尹天雷已經打算去村子裡偷雞了,反正,餓都餓死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不過,似乎是村民們老早就防著他的緣故,他第一次出手就被逮了個正著,被村長帶頭,在自家的門口打的滿地亂爬,就連聽到兒子的哭聲,不顧一切從炕上爬下來,趴在地上,哀求村民們住手的尹蘭的哭泣,也沒有讓任何一個村民露出哪怕一絲不忍的表情,似乎,欺負這可憐的娘兒倆,就是他們單調生活的唯一樂趣。
種地,自己辦不到,去偷,他也被防著,光憑那越挖越少的野菜,尹天雷難以想像,娘和自己能夠活過接下來那寸草不生的冬天。
他,除了每天堅持著在山裡挖野菜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絕望了。
天可憐見,沒有過多久,有一天,就在六歲的孩子強打著笑容陪母親吃飯的時候,門外面傳來一陣「刷拉刷拉」的響動,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刨他們家的竹籬笆。
尹天雷大驚失色,他們的茅屋本來就在村子的最外口,正對著莽莽的大山,如果真的是有什麼大獸,那麼,瘦小的他,和床上不能動彈的娘,肯定是必死無疑。
因為,村民們一定會袖手旁觀,很高興的看著自己母子被野獸當成食物。
不過,雖然害怕,但是,也許是天生就流淌著冒險的血液,尹天雷還是從門縫裡偷偷的向外望了一眼,而就是這麼一眼,卻讓他活了下來,不至於在缺衣少食的冬天陪著娘一起死掉。
那是一隻兔子,這畜牲現在正被卡在籬笆上,蹬著後退掙扎著,而當尹天雷從門縫裡窺視的時候,這頭小獸已經刨鬆了大半的土壤,眼看著就能夠從籬笆裡逃掉了。
尹天雷不會在乎什麼兔子好可愛,或者是保護大自然的狗屁道理,他只知道,人都要餓死了,那還管得了那麼多,所以,他飛奔著跑了出去,死死的掐住了兔子的脖子。
當天晚上,尹蘭發現,自己那碗野菜稀粥裡面,多出了許多肉絲,而看著母親因為喝了自己熬製的肉粥,臉色居然出現一絲飽食之後的紅潤,尹天雷感覺到,自己的心,忽然的就溫暖了一下。
絕境之中看到了一線希望,為了和抱病的母親活下去,尹天雷拖著瘦小的身子開始在外面打獵。
也許天生就擁有成為匠師的稟賦吧,他想像力很豐富,手也非常靈活,無師自通的,他就能夠製作出許多精巧的捕獵工具,在加上一定的運氣,他每一次進山,雖然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可是,他總是能夠憑著精巧的捕獸器抓到一些小獸,有時候是兔子,有時候是山鼠,運氣好的時候還會抓到一隻野雞,而這,也是尹天雷眼中,給娘補身子的上好食物。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身體越長越壯實,製作捕獵工具的水平越來越高,捕獵經驗也越來越豐富,甚至於有時候,他竟然能捕獵到野豬和狼這些兇猛的大型野獸。
雖然尹蘭的身體因為久病臥床,已經癱瘓的緣故,仍然下不了炕,但是,因為肉食的滋養,她的臉色卻越來越紅潤。
村子裡的人,原本是冷眼看著那母子倆自生自滅,可是他們就這麼眼看著,眼看著,那個他們嘴裡的小孽種卻越長越大,越長越壯實,村民們很好奇,所以,游手好閒的他們開始觀察起了尹天雷的行動。到底是半大的孩子,沒有什麼心機,尹天雷雖然痛恨那些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的村民,但是,他卻從來沒有長一個心眼,不曉得瞞著那些村民,讓他們知道了自己會打獵的事情。
在尹天雷十五歲那年,全國鬧了饑荒,持續了三年的自然災害波及了幾乎所有的地區,尹天雷生活的那條山村也不例外,全村上下,連村長家很長時間都只能夠喝到稀飯了。
事實證明,人類,的確是最邪惡的生命,因為收成不好而節衣縮食的村民們,在看到尹天雷家竹籬笆上曬著的狼皮被褥的時候,他們的卑鄙和無恥,再一次得到了發揮的空間。
尹天雷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在自己家門口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臉。
……
那一天,尹天雷剛剛陪著母親吃完飯,正打算收拾碗筷,沒有想到,那扇從來沒有人敲過的木板門,卻被重重的叩響了。
沒有多想什麼,尹天雷只是像往常一樣和母親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推開門出去了,可是,呈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幅浩浩蕩蕩的景象。
在那個慈眉善目的村長帶領下,全村男男女女五十來口人,全部聚集到了自己家的門前,看起來一副興
的樣子。
「雷子,今天全村的叔叔阿姨都來了。」這是那個村長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用慈眉善目的表情說的唯一一句話,「沒有別的事,村子裡收成不好,我們連飯都吃不周全,大傢伙想著,你這裡應該能夠給我們點幫助。」
尹天雷會幫助他們嗎?他當然不會!
當年,在他們母子倆瀕臨生死絕境的時候,這群村民也只是把自己當畜牲一樣驅趕,在自己因為飢餓而想要偷他們一些雞鴨的時候,他們不光只是粗暴的抓住了自己,而且還把自己當成狗一樣毆打。
他,對他們,除了恨,沒有別的任何情緒,所以,尹天雷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這不關我的事。」
半大的小伙子,心機當然沒有老奸巨猾的村長深沉,尹天雷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給村長找到發難的借口了,他和藹的表情瞬間變成了猙獰,隨後,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所有的男人把尹天雷的破茅屋團團圍了起來,緊接著,村長說出了今天的第二句話,但是這句話,卻不像第一句那麼和藹可親,而是,既冷酷,又卑鄙。
「你不願意為村子出力,那你們娘兒倆也沒有在這個村子住下去的必要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麼把你的獵物分出八成給村裡,要麼,村裡就收回你們的房子,把你們趕出去!」
收回自己的房子,尹天雷根本就不在乎,他大不了重新再蓋一間,但是,不能住在村子裡,自己倒沒有什麼,世界之大,自己沒有什麼地方不能去的,可娘呢?如果不能住在村子裡,那麼,當自己出去打獵的時候,娘怎麼辦?
尹天雷無法想像,娘一個人躺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她那種擔心和害怕,還有隨時會面對的各種危險。
看著面前五十多雙猙獰的眼睛,五十多張貪婪,而且卑劣的臉,尹天雷那顆在山裡同野獸廝鬥了十來年的,充滿野性的內心,直覺的就想把他們全部殺掉,但是,困境,最能刺激一個人的成長,為了娘親,從那一刻開始,尹天雷學會了隱忍,他還學會了卑鄙,殘忍,等等一切負面的情緒,從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村長身上,從那群面朝黃土背朝天,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村民們那裡!
尹天雷理智的選擇了退讓,讓出自己八成的獵物,換取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娘有一個相對安全的住所。
……
打從那一天開始,尹天雷更加起早貪黑的在山上狩獵,為了讓娘能夠有足夠的食物,他不得不付出比平時多四倍的勞動,去養活一幫卑鄙的畜牲,而每一次尹天雷背著獵物回到村子裡,當他看到抽著旱煙袋,守候在自己的茅屋門口,專門等著霸佔自己獵物的村長時,他就會產生一種掐死這畜牲的衝動,是的,想要殺死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傢伙的衝動。
這傢伙,他霸佔了自己和娘的扶貧款,還呼喝著像趕畜牲一樣驅趕自己母子;他在自己和娘飢寒交迫之際袖手旁觀,如果不是老天垂憐,那麼自己和娘早就餓死了;他帶著村民像狗一樣毆打自己,當娘拖著病弱的身體從炕上爬下來,掙扎著哀求他的時候,他的臉上,只有獰笑;他逼迫自己讓出獵物,養活他們這群畜牲,而且還是用娘的安危。
尹天雷想殺村長的心,其實早就有了,只不過,一直都是被他自己壓抑著,為了娘,他在忍。
然而,慘痛的事實教育了他,他是錯的,因為,在他一步步退讓的時候,卑鄙的村長和村民們,把他當成了可以任意欺負的弱者,一個只會為自己提供食物的泥人。
事情發生在尹天雷十八歲的春天。
因為春獵比較困難,獵物剛剛結束了冬眠,又瘦又機靈的緣故,不光捕捉難度很大,而且即使獵到了也沒有多少份量,所以,尹天雷帶足了乾糧,打算進山幾天,多獵一些野獸,也好給娘補補身子。
他滿懷著期望進了大山,而那一次他的運氣也很旺,三天的功夫就獵到了一頭野豬,還有三隻兔子,一隻野雞,尹天雷盤算著,等出山之後,用那只野雞給娘煨上一鍋雞湯,好好的補上一下。
想著娘喝上自己煨的雞湯,一定會非常開心的表情,小伙子出山的腳步也格外的輕鬆,可是,他那輕鬆的腳步,卻在遠遠看到村頭一間房子居然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剎那,停滯了。因為,那是他的房子,裡面,住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