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靈界沉淪於動亂中的天地依舊無聲傾覆著,天穹下孤單旋轉的巨月已然接近幽冥海中央海域,其下方不遠處,便是海中央聳立的巨大島嶼山脈。以白色巨月現在的移動速度,不用多久就會與那山脈的峰霄相接。那山脈極高,放眼望去,那層層積雪覆蓋的山峰雲霧繚繞,盡白之中仍有幾絲淡青色的生機,即是死靈界至高無上的聖域——雪峰之巔,臨仙聖境。
單敬北、林非魚以及四大家主的爭鬥原本沒有任何空間距離的限制,可以肆意轉移蔓延到死靈界的任意一個角落。但是,在巨月表面篆刻的「殞落逝滅之陣」東方最後的「萬物殤殃之罪」現出褐色極芒後,大地上龐大無匹的陣法邊緣頓時顯出三圈青色的符咒。符咒繞圓而轉時,巨月上裸露的金色內核突地一暗,迅速將數百米方圓的相同圖案展開在佈滿黑色霧氣的天空。天與地之間的陣法彷彿是產生了輝映之效,細至無法察覺的淡青色光線頓時填滿了天與地之中的空隙,將天空與大地上所有的咒符相連。
單敬北與林非魚同時覺出難以抗拒的束縛之感。並非是大氣的束縛,而是整個空間近似無法抵禦的劇烈壓縮。在他們眼中,死靈界的天地竟似逐漸折疊,交匯一處,所有有關於「高度」的感覺都變得模糊不清,似乎在這個世界,就不存在「高度」這一概念似的。
「七音墨雪」的尖刃在虛無空處驟然一止,林非魚身形停滯在半空中,四周流動急速的氣息與四大家主的攻勢層層相撞,瞬間對碰了數千次。但是那撞擊的兵刃卻像是不存在的幻影,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原本刺目的光線在交鋒後突然消逝,像是他整個人墜入了黑暗深淵般,又像是處於完全不同的一種時空裡。
恍惚間,林非魚發覺「大氣壓抑」所造成的壓制感已然消失,確切地說是所有的大氣消失了似的,空間由近及遠儘是看不透的黑色。此時在他身側三丈浸透殺意的視野範圍裡,卻只餘下了單敬北一人,孤立在他身前不足七尺處。
雖然雙目不能視物,大氣中任何的一絲變化又焉能瞞過單敬北的感知。但是此時此刻那種所有大氣全部消失的空虛感覺卻讓單敬北心中微微一顫——修為到了他們此種地步,有無氧氣已經完全無關於自己的生存,但失去了大氣,對於單敬北來說就等同於失去了耳目,這種情況以前似乎他也遇見過,但那次經歷留下的卻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一頓之後,林非魚選擇了收劍。為了尋找「縹緲花」與「無蹤草」,他曾數次來往於死靈界和其他空間,方纔那一刻他明顯覺出與穿越空間通道相似的時空振顫。即是說,憑藉著「殞落逝滅之陣」完全發動後的第一波空間本源之力,他與單敬北被推離了死靈界的空間。處身在這不明的異次元,此時自然不是他再和單敬北相鬥的時機。
某種意義上可以確切地說,是有人有意將他們帶出了死靈界。因為林非魚明明白白地覺察到了現在的自己,再也不是依附在蘭契身上的一縷意識,而是他完完全全的靈魂。那一瞬間力量的強烈扭轉游離,竟無視死靈界、鬼門、凡界桃母與「孕育的宇宙」四層結界的限制,直接將他的本魂從肉身中抽離出來。
而且,在靈魂被強行抽離之時,那人的力量竟精密到絲毫沒有觸及到他體內陷入循環的氣息。依此看來,他用在「靈魂碎片」上守護的大半靈力應該仍在運行,並沒有受到靈魂離體的影響。這也讓林非魚稍稍鬆了口氣——若是他的復活愛人的計劃受此影響破滅,他也許就無顏再活在這世上了——但是究竟是誰,能有這樣逆轉天地、顛倒時空的絕對力量?!
「西北方有人。」單敬北亦雙手負後,並無繼續爭鬥之意,好在意識間交流的「通道」仍在,他才能在這樣黑暗的真空中對林非魚「開口」。此時他們大約只能靠靈覺感知這個空間的環境,單敬北的感知能力比林非魚仍強,只是,他與林非魚間交手人生數世,歷經千百年時光,之間糾纏的恩恩怨怨豈是一兩句話可以化解的?是以林非魚沒有回答。
三息時間後,林非魚才微微轉身,望向近乎無限的虛空黑暗裡。在極遠的視線邊緣,似乎有一個晶瑩的紫色光點,緩慢地漂浮著,在空蕩蕩的黑色背景中央頗為顯眼。心中意念動時,他卻反而微皺了下眉頭。以林非魚的修為,心念到處,己身應當已移身到那紫色光點旁,但四周空間中似乎有一種奇異的牆壁,將他封在原處,一時竟動身不得。
「下移……下移便是前進。」一旁單敬北淡淡吐了句話,水墨長衫旋舞間一閃即逝,他人已經遠離林非魚甚遠。林非魚面色不動,側身跟上——其實即使單敬北不說,他也快發現這個空間與死靈界的差別——無人知曉林非魚此時心中在思考什麼。
兩人迅速向著那紫色的光點靠近,期間不得不幾次扭轉移動方向,以適應這空間極為狹隘的複雜「地形」和空間裂縫湧出的各種亂流。是以縱然他們都是「藝高膽大」的一代英傑,二人的形體還是在黑暗中忽遠忽近,時明時暗,不知道在四處遊蕩了多久後,才幾乎在同一時間到達了那紫色的光點前。
「她為何會在這裡?」一望之下,單敬北反倒先眉頭微挑,雖未張眼,他卻從氣息上判斷出了那是什麼。
眼前的紫色光華中,包裹的是破爛不堪的一種肉團,彷彿是由某種有機生物構成的蠶繭,依稀看見刺在繭上的數十片晶瑩的晶體甲片。那「蠶繭」之上還佈滿了外凸的經脈狀圖案,林非魚甚至覺得那偏似與某種極為偏門的術法陣圖。只是那肉繭並非完全覆蓋了其中物體,在其左端就露出半隻纖細而傷痕纍纍的女子手臂,旁邊也便是那女子低垂的小小頭顱,殘破卻依舊潤滑的金色髮絲掩去了她的面目。
林非魚卻也知道那是誰,嘴角微動吐音道:「我一直在奇怪,星紫夕前些日子為什麼要親身去凡界,最後還帶了一個封印著的靈魂回來……現在我倒是明白了,原來除了千羽櫻那個小丫頭,凡界裡竟還有這樣一個女子符合『長天之羽』的體質。這倒真的罕見……可憐她傷至如此地步……她莫不是你那個不成器的師弟新收的弟子,霖苒?」
「肆意窺視神的領域是死罪,林非魚。」單敬北依舊淡然,只是那語氣中微有一絲煞氣,「不過你犯下的死罪也太多了,我甚至不知道你死後會不會連消亡的資格也沒有……」
林非魚凝視單敬北那似乎永遠不會改變的平靜面容,突然輕笑了一聲,道:「這個宇宙中,能殺我的只有我自己……神不行,你也不行。」聽那樣自信的語氣,似乎在林非魚眼中單敬北比那些虛無縹渺的神還受重視。
單敬北亦是一笑,溫和不變,右手卻是輕抬。他還沒有大幅度動作的時候,虛空中突地一聲銳利聲響。那聲音起得極快,讓人難以察覺,爆炸的音錐穿越錯亂的空間,同時在四個方向上炸開。原本沒有絲毫物質的真空中,隨著這分為四處的一擊,現出無數細小反光的微塵,這異次元中的第一縷氣體就在此刻伴隨著靈力碎裂的雜質產生了。
林非魚在音起的剎那驟然一退,想要出十丈,卻因為逆轉的空間,出現在極遠處。單敬北耳畔遙遙傳來他的大笑聲道:「單兄果然不愧『風主』之名,林某倒是第一次見你動真火呢……此處你我行事無須絲毫顧忌,單兄可願與林某傾力一戰!?」他話中的挑撥之意不言而喻,只是兩人此時都已經發現,雖然他們此時都可以發揮出自身十成的實力,但在這個錯亂的空間中他們根本無法把握準確的戰機,說不定自己一刻前攻出的一招,下一刻反會從自己背後襲來,要了自己的小命……
單敬北一襲長衫在虛空中自我飄動,繼「造出」這異次元第一縷氣體後,虛空中的第一陣風也隨即從他體內狂湧而出。那風盤旋之時,不光將單敬北一頭青白的髮絲與水墨長衫漫漫捲起,更帶出了一種青色流動的虛線,如同靈動異常的一條活蛇,環繞單敬北的身體旋轉,增至百道,漸漸凝化長鞭形狀。一時間四周百丈內全是跨越了「無形」的「有形」風線,百丈之外,更有數之不清的無數龍捲風,相隔千里,瘋狂捲襲著。
林非魚完全明白單敬北的意思——只要將自己的氣息充滿四周,所有空間的斷層自然在意識中無所遁形——至少現在百丈內的一切,都逃不了單敬北的靈覺。只是此種方法雖然簡單有效,卻要耗費大量力量,此處又沒有外力補充,縱是他與單敬北這樣到達人類極限的強者都不可能永久保持下去。單敬北這樣做的目的是……
「七音墨雪」散落千般光絮,紛揚落滿空間。四處閃避風線的同時,林非魚的目光落在了那紫光熒熒的「蠶繭」上。他心中一動——莫非單敬北是在守護那個叫「霖苒」的女子?除了這一點,他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但無可否認的是,單敬北這一手的確成功了,即使林非魚他現在明白了對方的目的,對於這樣的局勢也沒有破解的辦法……
正在二人僵持之時,空間突然抖動了一下。這抖動來的極為奇怪,因為在空間中全是黑色時,視覺上根本無法判斷物體移動。但這抖動卻同時給了單敬北與林非魚一種極度的壓抑感,他們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小白鼠,而現在……有人晃了「籠子」一下……
剎那漫卷的「恐懼」,在常人難以反應的時間裡將單敬北與林非魚之間的攻守之勢完全瓦解!就在二人驚異得說不出任何語言的時候,虛空中突地傳來一個女子柔美動人的嗓音,卻森寒地令人狠狠一顫:
「好你個葉天然!竟然敢藉著我跟十一妹說話把空間撕裂開!你以為你跑得了!?」
隨著那樣的話語,黑暗的空間內突然一白,煌煌天光瞬間填滿世界。偏偏有一道黑色的裂縫在完全的白色裡翩然貫穿天地,漸裂之際,其中緩緩躍出一個絕美的女子,美眸卷睫,膚如凝脂,步伐優雅至極,一身大紅色睡衣般外袍在單敬北捲起的狂風中飛裂而舞。
由未看清那個女子的容貌,林非魚眼前一花,遠處的倩影竟已無蹤。他怔神之際,突然頭上一重,似乎是一隻絕美的女子纖足踩在了他頭上,以他絕強實力,竟也抵禦不了那力量,猛地一頭栽下三丈高度,直接趴在了純白色的地面上!
砰然聲響,音驚四野,空間內竟是死寂般的沉默。
「我想想……這是在哪裡呀?」沉默背後,林非魚耳邊響起那女子好聽的嗓音,語氣溫軟動人,略帶撒嬌,又有似乎溫柔如水的淡雅:「好奇怪的小孩子……你就是三弟口中那個不願意信仰我的林非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