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月傾斜過死靈界四分之一的天空後,林非魚終於出手。
他不得不出手。他此時不過是借蘭契之軀立於巨月表面,不光本身與單敬北之間力量的差異進一步加大,二人間的氣場更已凝結成八字糾纏的亂流,膨脹間將四周冰層吹得飛散破碎。原本,林非魚的確不想做出任何可能有損「縹緲花」的行為,但在方纔那一瞬間,在他身後側的葉天然身上,死寂裡突然騰起深沉窒息的氣息,卻如同一根芒刺,直刺進林非魚的靈魂深處——那可說黑暗的力量之強,甚至於連林非魚這樣強絕的人物也無法完全抵消。
剎那間,林非魚與單敬北宛若一體的力量場砰然一顫,七彩的靈力如同被扎破的氣球中的氣體,洶湧而出,被扭曲成難以名狀的破碎色彩與姿態。然而葉天然身上的死亡氣息卻即刻消失,林非魚針對於那氣息的反擊頓時擊在空處。力量觸及空蕩蕩虛無的極大差異感下,受那奧妙的氣機牽引,使得場中二人誰也再難以控制。
林非魚眼中微芒一閃,右手霎時偏轉,現出一柄尺長短劍,幾乎是迫不得已地向著眼前的虛無中一劍刺出!他的目標赫然是單敬北手中的「縹緲花」!
就在林非魚手中短劍將刺未刺之時,單敬北心中黯然一歎,托著「縹緲花」的右手一收負後。他身形旋轉之時,四周大氣湧動,赫然向內一合。隨著單敬北左手揮出,便有千萬風線,糾纏在五指指尖一寸處,而後向著林非魚欲動未動的劍尖抵去。
林非魚全身上下突然迸出火光,自身靈力流與空間內的大氣撞擊出刺耳聲響,欲要前傾的身形頓時一凝,四周襲來的巨大壓力使得強悍如他也微微皺眉。
單敬北身後右手中的「縹緲花」此時已然消失。他空空的右手同時再次揮出,結成法印,雙手在林非魚四周的虛空中凝重按下,微微吸氣的瞬間,他已經將自己的靈力提至巔峰,也將操縱大氣的能力發揮至極限的「大氣壓抑」向著林非魚層層壓下。
幾乎在六分之一秒內,林非魚四周的大氣壓就增強到平常四千倍的地步,成為足以令一切生物窒息的壓縮空氣與濃質靈力區域。白色巨月上發出轟然巨響,疾速湧進狹小空間的大氣形成颶風,將殘餘部分的銀白色表面再次掀去大半。巨月下金色光芒奪目,天地煌煌間,早已經不是「寒月季」應有的黑夜情景。
在這個世界上,想必只有寥寥數人受得了這樣的壓力,林非魚卻是其中一個。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林非魚還是再次出劍。他身側永恆流轉的防護靈力就如同氣流的屏障,竟以自己一人體內的氣息同整個天地大氣相抗衡。
「傾城墨雪,一劍七音」。
林非魚手中之劍名為「七音墨雪」,乃是他畢生所學「詩」、「琴」、「劍」三種絕學最後的糾結,也是究極的變化。劍刃劃破大氣之時,一種異乎尋常的音調便在天地的風嘯聲中突兀響起,流顫出震撼天地的旋律。「宮」、「羽」古音從那劍脊上短短三寸內的七個音竅中蓬勃生出,分明是七種樂器的音色,起調間竟漸漸有勢不可擋之態。
但是,在音符方才飄逸之時,林非魚耳邊所有的聲音驟然消失。那是因為他自身的力量與四周的空氣的摩擦,其後產生了中間真空地帶,將所有聲音的傳播介質都抹消了。
單敬北雙目仍閉,微一側頭,臉色隨後一沉,他前撐的雙手猛地向兩側一分。林非魚抬起的劍尖上飆出的波動在空處結成尖錐之狀,銳不可當地刺穿了「大氣壓抑」疊加的數千層氣流襲來,卻隨著單敬北那一分的動作破向兩側,帶著轟然聲響在巨月表面破出巨大的壕溝。金色的光芒從那縫隙中放射出來,輝光立時將二人的身影淹沒。
「大氣壓抑——九千倍!」虛空的極遠處,傳來女子清脆的嗓音。
巨月上的光芒迅速扭轉,被大氣中湧動的氣流偏折。林非魚和單敬北的身形在天地蒼涼的金芒中再次現身,林非魚的劍尖竟被停滯在單敬北雙臂之間。「七音墨雪」的鋒芒距單敬北眉心不過尺餘距離,但那差距卻再也不可被跨越。
「我竟忘記了,你身邊還有風之神獸,溫蒂尼絲。」林非魚唇邊一動,意念卻穿越真空直至於單敬北腦中。單敬北意識海的防禦隨後將那一縷意念之言擊回,隨之反饋而來的,還有一聲意思不明的輕笑。
林非魚心頭突然掠過一絲陰霾,直覺地覺出源自生命本身的威脅。雖然相隔著真空的屏障,他還是可以清楚地覺出身後騰空而起的殺氣。那殺意比擬先前葉天然體內生出的殺氣也毫不遜色,清晰的鋒利感猶有過之。
數丈外的冰層淒涼的破碎聲響後,一道蒼白的光芒從金色的背景上直躍而出。半空中匯合出長達七丈的巨大光刀,向著林非魚的方向當頭斬下!
四方天!四位家主!四大天尊!
林非魚瞬間就知道自己先前錯在哪裡——四方天既然是守衛死靈界天地四方的聖域,那四方天的家主又豈是易與之輩——以蘭契三階變身後「冰天雪妖」那種偏弱的實力,怎可能那樣輕易地將四方天的這四位頂級高手擊敗!?
林非魚早該料想到的,偏偏他那時的注意力全在葉天然和當時未現身的單敬北身上,加上並沒有完成「馭屍御魂術」對於蘭契的控制,竟忽視了這四人的存在。所以說,他們四人一直都是在隱藏實力,並將自己藏匿於蘭契造成的冰封世界裡。他們等待的,就是此時對於林非魚這一記絕殺!
當先光刀所出之處,竟是一身灰袍的老人。他手中的巨錘本就屬於重兵器,但那近丈的大錘長柄也不過是「光刀」的刀柄而已。刀芒斬落的一剎,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大氣壓抑」竟被撕裂一處刀口,在那通路出現的同時,刀芒一斂,蒼白色中吐出一輪「月光」。
月光背面,是唯一的女性「君似嫻」那微微寂寞的藍眸。斬擊之勢在她手中巨大扇子搖擺旋舞的層層疊影裡一揮而就,累積成無所不在的吞噬之感。「月光」流轉直至於破碎之後,扇面上絲毫不顯山露水的水墨景色裡躍出了兩道絕色的劍痕,貫空而過。
虛無中似乎有渺渺的鈴聲遊蕩。兩道劍痕跨越大氣摩擦的火花猶未散去,劍的形影已然泯滅——「大氣壓抑」的範圍內,沒有人可以避免那種絕對的壓力,更何況現在的「大氣壓抑」是由單敬北與風之神獸「溫蒂尼絲」一同施加——殘餘的只有持劍二人,靈魂復合般的動作與氣息,將「傷情」與「溫柔」演繹到極致的一刺!
一刺之中,是溫柔天超越了「凝情三劍」的「第四劍」——「心有千千結,哽咽不能語。」——在纏綿思念至極處,便可以穿越時空而戀。
一刺之中,亦是傷情天「斷絕劍」的至高心訣——「似有還無情」——瞬間的無情決斷,只為了斷宿命情緣。
兩劍糾結成的一刺,剎那竟有迷離的傾城絕艷,幾乎抹殺了空間中所有的光芒,將天地中的一切都封鎖,巨月上部迷亂的金芒竟都為之一散,天空頓時隨之一暗。
已沒有人能夠忽視這由四方天四位家主合力的傾世一擊,即使是林非魚正常時也不能,何況他現在所有的動作都被單敬北與溫蒂尼絲聯手而發的「大氣壓抑」封死。
但是,也正是由於那樣一擊,卻在形成絕殺的同時讓林非魚看見了脫離此時困境的一線曙光——四方天家主終究與他和單敬北不是一個級數的,他們也不可能與單敬北達到完全意識交融的地步,所以那一刺,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已經在單敬北牢不可破的氣場中做成了一線絕不該有的縫隙——雖然只有一線,卻已經足夠林非魚脫離目前的弱勢。
四肢陡然一振,林非魚四周的大氣壓圈猛然向外張了一瞬,他的腳下微微一滑,已經直接背對著向身後那一刺迎了過去——四方天的實力還遠遠不及他們,所以那看似最危險、最強的一點,卻是此時林非魚面臨的困境中最弱的。
此時說來話長,其實所有的變化都不過是林非魚一念之間的事情。一念之後,他的生死已懸於細弱的一線之間!
剎那時候,林非魚突然懊悔地發現自己又錯了,而且是大所特錯。
在他意識轉移之後,身前的單敬北左手早有準備般隨意一收,右手兩指翩然向上揮出,身前空氣立時向內一陷,騰然炸開,化為世界上最鋒利的鋒刃,致命之意霎時寒徹心肺——即使是四方天聯手,也不過是為了形成一個輔助之局,也不過是為了將林非魚陷入真正的絕境,而所有攻勢最後真正可說是絕殺的一擊,還是由單敬北來完成!
青眸中寒意一閃而逝,林非魚手中「七音墨雪」驟指天空,貌似悠長無盡的弦音從劍上向著四周席捲。他卻低頭,悠忽千百年與一瞬的時間裡已是輕吟,所有凝固在空氣中的音符旋即炸開,幻化千絲萬縷,隨風搖曳。
「千載一念猶可歎,月海潮崖苦自知……冥界之歌,終章詠歎調——死之圓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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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樹下,落英繽紛,破碎的緋紅雪色凝結成支離破碎的奇異色彩。
比天空更邈遠,比大地更深艷。
葉天然一襲白衣在風中如絲帶般流轉,不再望著對面相同的自己。樹下純白的空靜如初,卻偏偏不見安眠的絕色少年的身影。似乎那絕美的存在,不過是短暫的幻象,不過是葉天然初履此地回憶的夢境,就像那燕兒掠過水面的痕跡,頃刻間也會消失不見。
北翼心依舊坐在林間交錯織就的籐蔓裡,小樹林也由雨林恢復到了只有那單純的梧桐木的秋日季節景色,紛揚落葉同虛空處墜落的紅雪交織在一起,漫過了純白地面無形的邊界,蕭蕭落滿肩。那些穿越了屏蔽、飄舞降臨的梧桐葉,卻如粘染了緋之雪的色澤,轉楓葉般鮮艷的紅,映得人視野裡漫天迷夢的煌煌。
鮮艷的色彩是屬於喧囂熱鬧的,空間卻是極度的靜異。一切的靜默之中,兩個葉天然與北翼心突然同時轉向樹林不可見的邊緣,那遙遠的空處。
天地本是皆白,所以在林間朦朧的遙望只能看見矗立的梧桐木隨著遠離漸漸淡去,視線盡頭已經縹緲的如同虛空一般。那微微偏灰色的蒼白裡,突地憑空躍出一抹鮮艷的紫紅色,像是巨木頂端零落的色澤,像是那紅雪已經不分方向地佔滿了這整個純白的天地,甚至從平行的方向上滲透進來似的。
隨後,夕陽般奪目的緋紅光華在天地的邊緣迅速蔓延擴散,就像灑遍紅塵俗世的晚霞,一寸寸吞噬掉天地原本的純白色。夕華晚照似乎第一次籠罩了這片梧桐樹林,所有的葉在一息間通通化為一樣的華彩,將大地撲滿,視野所及處,再也分不清這裡是異樣的空間還是凡塵俗世。緋紅之光瀰散的瞬間,天地便多了一絲近乎人性的暖意。
蒼白之後,夕霞過境,薄薄淒涼背面的光影裡,是侵蝕天地的一片緋紅,夕照緋色之空。
光華浮空過處,北翼心首先歎息了一聲,淡淡話語簡單的像俗世一日的平常,卻有著異常強烈的貫穿之力,完全無視空間的阻隔:「七弟,你不能修修邊幅麼?」
隨著他話音穿越數百米距離,虛空緋色溶化的天地中,緩緩現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形。
邁進林間的紫發紫衣男子牽著一個五、六歲粉琢玉砌的小姑娘,悠然行近,步伐優雅寫意。偏偏男子的外表似乎就是為了印證北翼心的話一般,蓬頭亂衣,頹廢面容,右眼上還有一個小小淡淡的黑眼圈。那行狀彷彿就是要說明什麼叫做「極不協調」似的。
聽了北翼心的話,男子臉上現出一種難以描述的表情,低頭向著身側的小女孩擠了擠眼睛,似乎表達著某種不明的意思,隨後道:「人我是帶來了,下次這種事情不要找我好不好?」
「洛神哥哥!」不等他口中的話語結束,小女孩偏頭輕哼一聲,已經猛地從男子手中脫出,毫不猶豫地向著場中一身白衣的葉天然撲去,神情歡喜至極。
葉天然猝不及防下,被她推出三步,險些摔倒。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小丫頭,心中一動,略帶遲疑地開口求證道:「你是……星舞!?『幻滅』的主腦星舞!?」
「什麼主腦啊,人家現在也是神耶!」小丫頭乾脆整個人掛在葉天然脖子上,噘嘴不悅道,「洛神哥哥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還有,你怎麼可以把星舞一個人丟在『幻滅』裡。那些人整天都要打打殺殺的,好討厭耶……」
似乎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發洩的對象,星舞口中的埋怨有愈演愈烈之勢,連珠炮般的字句不斷從那可愛至極的紅唇邊吐出,轟炸著葉天然本已脆弱的神經。葉天然有些求助地看向此處另外三人,特別是那個一身黑衣的自己。他倒是奇怪,星舞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地分清楚兩個自己的區別。
「你是要問她怎麼這個樣子吧?四哥。」紫發男子按頭無奈,意識直接傳遞到葉天然腦海中道,「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誕生不過四個恆星紀元而已,心智方面極不成熟。在地球上你見到她的時候,那些凡人給她加上了其他意識模擬體,也就是『靈魂枷鎖』,帶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把她和那個『枷鎖』分離開了,所以她現在就恢復成初生神祇幼稚的狀態。」
「初生神祇?我還沒有聽到九弟說起……『新生』不是由他掌管的嗎?」葉天然的意識停頓了剎那,隨後迅速滲透到空間神主無限的記憶中,轉而愕然道,「十一維……我記得只創造了十維空間呢……她竟然學會了在自己身體裡創造空間麼?經歷了十四次恆星風暴還能存在下來……長不大的小丫頭呀。」有些愛憐地撫摸著星舞漫長及地的髮絲,葉天然轉向另一個自己:「你不想說些什麼嗎?空間管制是你的職責吧。」
黑衣的葉天然嘴角微微一動,竟似乎有一絲「畏懼」之色,開口道:「某些時候……事情也不是全在我們控制下……那個,死靈界的『鏡像』系統做得相當不錯,你沒有意見的話,就送給小妹妹作為見面禮吧,她那個十一維的遊戲空間做得還相當不完善呢……」
他說話之時,意識的相通使得白衣的葉天然心頭頓時浮現一股寒意,他偏頭看向北翼心和紫發男子,發現他們難得的臉色都微微變色。這種情況……另一個自己話裡的意思,該不會是……那個人吧……
剎那間,此地所有頂級神祇腦中浮現一種極度濃重的、可稱為「恐懼」的情感,這在所有生命的視線中都是極不正常的——除了那還未懂事的小丫頭星舞,依舊還是纏在白衣葉天然身上,叫嚷著要自己的禮物。
倥傯之間,漫天落下緋紅的雪與葉均是一頓,而後霎時散向四周。巨木遙不可及的頂端,一個淡淡柔美的女子聲音輕輕落下,卻有著難以想像的壓抑感:「北翼心,葉天然,星紫夕。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們三個聚在一起呢,呵呵。」
被「點名」的三人均是一顫,幾乎同時生出要逃走的念頭,但是他們卻偏偏不由自主地向著巨木下移去。北翼心身下的籐蔓首次無視與巨木四周結界的阻隔,蔓延到了空靜純白的範圍內,像白紙上的墨跡般暈開。兩個葉天然身上黑白二色的衣衫在飄舞中糾結不定。而一身紫色的星紫夕,臉上開始出現忽明忽暗的數百道淤血傷痕。一時間彷彿天地倒轉,所有的規則與特質都被怪異地扭曲。
虛無空處,緋紅色的背景裡緩緩落下一個身影,竟是先前的絕色少年。她身上的衣袍全轉為大紅之色,飛揚時候,露出大段大段凝脂雪白般的肌膚。落地一瞬,翩然若仙,一種傾盡世間萬物的微笑從那無暇的面容上閃耀開來。女子柔美的聲音隨後已經從她口中飄出:
「主管誕生與運作的誕生者,還有主管扭轉與毀滅的湮滅者……真是感人的再會啊。不過……你們幾個在這裡,該不是在商量怎麼對付我這個弱小女子——你們絕色天下、聰慧無雙的大嫂兼二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