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黃天祥的。
我轉過頭,看著他,小孩子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何事,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我,卻問:「清流,為什麼哪吒哥哥沒跟你一起來?」
我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什麼,看一眼旁邊的楊戩。後者皺了皺眉,居然說:「沒事的,清流。」
他是想安撫我,我的心卻更不安。
桌邊上六人見我們如此表情,都有點躁動,互相對視,偶爾私語,卻不曾高聲,想必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只有黃飛虎尚不曾察覺,很氣憤說:「兩位該走了,本王並不信那些江湖術士之說。」
我知道自己的臉色不大好,楊戩看我臉色不好,他的臉色便就更差,冷笑一聲便要說話,我知道他開口就一定不是好話,除了火上澆油之外再無其他作用,當下及時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輕輕地晃了晃,他一愣,卻也乖乖站住,不再動來動去,只是側面仍對我說:「清流,沒事的,別擔心,你的臉色很不好。」
我搖了搖頭。
他又放低聲說:「你留心自己身體就可,若你倒下,我就把這些人都殺了也補不過。」
我一愣,這話明明很是不對,可被他低聲緩和說出,倒也不覺得如何刺耳。
而那邊,黃天祥見我不說話,也愣住。
天祿目光轉動,想問卻不敢開口。
黃飛虎正想要再講話。
我忽然覺得心頭煩躁,身子一晃,頭暈目眩。
楊戩在旁,一見有異狀,立刻伸手,將我牢牢抱住。
我靠在他身上。伸手揉太陽穴。
黃飛虎的面色更加難看。
心頭那股煩惡之氣不退,反而滾滾躁動,我埋首在楊戩懷裡,身子輕顫,低低說一句話。
楊戩愣了愣,看看我,又看看室內眾人。
「這位小哥說什麼?」桌邊上一個人忽然問。
我伸手抓了抓楊戩的手臂,楊戩歎一口氣,忽然低頭對我悶悶說:「不來這裡就好了。你總是愛多管閒事。」
我又是用力抓了抓他,身子在微微做疼,那股煩惡氣團驀地四散開來,肌膚上如冷針刺入。
「罷了罷了,」楊戩跺跺腳,抬起頭大聲說,「他說……為時已晚,人已經到了!」
這話一出,我的身子更是抖。肌膚上的刺痛一點一點地擴大散開,楊戩歎一口氣,收回雙臂將我牢牢抱住。
我正閉著眼睛抵禦怨氣入體的痛苦,忽然覺得身邊微微一暖,無限痛楚頓時減輕大半,我心中驚愕,睜開眼睛看,卻望見楊戩身邊浮起淡淡一層白光,竟是他默運玄功,替我抵禦。
「你……」我剛出聲感謝。他便微如春風般笑。又說,「噓,別說話。」說話間便又將我向懷中緊了緊。
正在黃飛虎大怒,桌邊人忐忑,黃家三子不知發生何事,而我苦苦扛著那股越來越近地怨氣侵蝕之時。有腳步聲凌亂,從不遠處傳來。
這室內除了黃家三子,其他的倒都是武將,聽覺靈敏,幾個人面面相覷,均有點不安,只有黃飛虎尚絲絲冷笑,面帶不信。
可也不由得他不信。
楊戩抱著我走到門邊,冷眼旁觀。
院落外,幾個黃家僕人打扮的連滾帶爬闖了進來。哆哆嗦嗦,話不成聲,黃飛虎大怒:「一個一個說!」
終於有個理智尚存的,跪倒在地說道:「王爺,大事不好了,夫人去宮中跟娘娘會面,不知怎麼觸怒了大王,跳下摘星樓身亡了!娘娘不忿去找大王理論,竟然也被不明不白摔下樓來。王爺啊……」
幾個人哇哇大哭。
我緊緊閉起眼睛,不敢出聲。
室內一片死寂。最終桌邊上有人大叫起來:「你這奴才說什麼胡話!」
聲音卻是微微顫抖的。
「千真萬確,小人絕無虛言。」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繼續說,「小人等本來等候夫人,是摘星樓的宮女姐姐好心對小人等說的,王爺,夫人跟娘娘死的好冤枉啊……」
黃家三子此刻才聽出是何意思,黃天爵性子剛直,第一個忍不住大哭起來,黃天祿卻跑到那家丁旁邊,揪著他問:「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娘親跟姨娘……」聲音顫抖再也說不下去,淚落如雨。
黃飛虎木木然向後退了兩步,臉上神情,不信跟震驚交織。
天祥張張嘴,兩行眼淚從眼睛裡滾落出來,我一眼看到,伸出手去摸他的頭。
觸手卻一陣針刺般地疼痛,我一愣,隨即心大痛起來。
楊戩伸手握住,將我的手收回來,縮入懷中。
「我們離開這裡,清流。」他低低一聲。我還沒來及的回答,他已經微微彎腰,雙手一抱,將我抱入懷中,邁大步走了出去。
我微微睜眼,看到自己的手指兀自在輕輕顫動,心中默然,只好隨他去了。
楊戩抱著我,大步向著武成王府之外走去。
快要到了門口,身後有人叫:「兩位請留步,請留步
楊戩居然理也不理,仍舊虎步向前,我伸手扯住他胸前衣襟,睜開看他。
他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你又想怎樣?這個地方怨氣十足殺氣也十足,你多呆一會就會多痛苦一會,清流……」
「來人必定有事,你放我下來。」我不等他說完,便低聲說。
他咬了咬牙:「不放。」
「楊戩!」我怒叫一聲。看他略帶委屈卻仍舊不妥協的面色,心中一軟,低聲又說:「沒事的,你在我身邊,我覺得好多了。」
他面色一怔,然後露出無限喜色出來:「清流,你說什麼?」
我眨眨眼,又說:「不過後悔將流光留在府外,不然的話……」
「……哼!」滿面喜色如風捲殘雲般不見。楊戩又惱。
我看他變臉似的變來變去,心中抑鬱稍微消退,覺得有絲好笑,只好又耐著性子說:「好了,你在也是一樣的,現在你放我下來,好麼?」
他兀自低頭看著我發愣,目光中夾雜著迷茫跟探究之光。
此時此刻那身後追兵已經急速走了過來,腳步聲音甚急。聽聲音似乎還不是一個人。
「兩位請留步。」
當前一個瓜子臉地,正是在客廳內阻止黃飛彪發飆的那人,我一見之下,便覺得很是順眼,此人並不像是黃家之人那般蠻橫無理,倒是個乖覺之人,不知他現在找我,卻是為了何事。
而他身後,有個身形略微高大的,貌似忠厚之人站著。見他開口,也對我們微微行禮。只是看楊戩仍舊抱著我不放,目光閃爍之間,帶上了一絲驚愕。
我皺眉,微微咳嗽一聲,楊戩這才說:「好了好了。不要咳了,我會疑心你又生病。」
說著,將我輕輕放在地上,動作如此輕柔,好似擱置一件易碎陶器一般。
我微微覺得愕然,抬頭時候,對面那兩個人一直看著我,此刻更是目不轉睛。
我後悔地想自己剛才是否有失態舉止出現,因此臉孔發熱,而楊戩卻不耐煩地對他們說:「看什麼看。有話趕緊說,再多看她一眼,眼睛也挖出來!」
那兩人聞言面面相覷。我卻瞪了楊戩一眼,他頭一揚,只當沒看見。
「兩位有何事麼?」我正色,轉頭問。
「我叫黃明,」那瓜子臉的回過神來,便自我介紹說,又指指身後那寬厚臉龐之人說。「這是我的兄弟周紀。」
點了點頭,「黃將軍周將軍。喚我清流即可。」
楊戩在一旁又是一聲冷哼:「有什麼事趕緊說,要寒暄就不必了。」
黃明一聲笑,周紀卻面無表情。果然是兩個人物,被楊戩如此堵都毫不動怒。
黃明說道:「不瞞清流公子說,在下對公子的來歷十分好奇。」
楊戩抱著雙臂,在一旁冷冷地說:「想死就繼續好奇下去。」
我實在忍不住,跺跺腳說:「楊戩!」
楊戩衝著我笑嘻嘻地,一點都不受教,我無奈又轉頭。
周紀說:「我黃哥哥的意思,是想請教公子,為何便知道我王府之人入宮,必定有禍事發生?」
我垂下眼皮,說道:「萬般有果便有因,前些日子比干丞相身死,便已經是前車之鑒,其他的……請恕我無法多言。」
黃明面上露出驚訝之色,隨即又說:「清流公子特意來報訊,黃明待大哥多謝……」
「不必,仍是晚了一步……」我心中難過,將那句「天命不可違」給嚥了下去。
周紀卻說:「清流公子好心好意,我家大哥卻冷心冷面,實在過意不去,不過也是大哥性情太過爽直緣故,周紀在此替大哥向公子道歉。」
我看著這兩人,他們兩個倒是很識做,一個唱高調一個唱低調,搭配適當合作無間,但既然如此勞心勞力,必定是有所圖,於是我問:「兩位,客套話暫停住,兩位追清流而出,想必不是為區區小事吧,有話但請直說。」
黃明輕歎一聲:「公子明察秋毫,實話說,方才兩位離開,我兄弟們均都認為此事是奇恥大辱,是男兒都無法忍受,所以力勸大哥為嫂嫂報仇……」
周紀說:「可是大哥恁地迂腐,冥頑不靈,說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說『何必為了一個婦人而跟大王反目』,讓人聽了實在心寒!」
黃明又說:「不錯,清流公子,難道嫂嫂就白死了,我家娘娘也白死了麼?這口氣當大哥的嚥下了,我兄弟嚥不下。」
周紀說:「可是我兄弟剛說了為嫂嫂娘娘報仇地話,大哥便變了面色,說我兄弟若再出此言論,必定將我們拿下,做反賊論處!」
黃明大歎:「哥哥真是忠君忠地太可以了,試想紂王今日能殺了嫂嫂跟娘娘,他日必定會殺天祿天爵天祥,最後殺了我兄弟同大哥,也說不定,他卻仍舊死心不改!」
周紀說:「所以……我們兄弟想向清流公子討個辦法……」
他兩個搭口相聲一樣一氣呵成,聲情並茂地說著,搭配到最後,卻終於將這最關鍵的一句引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