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倒在溪頭。
忽然想起前日,看她垂危躺在那裡,肩頭流血臉色慘白的樣子,真是怕。
怕自己來晚,怕忽然就跳到最後那一步。
幸好,幸好。
楊戩咬了咬牙,伸手摀住胸口,直起身子。
但凡還有一口氣,他便不能叫自己倒在這裡。
因為……
張開手,手心握著的一顆鮮紅的丹藥,讓他面露笑容。
為了這個……
怎麼也要回去呀。
「哈……」嘴角一笑。
想的是一回事,做起來卻更是又一回事。
他渾身力氣剩下沒有多少,連遁形的微末之力都無。
提著一口氣,勉勉強強,連滾帶爬出了山谷,身後細細一條血痕。
「老子怎麼會墮落到這種地步。」他呵呵地笑,臉上合著血,不知流下什麼東西。
涼涼的夜風吹過來。
夜色逐漸降落,周圍一片漆黑。
楊戩腳下一滑,剛爬上一塊岩石,身子便向下滑去。
眼前人影一晃。
一隻手伸過來,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清流!」他驚喜交加,放聲叫道,身上無限力氣回歸。
那人不說話,手上用力,將他從岩石之下拉了上去。
「清流!」楊戩叫著,撲過去,便要給那人一個擁抱。
那個人輕輕一躲。
他忽然站住腳步:「你是……誰?」聲音已經從驚喜墜落冰冷失望。
「流光。」
那個人淡淡地說。
「流光?」楊戩皺起眉頭,然後醒悟,「哦……是你。」
又狐疑地打量:「你來做什麼?報仇?」
「救你。」流光淡淡地說,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你怎會來救我?」他不死心仍問,眼睛在黑夜裡溜過一道光。
黑暗裡流光似乎歎了口氣:「不要問了,你傷的太重。我送你回玉泉山。」
「不要!」楊戩冷笑一聲,「你從哪裡來,就帶我去哪裡?」
流光轉頭,藉著天上星光,看得出他眼底疑惑:「你……」
「不想見我?我就去見她,否則你就不必救我好了。」他賴皮地笑著,「嘿嘿。」
流光望著這個固執的人:「隨你。」
縱然如此又如何?得不到的始終不屬於你。
可是……為什麼……
清流吩咐自己來這個地方找人之時,那種臉色……
可以解釋為是……痛心嗎?
罷了罷了,置身物外。或者是最好的吧。
伸手抱住眼前人,流光縱身一躍,矯健身影彷彿流星劃過暗夜,向著朝歌方向急急而去。
將哪吒安置在床上,檢查過他身上並無傷痕,我放了心。
安撫他睡著,放下帳子出門。
扶著門口,渾身已經無力。
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地汗,低頭瞬間。眼前忽地冒出這麼一副場景來:
通天手中的匕首高舉,向著楊戩的胸前戳下去。
他的力量用得那麼大,彷彿要將他定在岩石上。
這麼真切的痛楚感,在瞬間牽動我肩頭的傷。
他的雙眼,卻透過那紫色的翻飛的衣袖,看過來。
——想要我過去救你麼?
我望著他,腳下卻一動不動。
通天手起刀落,鮮血從楊戩地胸口濺出。
我轉身,念動口訣,離開。
以通天的手段……
若我離開……是死是活。尚且未知。
若我回去,你定死無疑。
楊戩,我並不指望你原諒或者懂我。
身形隨風而起的瞬間,眼前景物一變,且模糊。
為什麼會這樣?
手指抓住門扇,牢牢地彷彿要將五指釘入其中。
抬頭望天:流光現在。該找到他了吧。
只是……忽然很不想知道那個結局。
這樣想來,心頭就很疼,於是肩頭的疼便消淡了很多。
我邁步走到屋簷下,坐在一張躺椅上。
仰頭看著點點星空。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點點星光落入眼底,聽得自己的聲音一點一點,慢慢地沁入夜色。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我肩頭一僵,想起身又起不了。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他繼續說完,聲音溫柔,帶一絲戲謔。
我感覺那人便停在了身旁。
於是扭頭去看。
「清流……」他笑著,藉著屋內傳出的燈光,雙眼閃著光。
他坐在屋簷下,雙手抱著膝蓋,仰頭看我,慢慢說,「我回來了。」
「楊…瞪大眼睛。慢慢地吐出這個名字。
剎那間,心底一緊。忽而放鬆。
「楊戩……」於是又忍不住念了一遍。
「是我啊。」他臉上忽而露出笑容,「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是想我了?」
我渾身發抖,費盡好大力氣才從椅子上坐起來,只是看著他,本來想轉開眼光,一時卻動不了,只好瞪大了眼睛,仍舊不停地看著:這是不是真的?!
他的臉色慘白,雙眉修長,眼角邊仍舊是銀光閃閃。
「不回答,就是默認。」他忽然說,「你瞪大眼睛的樣子,真可愛。」
我腦中一片空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起身,向著我這邊,張開雙臂一抱。
熟悉地氣息,夾雜血腥氣。
「你……」我覺得不妥,伸手推上他的腰間。
觸手卻一手的濡濕。
心頭一顫,動作便停。
他在我耳畔嘿嘿地笑,只是每一聲笑都帶著顫抖:
,你總算……老老實實地、讓我抱你了。」
他盡力靠近我耳旁。這麼說。
我本來想下狠心推開他,不料他的身子抖了抖,居然順著我地腿滑了下去。
「楊戩!」我吃驚,叫他一聲。
他身子不停地下滑,最後頭一低,居然耷拉在我的膝蓋上,我嚥下一口氣,低頭去看他的臉,他雙眉微蹙。雙眼緊閉,臉上冷汗浸潤,閃著一層光,胸口鮮血淋漓,一直綿延到腰間,蹭的我裙擺上亦是鮮紅一片。
「楊戩!」我大叫一聲,伸出手扶住他雙肩。
旁邊人影一晃,是流光走過來,幫我將他抱起。
「送他……送他入內室。」我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光低頭。抱著他入內。
我從椅子上搖搖晃晃站起來,心頭瞬間大亂。
「不可以!」流光轉身,斷然地說。
「我既然說了,就沒有不可以。」我輕聲說,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他。
「你自己重傷未癒,怎能再擅自動真氣替他療傷?清流……大人!」流光望著我。「你當自己是無所不能嗎?」
「除了微末的殺人本領,紫麟可是療傷聖手,流光,你不會不知吧。」我望著他,微微一笑。
「可……可是……」流光斷續,「您受傷……」
「我自己地情況,我自己最清楚,流光,你替我護法吧。」淡淡地吩咐,篤定他不會抗拒我。
流光後退兩步:「我不能眼見你……」
「流光。再耽擱下去,我同他性命都是不保,」走到床邊,看床上的人,他靜靜躺著,不如以往那麼頑劣不堪,到底是為什麼忽然想要救他,難道是看他沒死,突然回來。失而復得的那種古怪地心情,還是。還是……望見他額頭上纏繞著一絲頭髮,下意識伸手想去捻起來,手指還沒碰觸到他的肌膚,忽然退回來,——我在做什麼。
「流光,快去。」最後吩咐一聲。
流光不再說話,轉身向著門邊走去。出門之時,將房門帶上。
我提起裙擺,上了床,坐在內側。
低頭望著面前這個人,心頭又是好笑又是痛。
我居然會救他。
居然會救他。
天地之間的事情真正難以說地清楚,昨日之前,我還從來都沒有想到:我紫皇清流居然有出手救楊戩的一天。
但是心底還在亂亂地向著,雙手已經向前伸出。
手平舉,放在他身前。
淡淡的紫光自雙手心漫溢而出。
紫光瀰漫開來,慢慢地籠罩他的全身。
所到之處,聚集在他身上的傷口之上,越是重傷嚴重的地方,紫光地顏色便深一些。
而他的胸口,凝聚著一大團的紫色光華。
目光所及,頓時又想起那一幕。
那個時候的楊戩……他究竟,是以何種心情來面對死亡地吞噬?
我想像不出。
心頭忽而一痛,雙手便顫抖。
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一口氣,又吐出。
催動掌心的真力,不停地向著他的體內源源不斷送過去。
「清流,清流……」喃喃的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頭不動眼睛一瞥。
望見他喉頭微動嘴角張開。
「清流……」他叫著。
我咬了咬嘴唇,收回目光不去看他。
「清流……」他的身子忽然扭動了一下。
他在幹什麼?紫氣未全部入體,這樣亂動,可是想走火入魔?
「不要…勉強吐出這一句話,喉頭一暖。
慌忙緊緊地閉上嘴。
雙掌一翻,在胸錯一對,再度催力,一掌在他胸口傷處抹過,一掌貼在他心頭處,加緊催送。
正在這緊要關頭,他忽然睜開眼睛。
我心頭大驚。
「清流……」他叫一聲,望著我,臉上露出驚喜交加地表情。
我想要說話,卻說不出。
眼見他手腳一動,頭一抬,彷彿要爬起來。
心頭大急,手心按下,向著他的胸口而去,他哼一聲,終於又倒回去。
「別……別動。」我逼出這一句話,心頭血氣翻湧,幾乎要破體而出。
可還差一點點。
楊戩望著我,臉上是憂是喜。
忽而他的手又是握緊,嘴角微張,喃喃地,似乎還想要說話。
我一驚之下,來不及多想,手上一邊用力,一邊猛地低頭下去,吻上他地嘴。
一股沁涼又略帶血腥氣的感覺沁入心脾。
耳畔彷彿傳來他一聲低吟。
可我顧不上這麼多了。
拚命閉著眼睛。
雙唇相交地瞬間。手上催力,加急真元輸送。
剎那間宛如長河入海,一直到我手上地紫氣淡淡地全部消退,我才覺得渾身無力,剛要起身,身下的他忽然張開雙臂,將我牢牢抱住,雙唇輕啟,頓時含住了我的唇,舌尖一挑,即刻侵入。
「楊……戩!」我掙了掙,卻只來得及說出這名字。
他的體力何時恢復的這麼快。
我掙也掙不開,他一手按在我的腰上,一手按住我的頭,抵死相吻,予取予求。
我受驚之下,再也控制不住胸前激盪的內力。
拚命推開了他,「哇」地一聲,吐出黑紅的血。
「清流……」耳畔是他一聲驚呼。
我只聽到門口邊也傳來同樣的呼叫,似乎是流光闖了進來。
我閉上眼睛,身子飄飄蕩蕩,好像是沉入了無邊地黑暗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