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子落在玉泉山上。
他是尋人而來,帶著一腔怒氣,壓不住的滾滾憤怒。
本來是不會如此的。
他性情向來平和,與人為善,和廣成子吵吵嚷嚷一千年都不曾翻臉過。人人讚他大度好相處,是仙中典範。
可是現在他忽然沉不住氣,手中拂塵握的死緊,手心幾乎握出汗來,背後的寶劍蠢蠢欲動,飢渴的不得了似的。
腳踏上玉泉山的地面,雲中子迫自己冷靜。
但這好不容易萌生出來的一點冷靜,在望見對面那翩然而來的人兒的時候,嘩地便煙消雲散,好似一陣水汽消失半空中。
雲中子目光銳利盯著對方。
楊戩似笑非笑,看著身前的白衣人。
他不是向來的千年笑面麼,怎的忽然吹鬍子瞪眼起來?楊戩心頭暗暗納悶,卻也帶上幾分好笑:這樣的雲中子,看起來好不一樣。
或者,以前那個總是笑嘻嘻的他,跟現在這個掩藏不住渾身殺氣的他,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不是說人人都有兩面,關鍵時刻才能知曉的麼。
楊戩行了個禮,笑嘻嘻說道:「雲中子道兄,請了?不知今日怎的有空來這玉泉山?」
「找人。」雲中子淡淡地說。
「哦?不知找何人?」楊戩依舊笑嘻嘻地,眼睛光閃閃。
「找……」雲中子伸出右手,手指向著楊戩臉上一點,沉聲說道,「你!」
「哦?這可真是奇了。」楊戩嘩嘩地笑起來,雙手一攤,「我跟雲中子道兄向來沒什麼交情。你找我作甚?」
面上雖然仍舊笑嘻嘻的,心頭卻忽地警惕起來。
雲中子這傢伙不是守著清流的麼,怎麼忽然來這裡,還說要找他?
找他做什麼?看他面色不善,又不在清流身邊……心忽然不安起來,難道是清流出了何事?心微微不安地跳動著,亂了,好像藏了一窩小兔子。楊戩暗暗埋怨自己:怎麼這麼膽小謹慎?無論什麼都會聯想到清流身上去,師尊說不讓自己下山。他擔心清流出事;現在雲中子找自己找上山,他同樣擔心清流出事……哎,翻來覆去,都是她。那個笨麒麟,她什麼時候才明白他擔心她的這份心思……
楊戩搖了搖頭。
雲中子卻一片肅容,望著楊戩,冷冷地說:「找你是為了——吾要替玉鼎道兄,清理門戶!」
剛說著,手中拂塵一甩。背後的寶劍頓時出鞘,雲龍寶劍化作一道清光,便騰落在雲中子手中。
「喂,雲中子,我可沒得罪你,你跑來玉泉山殺人,可是沒理!」楊戩見他當真,吃驚之下,向後退出一步。
「吾殺了你,自然會對人有所交代!」雲中子怒道。身上衣裳無風自動。白髮飛揚,寶劍一抖,便衝了過來。
楊戩飛身後退,並不還手:「我看在師尊面上,敬你而已,你不要得寸進尺!」
「吾消受不起!」雲中子身形急轉。寶劍劃出幾道銳利旋風,已經將楊戩困在其中,雲中子低喝,「楊戩,動手吧,讓吾見識一下你真正的本領!」
楊戩雖處於下風,卻毫無恐懼之色,反笑道:「你這是成心來找茬了,我就算是打傷了你,說出外面。也過得去,只不過我怕清流會不饒我,雲中子,我勸你……」
「不要提清流!」雲中子一聲斷喝,打斷楊戩地話,暴怒道,「你沒資格提她的名!」
楊戩面色一變,厲聲說:「你說什麼?」
雲中子冷笑:「你做了那等禽獸不如的事,居然還敢提她的名字。楊戩,你太過無恥!」
楊戩心中一驚。頓時有點色變:禽獸不如的事……難道說……他已經知道我跟清流之事……那件事情隱秘的很,我雖然是不怕人知道,只恐清流受不了,所以不曾洩露,這天上地下,除了清流跟我,恐怕無第三人知曉。現在雲中子居然知道,若是這樣,難道是清流告訴的他?哈哈,怪不得這傢伙會如此生氣,雲中子啊雲中子,難道你是在吃醋嗎?不過……清流怎麼會對他說起那件事?
楊戩驚疑不定,試探著問:「是清流對你說的麼?」
雲中子看他變了臉色,又這麼膽怯地問,知道他心虛,冷笑著說:「怎麼,你有膽量做,沒膽量承認?」
楊戩見他氣成這般,心底倒有九分是認定了他知道自己跟清流那件事,於是反而笑道:「做就是做了,又怎麼?」
他這話半真半假,有一部分是想要探雲中子的虛實,想知道他所說地是不是他心底想的那件事。有一部分卻是真心來炫耀的。
雲中子聽了這話,又看他得意洋洋神色,寒澈了心,停了手,顫聲說道:「這麼說,你承認是你做的?」
楊戩笑說:「感情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怒氣沖沖殺上玉泉山?」
雲中子手腳發涼:「你居然毫不悔改?毫無愧疚之心?」
楊戩大笑:「你在說什麼,此事是我畢生最為不可能後悔之事。悔改?愧疚?雲中子,讓我說給你聽:若時光倒流,我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再那麼做!」
雲中子氣的渾身顫抖,
劍斜指,喝道:「我今日,就替玉鼎道兄殺了你這個類!」
楊戩笑著斜睨他:「要殺就殺,我只是想問:雲中子,你心底沒那麼想過麼?你殺我,是替我師門清理門戶,亦或者挾帶私心,只是嫉妒我而已?」
雲中子怒道:「我挾帶私心?哈哈,此事就算是說給元始天尊知道,他也必定會親手處置你這畜生!」
楊戩聽他口口聲聲畜生畜生地罵著,不由也生了真氣,手中一招,已經將方天畫戟招來:「既然如此,就手下見真章吧。」
初一過招,雲龍寶劍同方天畫戟交擊一處。綻放明亮火花。
雲中子道行深厚,唯一缺點是千百年來不曾同人動手,身手生澀,而楊戩仗著步伐靈便,遊走劍影當中,又抽空將神鷹跟哮天犬全部招來,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倒也逼得雲中子頗為吃力,楊戩倒是好整以暇。只用六分力,四分抵抗,兩分躲避。
他心中深知雲中子在清流心中份量,等閒不會去傷害他。
雲中子同他對手了半個時辰,察覺他的用意,心頭更是火起:「你不必躲開,人你也不是沒殺過,若你有能耐,我就算喪在你手中。也是天意。」
楊戩聽這話有點奇怪,不由停步問道:「什麼人我不是沒殺過?我殺了什麼人了?」
雲中子怒道:「還在裝蒜!」挺劍又上。他動手良久,逐漸恢復往日身手,楊戩卻思量他這句話,又想到清流好像不會將那件事主動告知別人,莫非此中另有隱情?如此想著,未免有點走神。
一個決心要將對方斬殺劍下,另一個卻想著心事心不在焉,幾個回合下來,楊戩一個沒注意。雲中子一劍向著他胸前刺來,楊戩心頭寒意萌生,好歹腳下一斜,總算躲了過去,不過那鋒利無比的雲龍劍還是在他的肩頭劃下一道深深傷口。
鮮血湧出,殺機頓生。
楊戩見雲中子如此一心一意要殺了他。不由也動了真氣,冷冷一笑:「雲中子,我一再相讓,你卻咄咄逼人,再不停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請,」雲中子一劍得手,心頭憤怒之氣略減,仗劍說道,「若你有能耐。就殺掉吾,吾倒要看看,你還能作惡到什麼時候。」
「你明知我不會殺你,殺了你,清流那邊,不好交代。」楊戩眉一挑,冷冷地說,如果能殺,早一個個全殺了。什麼黑麒麟,什麼聞太師小三眼。什麼伯邑考,什麼哪吒,……我喜歡你們一個個都在清流面前礙眼麼?
雲中子聞言,恨得牙癢:「你殺了梅伯跟姜後,難道就好交代了麼!你這喪盡天良的畜生!」雲中子想到血泊裡地梅伯,床上傷痕纍纍地姜後,心頭一痛,「他們不過是凡人而已,到底哪裡傷到你,你要這般去害他們,還居然……做出那種事,你……若是清流知道你做下如此惡事,你當他會原諒你麼?就算是殺了我,又有何妨,你何必虛情假意!」
楊戩聽他這麼一番話,驚得心跳都加速,忍不住跳起來,急急地說:「你說什麼?什麼梅伯跟姜後?他們死了?我什麼時候殺過他們?」
「你方才不是都承認了麼?現在還想要狡辯,已經晚了。」雲中子寶劍一揮,便要重上。
「等一下,」楊戩心亂如麻,直覺覺得此事並不簡單,見雲中子眼中殺氣仍在,脫口說道:「我以為你是說我跟清流之事……啊……」
驀地警覺此事絕對不能說,急急忙忙住口,眼光一轉溜到一邊去,生硬地調轉話題說:「梅伯跟姜後之事,我委實的不知情。」
雲中子聽他欲言又止,心頭那股恐怖的壓力不曾緩解,反更沉重。
直覺讓他覺得,這其中,好似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
心頭微微地震動,就好像埋藏著一個隨時都會撕裂而出的怪物。
「你跟清流,何事?」他收了劍,望著楊戩,問道,心臟都似再收縮。
對方的臉上露出那麼一絲不自在的神色,眼光都好像不敢看自己。
這種表情,雲中子看的心中驚悸,明知道答案或者會對自己不利,仍舊卻控制不了,於是提高聲音又問:「楊戩!回答吾!」
楊戩看他如此執著,把心一橫:你既然如此想要知道,我也不怕告訴你,何況,對你說了,也好早點叫你死心。當下冷笑道:「說給你又有何妨,我跟清流,早就……有了…嗯……」喉頭動了動,終於將那句話說出口來,「……有了……夫妻之實……」
那麼厚臉皮的人,居然感覺自己地臉不可自控地熱了起來。
只聽得身前「噹啷」一聲,楊戩抬眼去看,卻看到雲中子面白如紙,向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雲龍寶劍卻已經跌落塵埃,一泓秋水也似的劍體,兀自散發著淡淡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