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八十章 帝國落日三
    歸德府是一個大郡,宋時為南京應天府,下轄六縣。

    這裡環城皆水,易守難攻,金國在此布下五萬兵力,一時為了防止秦國山東軍方面的襲擊,二是擔當徐、毫、邳、宿等與宋國接壤淮東地區的後援。所以完顏守緒首先想到要在這裡暫時棲身。

    秦國山東軍張榮、嚴忠濟正月初二攻克了瞧州,與河北軍完成了對汴梁的包圍。這時他們都收到了秦王趙誠傳來的要他們休整的軍令,秦軍似乎忘記了歸德府的存在,甚至都沒有攻陳州、蔡州。

    趙誠之所以暫時停止攻擊,既是考慮讓軍隊得以休整,也是考慮到秦宋兩國的盟約,根據盟約,兩國聯兵共滅金國後,秦以陳、蔡一線的東南歸宋國,這當然也包括歸德府。

    所以趙誠犯不著現在就跟金軍拚命,所謂困獸猶斗是也。至於秦宋兩國爭論的焦點,則是汴梁,誰先入那就歸誰所有,但趙誠仍圍而不攻,就看宋國如何辦。所以,宋淮東帥趙葵一個月內接到了趙誠七批使者的當面詰問,宋國當然是坐山觀虎鬥,然後漁人得利,趙誠對此也心知肚明。

    整個正月,戰爭似乎結束了,整個二月也不見秦軍動靜。完顏守緒這才安定了下來,雖然驚愕,但能暫時過上安穩的日子,也算是不錯了。府的兵馬卻越集越多,那些在各地潰敗的軍隊陸續聚集到歸德府。歸德府的主帥石盞女魯歡見本地原有的五萬兵力,皇帝帶來的五千人馬,還有大批吃白飯的官員、宮人、宗室,再加上這些陸續聚集來的人馬,他擔心歸德府的糧食很快就會被吃光。因此石盞女魯歡建議皇帝將軍隊遷到徐、陳、宿等州就食。完顏守緒害怕的就是兵少,但他也不敢得罪了石盞女魯歡,只得照辦。

    三月初一,已是春暖花開之時。

    然而,汴梁外只有野草與野花競相生長。看不到阡陌縱橫地盛景。不經意間,人們可以在草叢中赫然發現一兩具白骨。

    汴梁廣濟河清凌凌的河水邊,一支大軍風塵僕僕地奔來。這支軍隊的戎衣在此處顯得有些新奇,當中一面大旗,上有一個斗大的「宋」字,原來是宋軍抵達了汴梁外。

    汴梁城遙遙在望,宋淮東制置使趙葵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想。身為宋國的將帥,能領著大軍來汴,這是何等的壯舉,然而這又經不起推敲。若是沒有秦國的橫空出世。他趙葵是不可能大搖大擺地來到汴梁,這一路上他遇到過不少金軍潰兵,從他們驚恐萬狀的神色中,趙葵也能體察到秦軍的厲害。

    趙葵是經山東來此地,秦詞激烈的照會,讓自家皇帝也自知理屈,所以趙葵一得到皇帝的命令,便率五萬精兵,加上益都李的兩萬人馬。在秦國山東軍的引導與監視下繞道而來。趙葵的目標是汴梁。

    馬蹄聲起。一隊騎軍迎面撲來。疾馳如風。壓倒了荒廢田地裡地雜草。侵掠如火。令人驚懼。彷彿是殺了過來。趙葵感覺自己身後地部下發出低呼聲。他這一行算是深入敵後。也容不得部下們不感到擔心。

    那隊騎軍在面前一箭地位置。忽然停了下來。整齊劃一。騎術精湛令人驚歎。趙葵一直羨慕能有這樣地一支騎軍。不過他駐守地淮東多水。有了騎軍也派不上太大地用場。

    「爾等是宋軍嗎?」這隊騎軍為首地一個剽悍地漢子問道。這人二十七八。虎背熊腰。身上僅在要害處有幾片鎧甲保護。騎在馬背之上卻如同一隻隨時可以惡搏地豹子。臉上掛著似笑非笑地表情。看上去十分傲慢。

    趙葵覺得十分不爽。仍保持著風度拱手道:「在下乃大宋國淮東制置使趙葵是也。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我乃大秦國冠軍侯葉三郎是也。奉王命來此迎接貴軍!」來人正是葉三郎。他雖是自稱迎接客軍。卻仍端坐在馬背上。全無應該有地禮「原來是冠軍侯大駕。李某能在此見到侯爺。真是三生有幸啊!」趙葵還未答話。他身邊一人上前陪著笑臉道。

    「你是?」葉三郎疑惑道。

    「不敢勞驍騎軍冠軍侯相問,在下益都李是也!」那人回道,臉上堆著厚厚的笑意,眼珠子卻不住地打轉,看上去極是圓滑。

    「噢……」葉三郎雖不認識李,卻是知道李地,不過此人讒媚的嘴臉令他感到不悅。

    「聽聞冠軍侯地名號在草原大漠與遼東,可以防小兒夜啼。李某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李道。

    葉三郎雖然自負,在別人看來他十分粗野不馴,不將別人放在眼裡,但是他可不是一個不知進退的人。李的稱讚,只能讓他心中暗罵,口中卻道:

    「哪裡、哪裡,誰不知道李總管經略山東有方,麾下兵多將廣。當一個區區總管,太屈才了。」

    葉三郎一直在北方作戰,趙葵不知道葉三郎的名號,但山東李卻是知道的。李雖然暫時棲身宋國庇護之下,哪裡談得上什麼忠心,見風使舵是他地本性,近年來秦軍的威勢讓他早就生了異心,三番五次地派密使想投靠秦國。秦王趙誠並未答應,因為他根本就沒將李放在眼裡,他打由拒絕了李的投靠。李見秦王不答應,他就不敢公開與宋國決裂,一直拖到現在。

    事情變得複雜,趙葵經略淮東多年,對李地為人早就一清二楚,這一次他要求李出兵出糧,其實也是藉機削弱李的實力,既然是我大宋京東總管那就應該為朝廷效力。這也與臨安朝廷地意見不謀而合。

    趙葵見李與葉三郎這位聽上去極有地位的秦軍將領相互吹捧,葉三郎似乎在離間自己與李之間的半個上下級關係,有意岔開話題:

    「聽聞尊上催得緊,趙某此次日夜兼程而來,還請葉將軍引見。」

    「趙制使客氣了,我家國王姓趙。你也姓趙,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葉三郎笑著道,「遠來是客,葉某很樂意為大人效勞。」

    趙葵聞言感到吃驚,葉三郎調侃自己也就罷了,竟然拿自己的君上調侃,可謂是膽大包天。他卻不知,葉三郎本來是想將宋國皇帝一網打盡,大家都姓趙嘛。

    葉三郎引導著宋軍繼續前行,葉三郎好奇地打量著宋軍。宋軍也打量著葉三郎的部下和附近絡繹不絕的秦軍小隊人馬。秦軍地大營設在青城,遠遠看上去連營十餘里,旗幟招展,來來往往的騎軍奔騰,令人熱血。聞此處地名叫青城,心中感慨萬千。

    趙葵背著葉三郎,與自己的部下們商量了一下,選了離秦軍大營三十里遠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紮營。宋軍遠道而來,大多是憑著雙腿走來的。雖然疲憊不堪,但在趙葵的指揮下,仍然有條不紊地安營紮寨,這令葉三郎不禁高看了趙葵與宋軍幾眼。

    安排妥當之後,趙葵與李二人便隨著葉三郎入了秦軍大營,身為領兵之人,當然不會放棄這個觀摩秦軍的機會。秦軍大營規劃有序,忙而不亂,來往的軍士二人成行三人成列,個個精神飽滿。帳蓬、糧倉、兵庫、馬廄無不井井有條。即便是兩個月來無戰事,仍有秦軍在將校的指揮下亢奮地操練。

    葉三郎入內通報後。趙葵與李二人稍整了整衣甲入內,立刻感覺到數十雙審視的目光投了過來。

    趙葵地目光與正中央座位上的那人撞了個正著,那人正面含笑意地注視著自己。趙葵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正對面的人物身上只有帝王才有的不凡氣勢。這位天底下少有的大人物,趙葵曾見偶然見過一次。然而十年的光陰卻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氣質,那個他印象中的英氣勃發地翩翩公子。如今成了就了一番偉大的功業,讓他不敢仰視。出現了竊竊私語。因為趙葵走神了。

    「怎麼?十年不見,趙制使有些生份了?」趙誠笑吟吟地開口問道。

    趙葵暗道慚愧。連忙行大禮:「大宋淮東制置使奉吾皇欽命,前來助戰。外臣參見大秦國國王陛下!」

    李也屈膝行禮,他的到來倒吸引了更多的目光。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趙誠只是一瞥,就將目光放在趙葵的身

    趙誠甚至親自將趙葵扶了起來,道:「趙制使來的有些晚了。」

    「這個……」趙葵見趙誠以國王之尊,親自將自己扶起,給足了面子,稍帶愧色道,「大軍出動,帶了二十萬石糧食前來,路遠河多,故而來的有些晚,還請國王恕罪!」

    這當然是托詞,宋國上下恨不得秦軍與金軍殺上個一百年不分勝負。

    「嗯,這是哪裡話?趙制使來親來,看來貴上也是言而有信之人,何罪之有?」趙誠擺擺手道,「我大軍停駐在此,每日耗糧無數,趙制使親送糧食而來,正是幫了大忙,請趙制使代孤向貴上致謝!」

    趙誠又命人賜座、開宴,又熱情地將自己的部下介紹給趙葵認識,趙誠還真沒拿他當客人。

    酒過三巡,張榮站了出來請命道:「汴梁被圍整整兩月,聽說城中糧食已不足,軍今宋軍又抵,臣斗膽請國主下令攻汴,我山東軍願為國主拿下汴梁城。」

    張榮這一路人馬,還沒撈到硬戰打,更沒有河北軍張、史、王及葉三郎等人的運氣,所以他主動提出來拿下汴梁,就是想表現表現。其他人雖然也想再立新功,不過著眼於將來,也就沒跟他爭。

    拿下汴梁城並非太難地事情,城中幾十萬人口,加上軍隊,每天人吃馬嚼的,去年冬儲存地糧食就要耗盡。趙誠的目光轉向了趙葵:

    「趙制使以為如何?」

    趙葵暗想,根據兩國盟約,誰先入汴梁者得之,不過要是自己攻汴,秦軍站在一旁看著,那也非他所願。秦軍放著汴梁不打,等自己率軍前來才決定攻打,又令他感到懷疑。不過話說回來,宋國想得到好處,付出些代價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兩國既然同為盟國,那麼貴我兩軍共取汴梁!」趙葵回道。

    趙葵內心的想法,趙誠當然知道:「那好,貴我兩軍後日便發起進攻,若是貴軍首先攀上城頭,那麼汴梁便歸宋國所有。去年末我軍攻洛陽,損失慘重,現在想起來,真是令人難以接受。今日有貴軍相助,取汴易如反掌。」

    「國主恕罪,臣受命攻洛陽,指揮不當,累死三軍,請身致歉道,心中卻無一絲愧疚感,這不過是演戲給趙葵看。

    趙誠當然不會懲罰何進,擺了擺手道:「學文不必自慚,吃一塹長一智!爾等不要因為汴梁城堅池深,就心生怯意,天下沒有攻不破的城

    「臣等遵旨!」眾將回道。

    趙誠心情愉悅,勸眾將與趙葵飲酒,那李見自己受到冷落而有些悶悶不樂。當酒宴結束之後,趙誠讓趙葵單獨留下。

    趙葵感到驚異,以為有密事要談。

    「不知國主有何吩咐?」趙葵恭敬地問道。

    「趙制使不妨看看這個吧!」趙誠命李楨取來幾封書信。趙葵接了過來,一口氣讀完,滿腹疑問。

    這些書信正是李寫給趙誠地信件,無非是讚歎大秦國的國威,大秦國王地英明果敢與軍威浩蕩,天下豪傑莫不爭相歸附,他李也不例外。不過,李很有心計,他沒有親筆寫,只是找人代筆,也沒落款與印鑒。

    趙葵心中驚懼不已,表面上仍裝作無所謂地說道:「這不過是奸人使間,試圖離間李總管與朝廷的關係罷了。」

    「趙制使莫不是認為孤造假?」趙誠佯怒道。

    「這個嘛,外臣倒是不敢如此想,趙某以為這定是有人使間,偽造了這幾封書道。他寧可相信確有其事,也不會相信是趙誠造假,因為他從來就不相信李是安分守己地人物。只是趙誠如此開誠佈公地指出來,倒令他疑惑不解。

    「哈哈,趙制使若是如此想,倒讓孤感到心寒。」趙誠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那李是你們大宋的臣子,他忠或奸,與我大秦國無關。不過,孤要提醒你,你是如何成為淮東邊帥地!」

    趙葵成為宋淮東主帥前,當然是因為剿滅李全有功,然後接連陞遷的,那李全就是兩面三刀的傢伙,誰給好處就投靠誰,曾同時腳踩宋、金與蒙古三條船,可見其品性。李身為李全的繼承者,當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無論趙誠是何用意,趙葵已經將李視為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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