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來到了應理縣的黃河九渡。才真正體會出王摩詰邊塞詩中的雄渾意境。儘管有人認為王摩詰這句詩說的是河西甘、涼一帶流向北方沙漠腹地的河流。
這裡因有九個渡口而得名。趙誠為了盡快渡過黃河。特意稍多走一段路程。選擇從這裡渡過黃河南下。
站在岸邊。回首北望。寒風帶著流沙撲面而來。駝鈴聲聲。有數支長長的商隊來到此處停歇。商旅帶來了異域的珍寶與風情。賀蘭山的餘脈在此與大河碰面。沙丘亦悄悄地逼近。如山巒此起彼伏。卻被大河頑強地擋住。雖然已是冬天。淺灣處也顯現了薄冰。但是大河仍然雄渾北去。一輪圓日。夕陽如血。染紅了浩瀚河水。也映紅了將士們的臉膛。
每一次出征。趙誠都會被如畫江山所感染。無論是草原、雪山還是沙漠、沃土。總會讓他為之陶醉。而每次見到黃河。趙誠總會以敬畏的心情凝視一番。感受著這條大河激烈綿長的脈搏。
在雄奇壯麗的塞外景色中。賀蘭軍正在忙著渡河。他們沒有趙誠的閒情逸致。更沒有詩人即興抒懷的功夫。
汪忠臣領著一個文人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那人「撲通」地跪在趙誠的面前請命。院的教授王若虛。他這是追著大軍而來。終於在這裡趕了上來。
「怎麼?你這是來勸孤放棄進攻金國?」趙誠按著刀柄怒道。
王若虛聞言一愣。卻道:「草民何敢攔駕?今國王御駕親征。大軍浩蕩。當著齏粉。無人可擋。草民豈敢阻擋?」
「那你這是要勸孤少殺生?」趙誠奇道。「孤雖殺人無數。卻非嗜殺之人。孤早就通令三軍。河南凡投誠者。皆赦免其罪。准其還鄉從舊業。」
「稟國王。兩國相爭。壯士互攻。刀箭卻不分彼此。總有無辜之人死與非命。草民只憂兩軍交戰。城池破損。黎民流離。又有手無寸鐵之士死於兵亂、饑寒。草民在河南還有一些故舊好友。上天有好生之德。草民請求國王能夠讓草民伴隨左右。為國王甄別。」王若虛泣淚再拜。
王若虛已六十有八。臉上有著無盡的歲月滄桑。經過這番風塵僕僕。更顯出老態。寒風正將他的衣帶吹得飛起。有著說不出的淒愴之感。他這一番請求。正是要通過趙誠的許可和幫助。在兩國交戰之中。解救那些注定要倉惶流離的讀書人。
這位一把年齡老者的陳情。讓趙誠本來因壯麗景色而意氣風發的心情跟著壞了不少。他甚至擔心風大一點。會吹到了河中。
趙誠打量了他良久才道:
「王學士請起!孤並非無情之人。河南士人雖然眼下是敵國之臣敵國之民。然將來亦是孤之子民。孤怎會坐視彼等倉惶奔命?你若是願尋訪士人名流。則是孤所願耳!」
「國主能如此想。則是河南幸甚!天下幸甚!」王若虛得到趙誠同意。忙不迭地叩拜。他曾在金國朝廷為直學士。趙誠如此稱呼他。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數年前。孤過中條時。圓裕之亦曾請命。難不成你們是約好的?」趙誠奇道。那圓好問見趙誠將有滅金之勢。曾經交給趙誠一份關於河南名士的名單。雖是請求趙誠保護。其實就是希望趙誠將來能夠重用。
「草民聽圓裕之說過。但草民所請與圓裕之無關。」王若虛否認道。
「真地嗎?」趙誠笑了笑。他根本就不信。「不過。你們雖不願為孤所用。能夠想到這一條。也算是有心之人。河南士人必因此而對爾等感激涕零。」
「盡人事罷了!」王若虛歎道。
趙誠對於名士。不可謂不厚。王若虛、圓好問等人心知肚明。雖然堅持不肯做趙誠的官。但是也沒有給趙誠添亂。相反卻是教書育人著書立說。也成就大秦國文壇一番好紙上發表一下對國家大事的看法。也算是建言獻策。對於這些文人們。趙誠願意折節交往。也給予相當重視。但是有人駁了他的面子。趙誠也不覺得對自己的威嚴有損害。這種親和的態度卻給他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換句話說。趙誠有足夠地容人氣量。
「大軍南下。需經長途行軍。你一把年齡就不要緊跟著辛苦。孤還要在河東停駐一些時日。等待黃河結冰。你不如跟在後面。慢慢趕路?」趙誠反過來勸道。
「多謝國主!」王若虛心想趙誠說地也是實情。不敢違抗。
「孤記得你昔年曾在陝西州、延安等地為官。如今這些地方已經大變樣了。王學士不如順道去故地看看。」趙誠道。「說不定。會詩興大發。寫出百篇好詩來。」
陝西經過這十年的休養生息。早就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景。早就開始對外輸糧。王若虛早就聽無數人說過長安的繁華。只是趙誠這個時候提出來。在他看來有些顯擺的意味。
「草民若是有暇。定會去看看。」王若虛搪塞道。不忘吹捧趙誠一句。「陝西大治。百業興旺。全賴國王聖明。進君子、退小人、選賢能、汰貪腐。方能有今昔對比之大治。」
「呵呵!」趙誠有些得兵火遠離一方百姓罷了。此番征河南。爾等雖擔憂無辜百姓傷亡。卻不曾想過要是河南在孤手中。還百姓一塊樂土也是可期的。」
王若虛陪在身旁。低著頭沒有應聲。他臉上地表情複雜。既有故國衰敗、殘破的焦慮與痛心。竟也有對未來的一番美好期望。
「父王。賀蘭軍已經大部渡過了河。陳將軍要孩兒請父王渡河!」趙松從岸邊跑了過來。鼻尖上冒著細汗。
「王學生。你我就此分別吧。孤留下兩什兵士照顧左右!」趙誠扭頭說道。「你們可慢慢趕路。在十一月中旬前抵達河東即可。」
「多謝!」王若虛躬身道。他地目光追隨著趙誠身影。直到趙誠登上那些纏著**個充氣羊皮囊的簡易渡船。消失在對岸良久才收回目光。
黃河水拍打著渡船。泛著浪花。河中央有暗流。有七八漩渦在河面上打著轉兒。飄著泡沫。變化莫測。普通的船在此卻無法通行。而這種使用羊皮伐的渡船卻是最適合的。
遇到湍流處。渡船在湍流地中央略有激盪。曹綱指揮著強壯的親衛們小心翼翼地划動著船槳。汪忠臣則站在旁邊的渡船上緊張著往這邊觀望。唯恐發生不測。
趙誠感覺自己的衣甲被人趙松臉色有些發白。趙誠撫著兒子地肩膀。笑道:
「這有何懼?黃河雖險。然也擋不住人之聰明才智。還有孤的千軍萬馬!」
趙松年輕的臉繃得緊緊地。這是他第一次坐船。而且這第一次坐船就是橫渡黃河。當然會令他感到緊張。他見父親這麼說。故作放鬆地說道:
「孩兒這是第一次坐船。人們常說黃河九曲。險中有險。孩兒看這黃河也不過如此!」
「哈哈。松兒這是胡說八道。」趙誠笑罵道。「北人善騎馬。南人善操舟。各有專長。這是習性使然。你從未坐過船。害怕便是害怕。何必遮掩?」
趙松見父親責備。只好承認道:「本來在岸上看著有趣。這一旦上了渡船。腳下不穩。如同踩在棉花上。好比練武。下盤不穩。一推就倒。讓人心裡發怵!」
「上了岸就好!」趙誠道。
趙松望著越來越近的對岸。忽然道:「父王說南人善於操舟。莫非說的是宋國?孩兒以為我大秦國利在騎軍。善於突襲奔馳。孩兒雖未去過宋國。但聽說那裡與我們北方不一樣。水道眾多。又多水田、沼澤。故孩兒想江南不利騎軍施展奔襲。將來父王要是想攻打宋國。倒先要訓練出一支精銳的水軍來。」兒子刮目相看:「你這是聽誰說地?」
「孩兒自己想地。難道孩兒說錯了?」趙松不明白道。又補充說。「前些日子偶聽老師提到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據說完顏亮就是因為這句詩而萌生南侵宋國之意。卻不料在採石磯被宋國水軍殺了個大敗。」
他的老師有許多。掛名地更多。這裡說的是劉翼。劉翼不僅教他學問。也時常向他灌輸著一些有關治國與征戰的歷史教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者說此乃前車之鑒也!」趙誠欣慰地說道。「我兒能這麼想。也不枉為父的期望。」
「母后要孩兒伴隨父王左右。學得父王一半的本事。」趙松道。在他的眼裡趙誠就是全天下最有本事之人。
「你母后雖然對你希望殷切。不過這亦是婦人之見!」趙誠卻故意說道。
「父王為何如此說母后?」趙松道。他雖然懼怕母親。見父親當著自己的面第一次說母親的不是。令他感到意外。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我兒應該做地。」趙誠道。「你若是學孤一半地本事。那麼你將來的兒子豈不是只學到孤的四分之一本事?」
「這個……」趙松還沒想到那麼遠的事情。盯著腳下的河水道。「孩兒雖勤學苦練。的功業。孩兒怕是做不來……」
趙誠聞言大怒。伸手揪住趙松的耳朵。令趙松吃痛大叫了起來:
「父王。鬆手、快松
「國主息怒!」曹綱在一旁勸道。趙誠這才鬆手。
「父王。孩兒說的沒錯。您敗蒙古、收高昌、于闐。又平遼東、燕雲。不久大河東西南北皆臣服父王。東至大海之濱西至大漠。皆是我大秦國的版圖。」趙松委曲地說道。「您地功績。孩兒怎能比得
趙誠愣了。心道兒子這話聽上去也是很有道理的。他相信歷代的開國之君們怕是都有些體會。立國之君可以憑個人的聰明才智。取了天下。創出一番事業來。不過總的來說。一個王朝總會是一代不如一代。後代總會躺在先帝的功勞簿裡坐享榮華富貴。直到被新的王朝取代。
將來的事情。自己怎能見著呢?人死一了百了。何必為管不著身後子孫的事情費盡心思?管好眼前的才是最重要地。趙誠如此想。
「不如。父王滅了金國之後。就將宋國留給孩兒征討。孩兒將來統兵十萬。再訓練精銳水軍自登州等地南下。出奇不意直搗臨安。將宋國皇帝及宗室捉了。宋國將不戰自潰。」趙松又說道。「但要是有合適的出海口。遼東太遠。最適宜的卻是李的地即便是將來發展海運。招攬海外商人來我大秦國經商。也是不錯的。」
趙松自言自語。很顯然他是動過腦子思考過問題的。
趙誠笑了:「松兒這想法倒是不錯。不過這訓練水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辦得到的。」
「孩兒今年十五。花個十年總該能成功了吧?」趙松揚著青春的面孔說道。「一要有適合造船的巨木;二要有技藝高超的匠人;三要有會駕舟指揮的將軍;四要識得海路水道;五就要熟悉水性的漁民從
趙誠彷彿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長子已經長大**。這時渡船撞向了岸堤。船上之人冷不防地東倒西歪。
早就有一隊親衛跑了過來。紛紛將渡船拖住。將趙誠父子迎上岸來。
「我兒在學會操舟之前。不知這騎馬的本事有沒有長進?」趙誠跳上了戰馬。回頭說道。
趙松剛上岸。正在努力地適應著腳下虛浮的狀況。聞言也跳上自己的戰馬。在趙誠還未宣佈出發之前。搶先越眾而出。將趙誠丟下。
「這個兔崽子!」趙誠暗罵道。雙腿一夾馬腹。追了過去。眾親衛緊跟其後。將黃河拋在身後。
當然不久以後。他們又會再一次渡黃河。九曲黃河以這種方式令世人為之興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