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五十四章 秋風緊一
    九月九,重陽節。

    人們都在這一天,呼朋喚友登高宴飲、賞菊祝壽。大秦國在這一個佳節更是舉國歡慶。丹桂仍在飄香,而金菊正在盛開。登高遠眺,風輕雲淡,天朗氣清,人們的胸懷也因為遼闊的天地而變得迂闊起來。只是秋風緊似一天,這美好的日子人們總嫌短暫。

    野地裡,百花開盡,唯有野菊花次第開放。它們雖無華麗的外表,又是躲在衰草與灌木之中低調地生長,幾乎默默無聞,然而它們臨寒綻放的姿態卻令人欽佩。有詩云: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賀蘭之巔,大秦國樞密副使、開國郡公、中將軍郭德海,親手將自己父親郭寶玉的墳墓上的雜草除掉,用炭黑將碑文再一次上色,然後在碑前擺上果蔬以為祭奠。他恭敬地在碑前叩了三下,心中雖有淡淡的悲傷,更多的卻是感慨。

    他感慨陝西華州鄭縣郭氏的渺小,感慨亂世之中一個人總會或多或少地被命運所控制,或受愚弄以至身死異鄉,或隨波逐流淪為草芥,或者鹹魚翻身以至出入將相,又或者是受上天垂青,做出一番偉業來。

    唯有不甘寂寞者,才能扭轉乾坤,使日明同輝,令仁人志士找到歸宿,違背命運的安排。然後,自古成功者鮮有,而失敗者眾。墳前是一片菊花地,金色的花苞迎著秋風搖擺,在深秋之中傲然挺胸。如滿地的黃金。唐末時地黃巢曾狂言要令菊花與桃花一起盛開,然而他是個失敗者。秦王趙誠無疑是少數成功者的一位,儘管他還未稱帝,也未入主中原。

    可歎東籬菊,莖疏葉且微。

    雖言異蘭蕙,亦自有芳菲。

    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輝。

    當榮君不採,飄落欲何依。

    郭德海沒有李太白懷才不遇的憂憤與桀驁不馴,更沒有陶淵明不逐俗流的高潔之志。亂世之中,他起初隨波逐流。從來就沒有懷才不遇過,然而內心當中的彷徨還在有的,直到他遇到了趙誠。鄭縣郭氏一門。又一次站了起來,堂堂正正地站了起來,封侯拜將,郭德海對此十分慶幸與感激。

    郭德海跪在地上,將帶來的一壇烈酒灑在父親的碑前,一股濃烈的酒香在空氣中迅速飄散。他站起身來,回首望去,群山之間。無數的赤旗飛揚,山下更是怒馬狂奔。一片歡騰,那是秦王地大駕。

    赤旗迎風高高飄揚,健兒騎著健馬爭相攀登,更有無數的百姓跟在秦王大隊人馬的後面,往山上進發。人歡馬叫地場景並不令郭德海感到格格不入,相反這種歡騰的場面令他感到全身心的愉悅。斯人已去多載,只與巍巍賀蘭同在,而世上活著的人要繼續活下去,追求美好的生活。

    郭德海感到驕傲,他是受天青睞的人。在連年的戰火與沒完沒了的黑暗之中。他找到了一個真正地明主,即便是恢復先祖的赫赫威名也是指日可待。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大踏步地奔往另一個山巔,混入歡呼雀躍地人群。參加秦王舉辦的野宴。

    秋天既是豐收的季節,又是行獵的最佳季節。在這泰安八年的秋天,大秦國中興府、各省、路及各地駐軍,紛紛組隊參加在賀蘭山下的秋賽,既有射箭、長跑、負重、賽馬,還有蹴鞠、馬等比賽。所有參賽者無論勝負,均有資格伴駕秋獵,當然總少不了有人上書,稱上天有好生之德,勸趙誠少生殺戒,趙誠一笑了之。

    天公作美,重陽登高這一天,萬里無雲,碧空如洗,趙誠要在賀蘭之巔宴請百官與心腹們。秋色怡人,站在賀蘭山上,放眼望去是賀蘭山腳下的牧場與良田,遠方還有一條巨龍般的黃河迤邐北去。

    見此秋景,武人心生豪邁之感,而文人則會對酒臨風而知雅意,王敬誠、耶律楚材、高智耀與劉翼等人紛紛開懷暢飲,唱詩應和,卻個個均無古之詩家的悲意,在他們的眼裡如大秦國地牧人與農夫,只有豐收與希望,無半點蕭瑟之意。

    秋日地陽光顯得暗淡,群臣脫去了官服的浮華,各穿家居便服,席地而坐,全無上下之分,儼然如得天地純樸之意。酒食並不華美,全是秦王與健兒行獵地野味,再添些乾果與野菜,但君臣的興致倒是極高。

    「太師!」趙誠端起酒杯,「重陽敬老,孤敬您老一杯!」

    梁文連忙應道:「多謝國主厚愛!臣不過是一個老傢伙罷了,臣尋著著,閻羅王已經在召喚我了。」

    他口中這樣說,臉上卻堆著無窮地美意。

    「梁太師可別這麼說,吾王還未稱帝呢!」王敬誠笑著道。他這話倒是勾起了群臣的心思,趙誠雖有皇帝之實,卻遲遲不願稱帝,雖然是因為胸有大志,不願被現有的權勢所約束之意,但是這成了臣子們心病。

    耶律楚材的長鬚在秋風中飄動,若是遠遠看去,頗有道風仙骨之意。這些年他也越發顯出了老態,已經年過半白,那美須早已經從烏黑變成花白,只是臉上的氣色還算不錯。

    「今國主擁兵數十萬,囊括四海,東西兩萬里,南北又有萬里之遙,王令所至,莫敢不從,兵鋒所指,莫敢阻擋。而國主懷柔天下,與民休息,興學校,倡文學,開科舉,舉賢才,斥小人,修水利,獎勵生產,百姓皆服,就是比起古之賢主,亦有過之而不及。試問天下,還有什麼可以阻擋吾王稱帝?」耶律楚材道。

    他既是對趙誠說,又是對群臣說話。引得眾臣紛紛說附和:「是啊、是啊!」

    趙誠微微一笑,稱帝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名份問題,他的志向仍未完成,華夏神州仍未統一,現在稱帝總覺得不十分完美。國王地名號比起皇帝的名號當然要差了些,臣子們當然想看到趙誠在他們的面前登上帝王,開一代昌隆盛世,這既是士大夫們平生的最大願望,也是武將們最樂意看到的。因為帝國的強大,與他們的努力是分不開的,趙誠的偉業就是他們的偉業。所謂修身、齊家、治國與平天下也。

    「諸位有心了。今女真仍踞中原,不肯屈服。而蒙古大漠與遼東仍有少數人頑固不化,不服王化,孤之江山必須一統,少了一塊,孤也不覺其美……」趙誠說道。

    「這有何難?」陳不棄未等趙誠說完,便起身說道,「只要國主一聲令下。我大秦將士就揚鞭中原,飲馬汴梁城外。即便是國主欲在杭州城中檢閱大軍,亦有何不可?」

    「哈哈,陳將軍喝醉了!」何進接話題道,「我大秦與宋國乃兄弟之邦,豈能刀兵相向?」

    趙誠對宋國地覬覦,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陳不棄這樣當著眾人的面說,實在有些過了。何進這樣說,只是勸陳不棄安份一些,以免洩露了機密。

    陳不棄自知有些過了。連忙賠笑道:「末將真是喝多了。請國主恕罪!」

    「孤恕你無罪!」趙誠當然不會治自己心腹的罪名,「爾等將士為國殺敵。功勳卓著,孤深知之。江山社稷。有爾等一份子!」

    「臣等不敢!」照例是一片謙遜之辭,沒人敢與國王共享江山。

    「國主,安北軍大都督蕭不離上表稱,其想回京師,不知國主有何聖斷。」郭德海問道。

    蕭不離當然不是嫌大漠辛苦,他預料朝廷將要用兵中原甚至江南,當然想有機會獲取功名,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別地統兵將軍也都是如此想,除了蕭不離,鐵穆、西壁輝、羅志、郭侃、陳同、凌去非等駐守在外的將軍都紛紛上表要求調到漢地,趙誠在這件事上甚至覺得很為難。

    「蕭不離在大漠駐守多年,勞苦功高,理由替換。」何進奏道,「況且將來攻略中原,亦非三年五載之功,不如讓諸將皆有份參與?」

    「好,就如此辦。孤先前已經答應要讓安北軍將士回漢地,將士們離家別妻,本就是忍辱負重,孤不想讓將士們寒心。」趙誠衝著郭德海道,「郭將軍負責此事,那些久離家鄉之將士皆可回歸。」

    「遵旨!」郭德海躬身道,「臣不知國主是欲以一軍置換一軍,還是僅換將、校?」

    「一軍換防一軍。」趙誠點頭道,「宋平久經沙場,為人穩重,能服眾,又不冒進。就令河東軍與安北軍整體換防,以三年為期。」

    趙誠此言一出,陳不棄等人只能寄予宋平同情之心。趙誠有意將眾人的心思從軍國大事之中抽出,舉杯與眾臣豪飲,各地參加秋賽的代表紛紛上前敬酒,趙誠也一一溫言笑納。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趙誠心情十分不錯,文臣武將俱是忠貞之士,國勢正蒸蒸日上,幾乎沒有是他不放心的事情。

    賀蘭之巔的豪飲,直到晌午太陽從最高點開始西沉之時才落幕,君臣這才戀戀不捨地下山回城。

    在中興府內萬家之時,趙誠騎著駿馬走在城外隊伍之中,有親衛來報,此前奉命出使臨安的太原郝和尚正巧趕回,正要入城見駕。

    趙誠讓妻子們先回宮,又令百官各自散去,自己則會同幾位宰相與武將站在城外,宣郝和尚過來覆命。

    「臣郝和尚拜見吾王及各位大人!」郝和尚遠遠地跳下馬匹,一路小跑地過來行禮。他這一路上風塵僕僕,昏黃的燈籠之下,他地臉色顯出倦意,這是他第三次代表秦國朝廷出使回歸。

    「郝元帥辛苦了,這等差事不亞於沙場拚死,快把孤的元帥給跑斷了腿!」趙誠親自將他扶起,口中親切地說道。

    「謝國主!」趙誠地姿態,令郝和尚面露感激之色。

    「郝元帥,說說看,這一趟是否有所收穫?」王敬誠、耶律楚材、高智耀、吳禮等人關切地問道。

    「回各位大人,宋人這次不再提非份要求,答應出兵出力。不過宋人對汴梁城視為心頭肉,希望得到汴梁。」郝和尚道,「為此,宋人願出兵十萬,計劃分別從京湖、淮東兩處挑選精兵強將助戰,並輸糧三十萬石供應我軍。」

    「要奪汴梁,宋人必先攻毫、陳、歸德等府州,沒有我軍他們能攻下嗎?」何進懷疑道。

    「何樞使言之有理,那宋國朝廷上下既想佔盡便宜,又對我朝心懷忌憚,唯恐我朝有加害之心。」郝和尚輕笑道,「正是如此,宋國不願太讓步,只雲我朝先取洛陽、汝、唐、鄧等地,一旦河南西部及西南各地戰事紛起,宋人才肯出兵助戰。料想我朝對金國威脅最大,如此一來,金人必舉兵相救,令東南毫、蔡等地兵力必虛空,讓宋軍得漁翁之利。」

    「哈哈,宋國想得真美。」趙誠大笑道,「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換成我方,也會如此想,並不足奇。眼下,只要宋人肯出兵出力,一切都好說。我等雖然並不依賴宋國夾攻,但是有些助力也是件好事,也可趁機觀摩一下宋軍的戰力。」

    「國主說的是,宋國以為有機可趁,卻不知在我等的眼裡,也不過是一個待宰羊羔罷了。」陳不棄冷冰冰地說道。

    「請問國主,臣該當如何回復宋人?」郝和尚問道。

    「郝元帥回來的晚了一些,否則今日可以陪孤痛飲。」趙誠道,「你這三次出使,勞苦功高。今日暫且先入城歇息一夜,明日孤在宮中設宴,慰勞郝元帥。至於回復宋人,還需中書與樞密諸位再詳細商議一下,我方不可操之過及,反讓宋人以為我朝無能!你離開妻小已經大半年,不如先回太原府探視一下,孤將會召你再使宋國。」

    「多謝國主厚愛!」郝和尚聞言十分高興。趙誠這一番話很有人情味,令郝和尚身上的疲憊與辛苦一掃而空,面上帶著喜色。

    「回城!」趙誠再一次跳上了馬背。

    眾人簇擁著他入了城去,將城外的黑暗甩在身後,迎來的是城中的萬家與夜市中流動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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