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四十五章 揚鞭三
    鐵義又花了七天時間,再一次將阿勒壇山拋在了身後。

    朔方軍大都督鐵穆與安北軍蕭不離的聯軍正停駐在山下,大部被派出清剿殘敵和那些仍三心二意的部落。大勝而歸的鐵義,發現大營內的將士都向自己投來同情的目光。

    帥帳內,鐵穆正與蕭不離等人商議下一步的行動。

    「奉國主的命令,我軍暫時在鐵王的麾下聽令。蒙古人這一次受到沉重的打擊,再一次陷入內部分裂之中,樞密的目標已經達成。下一步,我安北軍將繼續配合鐵王清剿西自阿勒壇山,東至杭愛山廣大地區的殘敵。」蕭不離道。

    鐵穆點了點頭道:「此戰全賴安北軍全體將士們的無私協助,否則僅憑我朔方軍不足以促使敵軍消極作戰,戰事也不會如此順利。我已上表國主及樞密,為安北軍的將士們請功!」

    「鐵王客氣了!」蕭不離、孫虎、周鵬等安北軍大小將校們紛紛表示感謝。

    鐵穆十分高興:「老實說,此次作戰我本是抱著血戰的打算而來,卻不料蒙古人一盤散沙。」

    「哈哈,蒙古人若是抱成團,一條心,說不定會被我軍包圍並消滅掉了呢!」丁全笑著道,「不過這樣也不壞,一個人心各異的對手正是我們難尋的好對手。」「正是如此。蒙古人勇則勇矣,但不齊心,這樣的仗必敗無疑。那拔都見機得快,此人頗有心計,居然背地與我朝約盟,搶先逃跑避戰也就不奇怪了。將來不管蒙古人如何,我朝必不能令拔都或者任何一方蒙古人坐大。」蕭不離道。

    「正是因為如此。樞密決定讓我朔方軍的帥府從黑水城北遷,在此地設營,欲效仿安北軍在蒙古本部的經驗,在此永久駐軍,將這方圓兩千里的草原納入我朝的疆界之內。並且威脅逃往西邊的蒙古人。」鐵穆道,「蕭兄弟有何高見?」

    「鐵王客氣了,聽說離此地不遠有一處有許多湖澤地地方,名叫鎮海城。那是蒙古重臣鎮海當年屯田的地方。如今已經成我軍囊中之物,鐵王要在此地常駐,根基要比我安北軍要好得多。況且此地並非蒙古人的老營,部落反抗之心並不強烈。」蕭不離道,「蕭某以為,屯田一要有適合物種,二要順從之民,三要有擅長農耕之人教授百姓種植。只要有人從改牧為農中得到好處。他們便於便會樂於從事農耕,一可為大軍提供糧食,二可讓大軍遠離內地支援。仍可自保。」

    正說話間,有親兵進來通報道:

    「稟大都督。先鋒官鐵義將軍已經回營覆命。正等待大都督地召見!」

    鐵穆因為大勝而開懷地愉悅表情。立刻消失了。他地面色變得鐵青:

    「讓他進來。並要軍法官過來!」

    丁全與蕭不離聞言。臉色變了變。

    時間不大。鐵義帶著滿身征塵之色。走了進來。腰桿挺得筆直。

    「末將鐵義奉命追擊敵軍。已經斬首五千餘人。擄獲牛、羊、馬近兩萬頭。有三個部落共兩千三百人歸附而來。」鐵義行著軍禮。

    丁全見鐵穆的臉色極為難看,如怒火中燒,急忙搶先說道:

    「鐵將軍功勞卓著,你部無論是斬首,還是擄獲,皆是全軍之首!打出了我軍的氣勢,論功當屬全軍第一!」

    「哼!功勞是功勞,但是你就沒有過錯?身為先鋒官,不聽號令,執意追擊,怎能輕饒?」鐵穆道,「跪下領罪!」

    鐵義愣了一下,還是跪倒在大帳之中。

    「功大於過,至少這功應可抵過!」丁全勸道。丁全衝著蕭不離使著眼色。

    「是啊,鐵王!」蕭不離素知鐵穆一向視軍令如山倒,不允許任何人違背他的軍令,連忙勸道,「鐵少將軍披堅執銳,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又能忍受高山險阻,令敵軍聞風喪膽。這正是不可多得地將才,假以時日……」

    「不必多言!違抗軍令乃大過,何況多次?今日他可以違抗軍令,僥倖脫免,他日他若是再違抗本帥的軍令,怕是要害死全軍將士。身為少將軍,卻執意如此,此風不可助長,否則必會令全軍將士視軍令為無物!」鐵穆斷然打斷了蕭不離的話。

    「這……」蕭不離一時找不到理由,這違抗軍令,乃大過,而且是多次違抗,是身為統帥者最不可能原諒的大過。

    「是不是就是因為我是你的兒子?」鐵義抬頭問道。

    「你說什麼?」鐵穆怒目圓睜,以為自己聽錯了。丁全心說壞了。

    「是不是就是因為我是你的兒子,我做對了的事情,你總會說我只是僥倖得逞,我若做錯了事情,你總會說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從小到大,我無論做什麼事情,你都會不滿意,你告訴我,我該怎樣做,你才會滿意?」

    鐵義仍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抬頭僵著脖子,臉上滿是委曲之情。這次大小近二十餘戰,他自認為自己表現優異,卻不料被自己地父親視而不見,這委曲之情掩飾不住。

    「你這個逆子!」鐵穆被激怒了,沙盤擋在他的面前,他大手一揮,將沙盤掀翻在地,泥沙與各色小旗落得滿地都是。

    「鐵王息怒、鐵王息怒!」蕭不離、丁全等人連忙一擁而上,將鐵穆死死地攔住。

    「我是國主親封的少將軍,他不是因為我是你地兒子而讓我當上少將軍。我做對了,他會不吝賞賜,這是我自己掙來的,與你無關!我若做錯了,他會要我吸取教訓,再接再厲。你從來沒有當著別人面贊成過我一次,我做什麼都不能討你歡

    鐵義滿腔的委曲一口氣說出來。

    「還不住口!」蕭不離怒斥道。「鐵義,站在你面前論公是你的上司,論私他是你的父親,哪有兒子用這種口氣指責自己父親的?還不向你父親認錯?」

    鐵穆如一個咆哮之中的雄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在軍中他一直將自己地兒子當成一個部下看待。而父親地身份又讓他更加嚴格要求。這種嚴格地要求在鐵義看來,顯得苛刻,絕不是優待。

    「你違抗我的軍令,難道我就不該罰你?」鐵穆強忍心中地怒火道。鐵穆感到自己地權威被兒子嚴重挑戰。他怒火中燒,失去了理智。

    「要罰你就罰,何必多說?」鐵義仍倔強地挺著胸脯。

    「鐵義功勞甚大,這過錯也是有地,不如以功抵過?」丁全打著圓場。

    「假如人人都犯錯,都說自己以往功勞大,那麼要軍法何用?」鐵穆不肯就此罷休,「你我都是跟隨國主日久之人。如果你我謀反了,也可以將功補過?」

    「這是兩回事!」丁全哭笑不得,「鐵王要冷靜些。不要因為鐵義是您的兒子,您就罪加一等。」

    「不如解除鐵義的兵權,將他送回中興府,由國主發落吧!」蕭不離提出一個解決辦法。

    鐵義地倔強,令鐵穆下不了台,蕭不離見這對父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即便是這次安然渡過,他日必會矛盾激化。就有心讓他們父子分開。相互冷靜一些。他相信,國王趙誠不會真得嚴懲鐵義的。

    「你走吧。從現在起你已經不是我朔方軍中的一員!」鐵穆道轉過臉去,怒喝道。「我不想再見到你!」

    「走就走!」鐵義從地上跳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帥帳。

    丁全連忙追了過去。

    「鐵王,您正在氣頭上,這話說得有些過了。」蕭不離道,「倘若您今日不忍讓一步,他日必將後悔。你們父子並肩作戰,本是軍中佳話,您因為他是兒子,嚴格要求本無錯,但卻有些苛刻了。」

    「我……我沒錯!我這是為他好,省得他將來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鐵穆道,他目光投向帳門口,鐵義早就消失了,他心中方才有些後悔,但仍硬氣道,「他離開也好,省得我們相互埋怨!」

    蕭不離見鐵穆心意已決,只好作罷,心道這事情將來再做計較,又尋思著為公為私,自己應該寫一道密信,請國主趙誠來處理此事。

    大軍第二天就拔營馳往阿勒壇山東南餘脈的湖區,準備在那裡建立大營,將秦軍的旗幟插在那裡,並將築起堅固的城池,永遠駐守,宣告這裡唯一的主人姓趙。

    一個風和日麗地早晨,鐵義帶著十餘騎從人離開大營,他有蕭索的背影與這暮春季節顯得格格不入。

    此時的他心情複雜,時至今日,他心中早已後悔,卻倔強地不肯認錯,而他地父親鐵穆更是不可能主動認錯,雙方就這樣僵持住了,誰也不肯見誰。

    雄壯的軍隊並沒有陶醉於不久前的勝利,更沒有因為奮勇殺敵的疲憊而放鬆訓練,廣袤的草原上,一營又一營騎軍反覆地衝殺,喊著號子進退如一。

    這支軍隊寄托了鐵義最多的情感,他從一個初出茅廬者,變成一個初露鋒芒的軍官,然後靠著戰場過硬的殺敵本領成為一名少將軍。吃慣了軍中地伙食,聽慣了軍中地戰鼓與號角,如今一氣之下真要離開,他的心中空蕩蕩地,割捨不了。

    來來往往的巡邏軍士向他投來最同情地目光,鐵義卻覺得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他希望看到的是同甘共苦的信任。這種同情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弱者。

    鐵義回頭打量了一眼操練的軍隊,在將士震天的吼聲中,鐵義掉轉馬頭,奔馳而去。

    前方立著一隊人馬,丁全正帶著親衛,提前來到此處為鐵義送行。

    「壯士遠行,需飲烈酒,你此次回京師,將來定會奔赴他處,再為國征戰。為叔送你一袋酒,算是為你壯行!」丁全命人送上一羊皮袋烈酒。

    丁全的送行,讓鐵義有些寂寥的心情得到安慰。鐵義仰起了脖子,飲了數大口。酒入烈兒腸胃,如飲敵血,痛快淋漓。

    「朔方軍的酒還是永遠不變的烈!」鐵義抹了抹嘴角的酒水,讚道。

    「這並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你何必非要離開?」丁全歎道。

    「我在這裡是多餘之人,何必在此受氣?」鐵義仍不肯認錯。

    「大都督畢竟是你的父親,他已經覺得有些過了,你若是回頭認錯,他一定會原諒你的。父子之間有什麼誤會不可以解決的?」丁全仍不肯放棄。

    「丁叔不要再說了,小侄雖也有錯,但我若是仍留在朔方軍中,對誰都沒好處。」鐵義道,「我回中興府,求國主將我安插到任何一軍,甘當一小卒,我何處去不得?聽說凌去非那裡最需要人手,要成立安東軍,我去那裡正好。離開我父親的束縛,天地寬廣,我就是一個自由之人,天地任我馳騁,這豈不是一件大好事?」

    「那裡就這樣倔強下去?」丁全怒道,「你這一去無論去哪裡從軍,都是天涯相隔。軍人戎馬,南征北戰,本屬平常,況父子皆從軍,這朝夕共處的機會實屬難得。總有一天你的父親會老去的,父子反目成為路人就是你將來想看到的?」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鐵義低頭道,「我也不想讓父親的威名控制著我,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想別人提到我時,總說這是鐵王之子,別人視這身份為尊貴,而我視之如草芥,我要靠自己闖出自己的功名!」

    「好,算你有志氣,也不枉乃父嚴格要求於你!」丁全道,「無論你將來去哪裡,你應該不墜了你父親的名聲,這是你逃不掉的本份!無論你願不願意,人們將來總會將你與你父親比較。」

    「小侄自然會努力爭取新的功名。」鐵義頓了頓,「這可不是因為我的父親,這是我為自己爭取的功名!」

    丁全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把弓,遞到鐵義面前道:「這把角弓伴隨我多年,這次就便宜你了,希望你用他來為吾王再立新功。」

    鐵義打量了那角弓一眼,這角弓分明是他父親隨身佩帶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你就沒有什麼回贈給我的嗎?」丁全故意問道。

    鐵義將自己的弓解了下來,遞給丁全道:「我這把弓要比你的好,就送給你了!」

    「扯淡!」丁全笑罵道。

    鐵義跳上了戰馬,高聲道:「小侄這就要走了,揚鞭萬里乃小侄平生志願,這應是喜事,丁叔不必掛懷,請您多多保重!」

    未待丁全答話,鐵義揚起馬鞭,疾馳而去,丁全只看到鐵義挺拔不屈的背影。

    身後,大軍雲集。天作帳,地作席,雄壯的軍隊仍熱火朝天地操練著,他們將操練當作休整,準備下一次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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