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四十三章 揚鞭一
    清晨,趙誠從晨曦中醒來。

    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躡手躡腳地下床並飛快地穿上衣服。他回頭打量了一眼仍在睡夢之中的女人,掀開一角的錦被正露出女人潔白無暇的脖頸和令男人怦然心動的胸脯,即便是沒有任何修飾的面容,也極為精緻嬌美,那甜密的嘴角彷彿表明主人正在做著美好的春夢。

    春眠不覺曉?窗內的春光從來就沒有讓趙誠沉湎其中,而窗外的春色正催促著趙誠起身。廣月宮外的樹梢之上,早已經立了三兩隻早起的鳥雀,在晨曦之中,正用清脆的叫聲宣告春季盛景時的美好,重重宮闕也阻擋不了春天清晨的氣息。

    趙誠伸手將被子蓋好,並且細心地壓了壓,轉身輕腳走出了廣月宮,去開始他風雨無阻的晨練。

    當趙誠的身影剛剛消失,史琴睜開自己的一雙妙目。肌膚親密無間,當趙誠坐起身來,她就醒來。趙誠的離去令她心中的羞澀減去了不少,而又讓她立生悵然若失之感。自從有了夫妻之實,這個男人床第之上的狂野而又不失溫柔的氣息令她著迷,一想到男女之間最尋常又最神秘的事情,她的心跳又如小鹿般,壓抑不住地加速跳躍起來。

    趙誠顛覆了她所接觸到的一切男子給她的觀感。他在臣子面有有身為王者的威嚴,在將軍們面前他是至高無上的統帥,而在皇宮深處,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民是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史琴甚至不止一次地看到趙誠蹲在地上,和他的兒女們在地上玩泥巴。

    趙誠幾乎是完美的化身,當然這是在他女人們眼裡的形象。她們對趙誠有時有些瘋癲的言行舉止視若無睹,這並不奇怪。

    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初學嚴妝,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舉措多嬌媚。

    史琴雖貪念著床上趙誠留下的氣息。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雖早已經過了當笄之年,但剛被風流沾惹,她嬌羞欲語的神態卻不曾化得開,獨自坐在妝台前,撫著腮幫,素臉青眉。想著春思。正是美人慵懶,萬般千種盡在眉梢,而良辰美景,總是驚鴻一瞥韻光過了。

    泰安八年三月初八,秦王詔曰:才人史氏進封昭容,宮人洪氏進封樂浪夫人。

    古道馬遲遲,楊柳發新枝。

    中興府外。趙誠身著便服與莫日根並騎而行。胯下地駿馬緩緩前行。似有千山萬水阻擋在前。或是貪戀道邊地景物。踟躇不前。

    他們二人一路上談笑風生。追憶著少年時代地往事。開懷地笑聲在春日地曠野中四處飄蕩。如同他們二十年前那樣。只是當時春風得意馬蹄輕。而今胯下駿馬地腳步顯得有些沉重。體會到主人地心思。

    笑聲與話語忽然都停了下了。他們又各自沉默不語。悶著頭往前緩緩而行。馬兒踩在堅實地官道上。發出極有節奏地蹄音。

    趙松和曹綱等一群親衛們跟在自己父親和那位陌生叔叔地身後。他感受得到氣氛變得沉悶起來。他已經到了能體會到這種複雜情感地年紀。卻仍有些似是而非。

    長亭孤零零地矗立在眼前。這座長亭連同它古樸地石桌石凳與長長地迴廊。幾經榮辱。曾經見證了許多歷史。好客地主人常常在此與客人分別。並互道珍重。

    天色仍早。四野裡行人稀少。惟有羌笛聲咽。吹著憂鬱地曲調。這種令人心情沉重地曲調更應該在秋天響起。並不應該在這春意漸濃時破壞行人地情懷。趙誠勒停了駿馬。從馬背上跳下。

    「莫日根,你真的一定要走嗎?」趙誠側目問道。

    「你這裡地美酒極好,你這裡的食物十分精美,你這裡的床也很柔軟舒適。」莫日根低著頭道,「可我是一個喝慣了馬**酒的人,一個吃慣了腥味重的羊肉的人,也是一個住慣了帳蓬的人。這裡不是我應該居住的地方!」

    趙誠下意識地踢飛了一個小石子,石子劃過一條直直的線條。終於無力地落到了道邊地湖泊之中。在平靜的湖面掀起層層漣漪。

    而柳色青青,長出纖纖的枝條。垂入水中,它總是一年當中最早見證春天的樹木。它當然也不是一種嬌貴的樹木,只要插在岸堤上,臨水而居,就會認真地生長,並不挑剔。

    「你說的極對,你我確實是兩種人。冰與火怎能相融,日與月怎能同處,天與地怎麼又能合在一起呢?」趙誠道,「你讓我失去一個安答,我又怎麼會原諒你?」

    「你我之間沒有私仇,甚至公仇也算不上,談不上誰背叛誰。人總要長大的,一旦長大,就會有不同的志向。」莫日根沉聲說道,「你在東方,擁有別人企求不到的權力,還有無與倫比地強大軍隊,忠誠的部下與勇士,無數的百姓、財產與威望。你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我雖是你的安答,但我更是拔都的那可兒,我就是幫助拔都實現他願望的人。不過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帶領軍隊與你交戰,我們東西相望,永不交戰。」

    趙誠揚著嘲諷的臉孔,怒道:「你以為你是個無所不能之人?或是你以為拔都真的永遠信任你?」

    「拔都待我不薄,我自然效忠他。」莫日根淡淡地說道,「最重要地是,我與他是同一類人。」

    莫日根代表拔都與趙誠達成密議,共同的敵人就是拔都地堂兄弟們。但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趙誠雖然口頭答應,但他不願意看到拔都或者別的什麼人強大起來,而拔都又不願立下文字,以免大事未成之時就被趙誠抓住把柄,令自己被動。

    既便是如此,莫日根也知道趙誠不會真如他口頭上答應的那樣爽快,自己這位安答找上門來,並不會令趙誠因而會受蒙蔽,正如自己在這件事上也不會相信趙誠一樣。少時的友情已經被利益替代。溫情編織的輕紗實在太薄,一切機謀都是無情可言。

    趙誠抬頭北望賀蘭山脈,他的臉上掛著離愁別緒,他的內心何償不是如此?只是這離愁別緒總會被利益與權力所掩蓋。

    「拔都有能力一統蒙古人嗎?」趙誠道,「我對此表示懷疑。他是否高估了自己,野心總會讓人去企求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一朝不慎,往往就會粉身碎骨,後悔不得。他的那些堂兄弟們哪個不想當全體蒙古人地可汗,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

    「只要有野心,什麼都可以不顧。拔都這些年未曾與你交戰,他一直在遙遠的西北方向努力經營自己的領地,已略有小成。只要他小心從事,而你若是肯配合,他當然可以辦到。」莫日根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麼。以你的腦子想一想,我會全力地幫他嗎?」趙誠光明正大地表示道。

    「哈哈!」莫日根難得地笑了,全無保留地開懷大笑。沒有任何矜持與掩飾,「這才是我那個智比天高的安答,才是那個從不做虧本買賣地安答!拔都和我若是將身家性命繫在你一人身上,那就大錯特錯了!」

    莫日根與拔都可不會太相信趙誠,他們二人最瞭解趙誠。

    「既然如此,你還要來找我?」趙誠問道,「並且我要糾正你的話,拔都的個人榮辱與我關,而你莫日根的身家性命我卻可以保證。」

    「你既然這麼坦白。那麼我也可以告訴你,拔都即便是沒有你的幫助,他也會繼續自己的野心。」莫日根道,「至於我來此處,則是我個人的意見。你和拔都若是能聯手,不是各取所需嗎?你沒有了貴由與拜答兒甚至拖雷兒子們的威脅,就可以全力對付金國人,也許還有宋國人,他們才是你最想征服的目標。」

    「你以為我地軍隊不可以掃平整個西方嗎?」趙誠冷笑道。「非我的力量辦不到,只是我不想這麼做罷了,我並不認為國家疆土的廣大,就代表國家地強大。今日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軍隊已經直趨阿勒壇山,如果拔都這一次能僥倖逃脫,那算他命大!」

    趙誠還沒有收到最新的戰果。

    「所以,我們聯手不正是一件大好事嗎?」莫日根聞言愣住了,這個消息令他感到震驚。歸心似箭。再次勸道,「我真不想看到有一天。你我刀兵相見的時候。若真了那時候,我不敢保證我還會記得你曾是我的安答。」

    「我也是如此!」趙誠語氣同樣強硬,「戰場之上只能有一個勝者,另一個只能倒下!」

    「我要是戰敗了,你會殺了我嗎?」

    「不,我會將你像一頭種羊一樣圈養起來!」

    「哈哈!」莫日根笑出了眼淚,「你既有情,又夠無情!不過,這才是真正的你。我當然不想有這麼一天,如果我還活著,我定會制止這種事情發生。」

    「就怕你沒有那麼大的權力,你不過是拔都養的一條狗罷了,只是這條狗在宴會上有一個顯要的席位就座,可以接受更多地狗在你面前奉承。」趙誠挖苦道。

    「我真想揍你!」莫日根臉色漲紅。

    「自從七歲以後,你就不是我對手!」趙誠淡淡地回答道,「現在也應該是如此,將來還會是如此。當我老了的時候,你再來挑戰我吧,那時候說不定你有機會再一次戰勝我!」

    「希望你能活到那時候!」莫日根放棄在口舌上與趙誠爭鬥的打算,半晌才道,「我真的要走了!」

    趙松在一旁目瞪口呆,見自己父親與莫日根似敵非敵似友非友,有哭有笑,又要決鬥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然而,他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眼前的兩人正依依惜別。

    趙誠伸手親自將莫日根的坐騎牽了過來,伸出手道:

    「我扶你上馬!」

    莫日根沒有客氣,腳踩馬鐙,在趙誠扶持之下,躍上馬背。

    「記得你第一次學騎馬,是我父親幫你上的馬!」莫日根道,「你不願騎小馬,非要騎大馬!」

    「聽說你父親去世地時候,你不在身邊!」趙誠卻回道。

    莫日根沒有答話,或許是無言以對,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幾乎忘了自己家鄉的存在。

    「其實這次來,主要是我最想見你一面!」過了半晌,莫日根的目光越過趙誠的頭頂,注視著趙松,趙松年輕充滿朝氣與活力的臉令他再一次憶起久遠的日子。

    「你我今後,將相隔萬里茫茫沙漠、雪山與草原,下一次相見時恐怕很難。我不想過些年,當我的孫子也有你兒子這麼大時,你的長相我已經忘記。到時候我若想來揍你,怕會認錯了人。」莫日根臉色憂鬱。

    「那你可要保重身體,活到那個時候!」趙誠道,「不要令我失望!」

    「我真地走了!」莫日根點點頭,又一次重複道。

    「你若不想走,就留下來,或者在我這裡多住一些日子。」趙誠面露希冀之色。

    「我爺爺生前總是說,是雛鷹總要展翅高飛。」莫日根道,「我現在已經是一隻雄鷹,只有遼闊地草原才是我安居樂業的地方,你留不住我地。」

    「那就走吧!」趙誠掄起拳頭,重重地砸在馬臀上。

    馬吃痛飛快地躍起,展開四蹄往前奔去。又有十餘騎奉趙誠的命令追在身後,準備將莫日根護送出境。

    莫日根勒住了馬匹,馬兒被他勒得前蹄騰空,他回首再一次望了趙誠一眼,揮了揮手高聲呼道:

    「我的安答不兒罕將是天底下最偉大的可汗!他的每一次勝利都令我驕傲自豪!」

    莫日根轉過頭去,高舉起馬鞭,狠狠地揮下。

    「啪!」一聲清脆的馬鞭響起,大路朝西,伸向遙遠的西方。駿馬載著行旅逆著滔滔黃河,奔馳而去,載著趙誠的牽掛越行越遠。

    終於看不見了莫日根的身影,趙誠這才收回目光,心中空蕩蕩的。他牽著馬,來到黃河岸邊,注視著大河東去,黃色的巨龍永不知疲倦地衝擊著堤岸,濺起朵朵浪花。浪花不曾對堤岸有一絲留戀,掉頭消失在洪流之中,繼續向前奔騰,奔向它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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