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稍整幾天,又繼續東進北上。
過了錦州向北,即進入東京路,遼陽府(今遼陽市)擋在趙誠大軍的面前。這遼陽府是東西南北的交通樞紐,也是入遼東或北上上京的必經之地,軍事上尤為重要,又是屢經遼、金經營,是一個十分富庶重鎮。
大軍圍城,用回回炮、各式投石機連轟了一天兩夜,才正式攀城,結果發現城內不過五千老弱病殘的守軍。蒲鮮萬奴利用這個看上去十分堅固並且極重要的大城,將趙誠的大軍全部注意力吸引在此。
何伯祥在搜索蒲鮮萬奴的行宮時,發現一面牆壁上寫著一行大字:
大夏皇帝陳兵百萬,高坐上京城恭候秦王小兒多時!
趙誠氣急,眉頭糾結在一起:「蒲鮮萬奴身在何處?南下?北上?或東進?」偵騎回報說只發現敵軍有北上的跡象。
「敵軍不與我軍正面交戰,但卻層層設防,只用少量兵力阻滯我軍,必有奸計!」田雄道。
「田元帥有何高見?」趙誠盯著地圖問道。
「臣昔年亦在遼東征伐數年,此地北上,經鹹平府、隆安府,即是女真興起之地。女真視上京為內地,經營已久,當地部族眾多,生女真性野不馴,又多密林,蒲鮮成奴所仰仗的不過如此。敵軍見我軍勢大,不敢與我軍決戰,如此層層抵擋,看似我軍連戰連捷,實是消磨我軍的銳氣。」
「田元帥的意思是說,蒲鮮萬奴這是誘我深入?」何進思忖道。
「眼下看來,應是如此。」史天澤插言道。「馬上就入冬,此地冬季苦寒,一旦天降大雪,我軍大部將不得不返。」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面露憂色。
「參謀局有何計劃?」趙誠問道。
「依臣等看來,我軍應速戰速決,至少應重創其大半兵力。」李楨指著地圖道,「敵軍主力若是果真退守會寧府,一則我軍應剪其羽翼。分兵佔領遼東,入曷蘇館路。下澄、蓋、復、金、來遠(丹東)等州,直抵高麗,二則再分出一部循長白山東進,截斷會寧府的東南退路。那裡是偽夏國的京城所在。至於主力,則北上攻鹹平府(遼寧開原)、隆安府(吉林農安),威脅上京會寧府,若是能在冬雪來臨之前佔了會寧府,則女真人大勢將去。百戰之法,攻心為上,會寧府即是女真之心臟。」
趙誠搖了搖頭:「這樣行軍太慢,不能令敵害怕。主力雖應北上,但應派騎軍輕裝北上。從北京路繞道,兵鋒直指泰州(白成)。形成迂迴包圍之勢,令鹹平府、隆成府守軍退回會寧府「那隆安府原本叫黃龍府的。」張柔道。
「哈哈,那就直搗黃龍府!」趙誠笑道,「若是能拿下黃龍府,孤將與諸君痛飲!」
當下,趙誠命郝和尚順遼河南下,取遼東半島,靠近高麗國地海外有一島,那裡曾是蒲鮮萬奴昔年兵敗時避難的之所。又命史天澤深入密林,往長白山方向挺進。攻開元、恤品(今綏芬河流域)。徐圖北上迂迴。主力則北上攻鹹平府,正面攻擊。凌去非與郭侃率所部騎軍繞路北京路北上東進。威脅鹹平府至黃龍府以北的廣大地區,動搖敵抵抗決心。
隆安府本是渤海國時的扶余府,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滅渤海後至此地,見有黃龍現,遂在遼時名為黃龍府。金時又改為濟州,大定二十九年嫌與山東路濟州同,才改為隆州,最後又升為隆安府的,隸屬於上京路。
所以當金國強盛,曾俘擄宋國徽、欽二帝后北上,並將他們一度囚禁於黃龍府時,抗金名將岳飛曾豪言:「直抵黃龍府,與諸軍痛飲耳」。
只是岳飛壯士未酬身先死,令後人徒增感歎。
趙誠欲取黃龍府,當然不是發思古之幽情,更不是因為傾慕岳父的精忠報國。他要北攻女真人的老巢,必須得拿下黃龍府,黃龍府在混同江的南岸,是上京城的南大門,料想黃龍府必定不會再那麼容易拿下了。造化弄人,趙誠在與部下們約定要痛飲黃龍府時,卻在部下將士們地心中產生一些想法。
宋國皇帝姓趙,趙誠也姓趙。燕趙早就有傳言,說趙誠乃趙宋之後。這傳言說來當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誰也不敢說當年徽、欽二帝及其宗室兄弟在上京沒有後代相傳。趙誠對這個傳聞早就有所耳聞,他至今也搞不明白這個「污蔑」之言是從何而來,更不知為何而來,只是因為心腹大臣們的勸說,他才沒有明確地否認過。這在許多不明真相之人聽來,卻寧可信其有。
張柔等人當然也聽說過這個傳聞,紛紛將拿下黃龍府看作是第一要務。只不過眼下只有張柔與田雄兩人有機會攻下黃龍府,這兩人一路上別著苗頭,一心想捷足先登。他們二人卻不知史天澤卻將五國城看作是自己地最重要的目標,那裡卻是宋國兩位皇帝最後囚禁的地方。
深秋季節,北國層林盡染,放眼望去,惟見落葉繽紛。
在一片高高的白樺與蒼翠松樹間雜地山林之中,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落葉與松針。人馬踩在上面只有沙沙的聲響,小動物飛快地四散奔逃,躲在深處窺探著不速之客。
張柔的軍隊正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樹林中間。山風吹過松林,發出陣陣嗚咽的哭泣之聲,汗流浹背的將士們被寒風吹過,不禁打了個冷顫。密林的深處是黑暗的色彩,張柔派人去查看,卻未發現有人經過的任何蛛絲馬跡。
七日前從遼陽府出發以來,實在太順利了,各支人馬交替為先鋒,卻未遇到像樣地抵抗。即便是沈州(瀋陽)、鹹平府、通州(四平)也是一戰而下。只要再克信州(長春),就可直搗隆安府。軍中瀰漫著驕縱之心,越是如此,張柔越是不敢掉以輕心。
斥侯廣佈百里之遙,然而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就連敵軍的游騎也未能發現一個。敵軍似乎放棄了層層阻擋,全部縮回到了隆安府。
一聲利器劃破空氣聲響從密林地深處迎面撲了過來,一個騎兵應聲倒下,一支箭矢已經插在那位不幸者地胸口上。仍帶著顫抖的尾音。接近著,更多的箭矢從兩邊高處的山林間飛奔而向。衝著毫無防備的將士襲來,瞬間倒下了數十人。
「不好,中埋伏了!」張柔大駭。
部下紛紛取弓反擊,還擊的箭矢卻如飛雪落入蘆葦之中不見了蹤影。可是黑暗的密林中人影閃動,仍持續不斷地有利箭飛了出來,索取著眾人的性命。樹林讓騎軍無法施展,擁擠的人群成了活靶子。
「下馬,快下馬,以馬為盾!」張柔大呼道。
眾人紛紛下馬,試圖以馬為盾,抵擋兩邊高處射來地箭矢。然而又一變故出現了,將士們只覺得腳下發生了變化。厚厚地落葉似乎被狂風捲起,地上憑空出現了數百位僅裹著皮甲地敵人。
這些人早就潛伏在此。厚厚地落葉成了最佳的偽裝。張柔的軍隊拖得太長,前方大部早已離開了這片密林,因為前方發現了敵軍蹤跡。敵軍立刻就將張柔地親衛沖成數段,他們口中操著古怪的喊叫聲,披頭散髮,悍然不顧伸來的刀槍,甚至不顧身上被刺中的傷口,如野人一般拚命地向前湧動,甚至有人用極其野蠻的方式咬碎著士卒的喉嚨。
這群人正是生女真,都是深山老林之中不開化之人。素來性野好鬥。個個都是捕捉猛獸的好手,有如同禽獸一般的狠辣心腸。蒲鮮萬奴花了重金豢養這群敢死之士。用於緊要之時。從中都路以來,蒲鮮軍一路逃竄至此,讓秦軍上下生出輕視之心,縱是身經百戰作戰謹慎的張柔也著了道,故蒲鮮萬奴決定在此設伏,重擊秦軍。
張柔地部下被嚇壞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之人,卻從未遇到這種讓他們從內心深處都感到恐怖的對手。
「向我靠攏、向我靠攏!」張柔驚呼道,各自為戰讓他地部下絕討不了任何便宜。部下們邊打邊退,聚攏在張柔的周圍,他的中軍僅剩一千人。
一聲角號響起,野人們停止了攻擊。
「大夏國兵馬大元帥完顏子淵在此,爾等還不束手就擒!」高處一個聲音響起。正是蒲鮮萬奴的心腹完顏子淵親自出馬。
「你要戰那便戰,何須多言?張某從未不戰而降,完顏元帥若是放下兵器,歸順吾王,張某定會保你個錦繡前程。」張柔衝著聲間來處回道。
「哼,我大夏國與秦國素瓜葛,爾等遠道而來,殺我將士,擄我百姓,毀我家園,與禽獸何異?趙誠小兒未免太不將我大夏國的勇士放在眼裡吧?」完顏子淵喝道。
「我十萬精兵雲集於此,直搗黃龍府,甚或上京城,志在必得。爾等偏居一隅,不服王化,吾王自然要興兵來討。」張柔不甘示弱,心裡卻在尋思著對策,「爾等藏首縮尾,不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害怕吧?」
「好一個不服王化,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今日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兒郎們,殺一個賞十頭牛,殺那為首的,陞官三級,賞金百兩。」完顏子淵怒道。
一聲令下,更多的蒲鮮軍從高處嗷嗷叫著衝下,向張柔這一千人砍殺過去。
「放箭、放箭!」張家軍齊向敵軍來處射去,卻抵擋不住敵軍居高臨下的奔勢。兩隊絞殺在了一起,張柔只好咬牙親自拒敵。
短兵相接,敵軍是強大悍不畏死的,但張家軍個個意識到生死存亡的時候到了,遠比他們以往所遇到地要凶險得多。對生存地渴望激發起他們的血性,紛紛舉起自己地長短兵器,與敵軍廝殺在一起。
「殺、殺!」
頭顱與肢體的一部分在空中飛舞,血箭飛迸而出,染紅了白色的樺樹皮。張柔心中無限悔恨,他只有堅持到最後,才能換取生的希望,他只希望前方或者後方能及時發現這裡的險情。身邊的親衛越來越少,他心底生出寒意來,這股敵軍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一個身高八尺如黑熊般的凶悍之人,砍倒了七八位擋在面前親衛,身上掛著幾支箭矢,仍然衝到了張柔的跟前,亮出那如嗜血的獠牙,表情極其猙獰恐怖。
「元帥,小心!」親衛們呼喊道。
張柔大怒,舉起長槍迎面刺了過去,不料卻被那凶漢一把抓住。張柔卻不慌張,佯與其較力,卻騰出一隻手來,飛快地拔出腰刀,狠狠地往其腹腰砍去。
鋼刀的雪亮刀鋒一閃即過,然而他卻撲了空,慌忙回轉過身子。見那凶漢如大山般身軀正奇怪地向後倒去,表情不可思議,捂著喉嚨重重的倒下。
喉嚨中正中一支短箭,只有秦國正規軍才會配備折疊弩弓和這種短小的弩箭,熟練者三百步外可透重札,準頭極佳。張柔心中狂喜。
戰場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又是無數的箭矢從密林中飛出,卻是支支射向那些悍不畏死的生女真,在張柔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就改變了戰局。
張柔連忙召集殘存的部下,將還在頑抗到底的敵軍敢死隊殺死,再殺向完顏子淵方才發號施令的地方,那裡正傳來兵器相交之聲和吶喊聲。只見山嶺的另一側,一員五十來歲的將軍模樣之人和近千名護衛正與一隊人馬交戰。
張柔從鎧甲戎裝上看,那被圍攻之人應該就是完顏子淵了,只不過那幾乎救了自己一命的那幫人卻隻身著皮甲,遠遠看去與他見過的女真士卒分不清,唯有手中的秦軍制式長刀表明他們的身份。這隊人馬數量與敵大致相同,對上了敵軍最凶悍的力量,竟佔了上風,可見這隊人馬極其強悍勇敢。
張柔想都沒想,帶著部下衝了過去,試圖將敵軍圍住。
那完顏子淵更是惶恐不安,這一隊不明身份的秦軍似乎是從天而降,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完顏子淵本來計劃周詳,以為志在必得,卻不料功虧一簣。他的護衛們拚命地抵抗,完顏子淵丟下自己的部下,只帶著少量護衛奪路而逃。
一個渾身浴血的二十四五歲的英挺男子跺著腳,感歎道:「哎,可惜了,丟了一隻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