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七卷 朝天子 第十章 燕雲四
    三月十六,聚義殿內輝煌。

    樞密院正副使何進、郭德海,賀蘭軍陳不棄,安北軍蕭不離、凌去非、孫虎,朔方軍鐵穆,安西軍西壁輝,西涼軍羅志、陳同,隴右軍衛慕、汪世顯,陝西軍張士達,潼關軍鄭奇,河東軍宋平,麟府路古哥,西京路郭侃,驍騎軍葉三郎、王一山,禁軍王好古、沈重等悉數到場。只有朔方軍副帥丁全,安西軍副帥周虎臣,陝西軍副帥郭昌,潼關軍副帥夏冠英,河東軍副帥趙尚文以及郭侃的副帥林岷等人,因地處邊關重防,主帥不在,不能脫身而留守各自駐地。

    將星群集,眾人交頭接耳,這是數年來主要領兵之人第一次聚積如此齊整,他們都在向何、郭二人打聽著消息,都認為這次可能真要打仗了。武人好戰,數年無大戰事,無戰事則無功可立,聽到了點風聲,都摩拳擦掌,準備大施拳腳。

    那來自河東北路的田雄與太原府的郝和尚兩人也提前來到殿中,正忙著和令他們感到陌生的將領們打交道,恨不得與眾將軍結成兄弟。除此之外,還有駐紮在賀蘭山下賀蘭軍及城外禁軍中的諸位校官。

    「真定府兵馬都元帥史天澤到!」有太監在殿外高聲通報。

    史天澤只覺得方才殿內吵鬧聲驟然停止,他深呼吸一口氣,邁開步伐,從殿門外走了進來,數十雙眼睛直射到自己的全身上下,令他感覺到其中欽佩、不屑、挑剔、審視和無所謂的意味。

    史天澤身高八尺,又正值壯年,無論別人如何審視他。單從他長年軍伍生涯而練就的殺伐果斷的內斂氣質,也足以讓人不敢小視。他不卑不亢地表情,挺直了腰桿走到大殿當中。目光飛快地在殿內搜索了一下。因為他不可能就這麼在寂靜下來的殿中忤著,總得找到認識的人。然後藉機與眾人相識。

    「末將拜見何大人、郭大人!」史天澤徑直找到上首座地何進與郭德兩人。

    何進與郭德海從席位上站了起來,眾人也都站了起來。

    「史元帥,何某為你引見一下諸位將軍。」何進招了招手道。

    「有勞何樞密了!」史天澤拱了拱手道。眾將之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除了身材魁梧地突厥人鐵穆,就是那位仍對他沒有好臉色的西涼軍副總管陳同。眾人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史天澤裝作無所謂,繼續與眾人談天說地。謙虛謹慎,別人凡有所訊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十分恭敬,這令眾人對他的好感大增,眾人也知趣地不提令他尷尬地東西。

    「順天府兵馬都元帥張柔到!」又一聲通傳。這張柔今年四十九,少時慷慨,善騎射。重義氣,起初是因為河北流盜猖獗,聚眾自衛。後來又抵抗蒙古,作戰英勇,在狼牙嶺逆戰,不幸馬蹶被執,才降了蒙古。鎮守順天府保州後,見方圓四地荒廢了十五年之久,便規劃市井,定民居。置官廨。通商惠工,還遷廟學與城東南。將保州經營得十分不錯。所以說,豪強們能成一方霸主,不是僅憑武力成就的。但換句話來說,正是因為這些豪強們在自己地盤內認真經營,才讓飽經戰火的百姓依附他們,至於誰來當皇帝並不重要,若非如此,蒙古人不可能「戰無不勝」。

    秦軍將領也都聽說過張柔,當他說話時眾人才發現他說話有些不清楚,因為少了兩顆牙,他下頜曾中過一箭。

    「張元帥驍勇善戰,何某向有耳聞,今日難道相聚一起,何某為你引見我河西諸將軍們。」何進道。

    張柔豪爽地笑道:「樞密大人言重了,末將不過是一粗人。秦軍英勇善戰,誅殺兩任蒙古可汗,又西拓數千里,天下聞名已久,末將豈敢班門弄斧?」

    「張元帥這話錯了,什麼秦軍我軍的,大家都是在我大秦國王麾下聽命地將士,何分彼此呢?」蕭不離故意話道。

    「對、對,末將說錯話了,都是自家人!」張柔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道,那額頭出了一層細汗。

    「哈哈!」身邊發出會意的輕笑聲。

    「聽聞張元帥的軍隊勇敢善戰,不知與我賀蘭軍當面死戰,誰高誰下?」陳不棄故意說道。

    「呵呵!」張柔瞇逢著雙眼,認真地說道,「若是以一敵一,約以性命死搏,則我順天府將士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大戰之下應是不分伯仲。不過,陳將軍之賀蘭軍卻非孤軍,我順天不過數州之地,大戰之下,民不聊生,家園荒廢,豈敢與一國之力持續相爭?」

    張柔一語雙關,既表明自己不是任人欺凌之輩,又表明自己再強悍也不敢跟整個大秦國相抗爭,雙拳難敵四手。史天澤在旁邊連連點頭,心知這張柔說到自己心底裡去了。

    緊接濟南張榮,東平嚴實,大名府王珍先後抵達。

    他們在抵達中興府,何進與郭德海兩人都一一見過,因而都由何進引進,眾人表面上其樂融融,但心中卻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難處。

    那史天澤雖然實力最強,但最有謀略,向來善於審時度勢,並不想讓自己史家成了秦王眼中釘。張柔起初是堅決抵抗蒙古的,被俘降蒙古後,曾經險些死在蒙古人的手中,因為兵敗而降不令蒙古人放心,那些未戰而降地才討蒙古人歡心。幸運的是,當時蒙古燕京行台長官決定第二天要處死他時,頭天晚上暴死,才讓他得免。順天府緊鄰燕京,秦軍自西京等地而下,一馬平川。

    濟南張榮起初也是抗擊流盜而起家的,只因東平、順天皆降,他成了孤軍也不得不降。東平嚴實則在宋、金、蒙古之間遊走。誰的實力強就投靠誰,眼下金國人還有宋國人支持的李又無時無刻不惦記著收復東平。大名府路王珍實力稍弱,又在各個勢力的包圍之中。最是擔心地一個。

    眾豪強們個人勇猛當然不必說,否則就不可能活到現在。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是硬道理。當金國放棄了黃河以北的土地與百姓,河北那些起初心朝金廷的豪強們什麼仁義廉恥都不顧及了,各擁軍隊。各佔地盤,治下百姓與土地都成了自己任意奪取地資產,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地權勢,在形勢稍定時又不得不給依附於自己地百姓有點甜頭。團結一方百姓是必不可少的。

    城頭變幻大王旗,數千里之外地河西悄然崛起,蒙古人在豪強們不可思議地目光中被擊敗、削弱以致土崩瓦解,東山再起的希望還看不到,縱是他們有心支援蒙古,卻鞭長莫及,形勢已經發生巨變,趙誠佔盡了地利。所以時至今日。河北及山東各府各州各縣大大小小的掌兵人,相互之間又經過攻守、交易,甚至爭鬥,最終形成這五大豪強,對峙大河以北,相互之間提防,各自又奈何不得,不得不另找靠山。

    樞密使何進是大名府人,那來自大名府的王珍十分慇勤,聽說了本地人氏在秦國成了重臣。曾經遍訪民間。只因何進家中再無他人存世,費了很大地力氣才查詢得到。他將何進家鄉冠氏縣的祖墳保護的十分完整。

    秦王是靠山嗎?這座山確實夠大,商人們自動地帶給他們有關秦國蒸蒸日上國勢的消息,但這座山卻不一定可靠。史天澤等人當然知道自己手中的掌握的權力既是他們的護身符又是秦王眼中的肉中刺,所以他們急切地想知道秦王是準備採取武力解決,還是效仿蒙古人那樣給予他們優待。秦國地數份報紙尤其是《大秦新聞》成了他們必讀物,從中他們得以瞭解秦國土地上所發生的事情,但越是瞭解,越是讓他們心驚肉跳。

    武將們到齊了,秦國權力最重的幾位文官大臣也連袂抵達,王敬誠、耶律楚材、高智耀、吳禮,加上太師兼諫議大夫梁文,他們也都有對兵略參政議政的權力。耶律楚材絕對是這些人當中最受史天澤等人注目的對象,耶律楚材虛與委蛇,溫言勸慰,不敢露出心中的不快,他一向對擁兵自重者沒有好感。

    在千呼萬喚之中,秦王趙誠終於到來。何進領著武將,王敬誠領著文臣,分立兩側,躬身行禮。

    「眾卿免禮!」史天澤聽到洪亮的聲音從高座上響起。

    「謝國主!」眾臣齊聲稱謝。

    史天澤等「客人」這才有機會觀察傳說中的秦王長相。他們發現秦王趙誠三十出頭,正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乍看以為如一位謙謙君子,令人如沐春風。秦王沒有立即就坐,史天澤本能地不敢坐下去,可發現其他人視若無睹地在自各席案前安坐,也就不想讓自己成為鶴立雞群的焦點。

    秦王那腰桿挺得筆直,如長槍挺立,星目掃過,不怒自威,長期手握生殺大權殺伐果斷,自然而然地擁有不可違抗的威嚴與氣勢。他今日並未著朝服,玄黃長袍腰間懸著長刀,十分瀟灑,令遠道而來地客人過目難忘。

    「此殿名曰聚義殿,取其匯聚天下忠義賢良之意。孤見今日多了些生面孔,甚感歡愉,不如請遠方來地豪傑們自報家門?」趙誠朗聲說道,一邊走下台階。

    史天澤、張柔、張榮、嚴實和王珍同時站了起來,想搶先行跪拜大禮,他們這一舉動令趙誠想笑。

    史天澤最機警,連忙示意道:「順天張元帥最年長,長者為先,史某不敢專美於前。」他這一說,倒令餘人不好意思,又令趙誠等不得不對史天澤刮目相看。

    張柔整了整衣冠,走到殿中,離趙誠二十多步遠,恭敬地行著跪拜大禮:「臣順天府兵馬都元帥、行中書省事張柔叩見吾

    這是趙誠曾封給他的頭銜。

    「張元帥免禮!」趙誠虛扶了一把,示意他起身,「張元帥安境保民,治理一方百姓,百姓多有依賴,辛苦有加。還需繼續努力。」

    「謝國主!」張柔起身道。嚴實等人陸續叩拜,趙誠一一說著冠冕堂皇地話,眾人也都是「感激涕零」。

    趙誠吩咐開宴,特意給諸位客人賜美酒一壺。眾人都是戎馬倥傯久了,都喜歡不拘禮節地豪飲,喝到痛快的時候,坦胸露背,猜拳行令。只有王敬誠等文官才會淺嘗輒止,十分斯文。

    西涼軍副總管陳同今天十分安靜,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倒,酒力讓他的臉膛很快變成赤紅色。

    史天澤有心交好陳同,正要向他敬酒,卻不料陳同高聲呼道:「陳某聽聞史元帥光臨我中興府,陳某日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喜不已,今日機會難得,陳某敬史元帥一杯。」

    眾人聽著奇怪,因為陳同口中說自己「心喜不已」,臉上卻毫無喜色,言語也是硬邦邦如同冰塊。大殿中安殿了下來,眾人紛紛側目,面露疑色。

    「不敢、不敢。」史天澤端起酒杯,高舉邀道,「史某應敬陳副總管一杯才是。」

    「只是可惜得很,令尊那老匹夫為何不親來?要不然陳某應敬他三大杯!」陳同搖頭歎道。這句老匹夫從他口中罵出,四座皆驚,眾人都知道要壞大事了,卻不知這陳同今日為何故意破壞這個局面。

    未待趙誠發話,羅志拍案而起:「陳同,這說的什麼酒話,還不快向史元帥道歉!」

    「羅總管息怒!」史天澤仍然強忍著心中怒火,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又衝著不動聲色的趙誠奏道,「陳副總管恐怕與臣有什麼誤解,不妨事、不妨事!」

    「陳同,今日難得團聚,眾人酒興正高,稍後還有大事要商議,你為何如此失態?今日當著眾人的面,你給孤一個恰當的解釋,否則孤定不會輕饒你。」趙誠不能把這事忽略過去。

    「臣是燕京人!」陳同走到殿中奏道。王敬誠隔著數人,聽他開口,心思飛動,已猜到了一二,心知這事情怕是三言兩語分不清其中黑白來。

    「臣本是燕京人,國主授我高官厚祿,臣固然感激,但並不貪念富貴。臣願為吾王誓死效忠,非為身外之物,只是若非國主,臣至今早已屍骨無存,客死大漠!」陳同一字一句地說道。

    「噢,陳副總管先前在草原為奴,孤倒把這事給忘了!」趙誠突然想了起來,「泰安元年時,孤率賀蘭軍擊大漠,然後陳副總管為我軍所救,才遷至甘州為民。」

    「臣身為燕京人,身之髮膚受之於父母,孝敬還來不及,何願拋家離鄉甘願為蒙古人之奴?」陳同陡然升高了嗓門,瞪著史天澤道狂笑道,「若不是因為令尊那老匹夫,陳某豈會淪落蒙古草原為奴,又焉能有今日之高官厚祿?哈哈,難道陳某不應敬他三大杯?家破人亡,此血海深仇陳某難道只能找蒙古人報去?」

    眾人恍然大悟,史天澤低著頭,不敢與他的怒目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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