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蒙古軍的大營中瀰漫著緊張不安的情緒,而中興府內卻是戰意高漲。
張士達站在甕城上的城垛上冷冷地盯著底下的敵軍看。甕城之中還殘留著兩千敵軍,他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乞求活命。少量蒙古兵躲在一旁冷眼旁觀,蒼白的臉色表明他們心中的慌張無助。那五千敵軍昨夜突入甕城,自相踐踏,童子軍們無情地折磨著他們,他們為活命而折騰了****,天亮時只剩下了這兩千人人,此時見城牆上終於出現了一個將軍模樣的人,紛紛聲嘶力竭地求饒:
「我們投降、我們投降,將軍饒命啊!」
「我們是漢人,自己人、自己人!」那些來自河東北路的漢軍高呼道。
「自己人?凡是冒犯我們大秦國的敵人,都應該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城頭上的秦軍軍士痛罵道。
「你們先把蒙古人殺死再說!」副帥王好古道。
甕城之中的漢人及乃蠻人、畏兀兒人、葛邏祿人、突厥人等西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紛紛對著蒙古人亮出了手中的刀箭。
不足五百名蒙古人面色蒼白如紙,他們昔日高高在上的權勢變得不值一文,在他們一向肆意壓迫的外族人面前跪倒在地,雙肩因恐懼而抖動起來。
「啊!」一聲淒慘的叫聲之後,一個蒙古兵被膽大的乃蠻人砍倒在地。其他人見狀,紛紛壯起膽來,一哄而上。蒙古人驚懼,但生存的本能讓他們反抗。儘管他們知道他們縱是有百倍的勇猛。殺光撲向自己地所有外族人,自己也不過是那些站在城頭之上地秦軍可以肆意殘殺的獵物。
一段慘烈而又荒唐的自相殘殺之後,只有五百人還站在甕城之中。幾千具屍體奇形怪狀地伏在地上。如同鋪上一層人肉地毯,血流成河。還有人在地上痛呼。活下來地人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行屍走肉。
城頭的秦**民肆意嘲笑著,他們早已經忘了憐憫與同情,只有勝利者才有痛快淋漓地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歡樂。張士達幾乎是用**的方式處死了甕城之中的敵軍,沒有一個俘虜。那些高呼投降的漢軍更是讓張士達等人怒火萬丈。
王后梁詩若帶著宮女深入軍民當中,慰問軍民,為軍民尋醫問藥,百姓皆曰賢。她沒有看到甕城之中發生了什麼,或許她假裝沒有聽到。
中興府城中地死傷同樣巨大。
死者無處安葬。被整齊地停放在一處騰出來的地方,耶律楚材帶領百姓用石膏簡單塗抹防止發生瘟疫。
傷者哀號,顫抖的痛楚聲中浸滿恐怖的景象。
親者垂淚凝思,目光投向城外的敵營,只有無盡地仇恨與毀滅之意。
察合台不甘心失敗,或者說他無法接受無功而返的結局。他一邊繼續急攻中興府,一邊派出蒙古騎軍追剿那支總是陰魂不散的秦國騎軍。強攻、水攻、火攻、挖地道,他似乎把所有的成敗寄托在攻克中興府上。又是三天三夜,察合台又損失了一萬五千人馬。
人人都感覺到了蒙古軍的疲態。這並非是指體力上的疲憊。而是心裡。敵軍在中興府頑強地反擊之下每天都有數千人的傷亡,傷號滿營。那些重傷者還留著一口氣卻被扔到野外聽天由命。而可供十多萬大軍食用的牛羊越來越少,秦國堅壁清野之策雖自損,但讓察合台找不到現成的糧食,而正處夏季,地裡地莊稼即使沒有被大軍踐踏,也未到秋收地季節,不可食用。
察合台選擇了一個不利的季節進軍,當他趕到賀蘭山下,已經是酷熱地夏天,而黃河滔滔讓大軍無法逾越,否則他可以像以往那樣踏冰過河,在腹地縱橫捭闔,重創甚至毀滅整個大秦國。正是因為如此,春天時趙誠才主動北伐,以為察合台不敢在這個時候南下,哪裡想到察合台自以為出趙誠不意,率大軍南下。
察合台的想法極好,而且相當毒辣,不過他低估了河西城守能力及中興府的抵抗之心,他還在拿他印象中的西夏王朝來比較大秦國。
郭侃率領他的神策軍和安北軍埋伏在克夷門外,躲在一道山梁下面,準備打一個伏擊戰。這支八千人的聯軍讓察合台不勝其擾,總會游離在戰場之外,瞅見一個漏洞立刻就會狠咬一口。察合台派兵去追,郭侃和他的部下作鳥獸散,追之莫及。
郭侃在蒙古人面前肆意地展示著自己的騎軍戰術,無疑是對蒙古人巨大的諷刺。有志不在年高,郭侃卓越的指揮作戰本領讓跟隨他作戰的安北軍將士們心悅誠服,那些資歷遠比郭侃深的校官們甘願聽從他的調遣。
郭侃作戰大膽而又謹慎,兀剌海城外一戰正體現出他膽大且心細的一面,而連日來的游擊與迂迴運動作戰更體現出與他年紀不太相符的謹慎與成熟。只是郭侃和他的部下在賀蘭山地區出現,讓蒙古人越來越小心,郭侃取得戰果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一支蒙古千人隊在賀蘭山外追逐野駝群,這是郭侃和他的部下最近經常發現的事情,蒙古人出來圍獵的頻率越來越多。
「蒙古人缺糧了!」林岷放下手中的千里眼,低聲說道。
「你們說,蒙古人久攻不下中興府,為何不退呢?」丁老大帶著勝利者的笑意問道。
「人家蒙古人戰無不勝嘛!」有人譏笑道,「就像野馬一樣強!」
「哼,他們越是誓不罷休,就越死無葬身之地。」老ど道。
「郭統領,昨日斥候說蒙古人將賀蘭山下的英雄塚刨了?」有人恨恨地說道。眾人方纔還相當輕鬆得意的臉色剎那間變得鐵青,四週一陣沉默。
郭侃撫著手中的長刀。狠狠地將長刀插在地上。目光盯著遠方的沙地:「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蒙古游騎向著郭侃等人藏身地奔馳而來,他們三三兩兩。四處散開,探查著四周動靜。由不得他們不小心。郭侃等人被發現也是早晚地事情。
一支弩箭「嗖」地飛了出去,一個蒙古人捂著脖子慘叫著倒下,餘騎紛紛叫喊著逃奔而去。
「追!」郭侃猛得揮手。
數千將士跳上戰馬,疾奔而去。這是獵人追逐獵物地遊戲,不管獵人如何。獵物總會拚命地逃跑,直到逃出險境。天地間,無邊無際的沙地上,戰馬掀起沙塵遮天蔽日,一場生死追逐又一次重演。
「不好。蒙古人沒有往我們設伏的地方逃去。」林岷驚呼道。
郭侃等人感到失望,這是他們最近經常遇到地情形,就在他們準備放棄之時,北方狼山的方向突然出現了一條黑線,一支軍隊突然出現在逃奔地蒙古千人隊的面前。
一面赤色的軍旗在空中飛揚,烈日下十分醒目,郭侃精神為之一振。
「是我們的人!」神策軍與安北軍將士們歡呼道,人人快馬加鞭,再一次鼓起精神奮力直追。
這是他們連日來。第一次看到除自己之外的秦軍。這只能是從北方大漠回師地先頭軍隊,這一刻。郭侃和他的將士們熱淚盈眶,連日來的艱苦奮戰終於有了更真切的回報。
中興府得救了,大秦國得救了!
「萬勝!」神策軍歡呼道。
「萬勝!」遠遠的那支秦軍熱烈響應著。
毫無疑問,這支蒙古千人隊遭遇到了滅頂之災。兩支南北相向包圍而來地處於絕對數量優勢的軍隊,和那些似乎一息之間興奮無比的秦軍將士,這支蒙古千人隊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當戰場歸於沉寂之後,客軍當中為首之人被引到郭侃的面前,那人搶先自報名姓道:
「在下親衛軍汪忠臣,奉吾王之命,擔當先鋒校尉。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來人正是降於秦王趙誠的原金國鞏昌便宜總帥汪世顯的長子,被趙誠放在親衛軍中。汪忠臣比郭侃還要年輕,只是汪忠臣沒想到自己所遇到這個威武之師的統帥是如此的年輕,他加入秦軍時日不長,想來想去能稱得上將軍的人並不多。
「原來是汪校尉啊!」既然對方是親衛軍出身,郭侃雖不識此人,也不敢托大,連忙欠身道,「在下乃神策軍統領郭侃是也,可不是將軍。」
安北軍眾校官也前來寒暄。
「汪校尉,不知國主大軍何日抵達此處!」林岷等急忙問道。
「國主心憂家國,星夜率軍疾馳,眼下離此地大約一天地路程。」汪忠臣道,「在下想知道我中興府地戰事如何了?軍情緊急,汪某要立刻回報國主!」
當下郭侃等人將他們所知道的都告訴了汪忠臣:「中興府仍在我手,察合台日夜圍攻,損兵折將卻未曾踏入城中一步,中書省諸大人們舉措得當,堅壁清野,令敵無處就食。應理、沙陀兩縣被破,約八千戶百姓慘遭毒手,但聽說西邊地涼州仍未陷敵,只是我等孤懸在外,更遠的河西諸郡的軍情尚不得而知!不過中書省早有急令,令安西軍、西涼軍與隴右軍在河西阻擊,從目前察合台的營盤看,並無外軍與他會合,郭某料河西似乎仍在我手。河東宋元帥那裡更是一無所知。」
當下,汪忠臣立即派信使回報秦王。
一天之後,趙誠終於帶著大軍抵達了賀蘭山外,親衛軍、賀蘭軍、安北軍、朔方軍、潼關軍和驍騎軍伴駕在側,郭德海的陝西軍帶著幾乎耗盡的輜重還未追上來。人人滿身征塵與疲憊之色,在眾將的勸說下,趙誠不得不在此地暫時休整。
巍巍賀蘭山,巋然不動。
大軍雲集,連營十里,將士們聚在趙誠的左右,目視著賀蘭山,心思卻全部飛到了中興府。趙誠扼腕長歎,連日來的奔波與心憂讓他消瘦一圈,他的目光飽含著無窮的殺意。
郭侃等人前來見駕,見到了郭侃,趙誠臉上的憂慮就多了一絲欣慰之意,賀蘭山見證了一位英雄將軍的橫空出世。
「仲和,你現在有資格獨當一面了!」趙誠雖憂心如焚,仍然耐心地聽完郭侃等人的稟報。
「強虜南侵,家園淪喪,百姓塗炭,屬下身為大秦兒郎,願為吾王誓死殺敵!」郭侃道。
何進見神策軍與自己留下部下,個個戰衣襤褸,汗水、血漬與塵土結成黑黑的板塊,恰如仍穿著黑甲的神策軍一般。他既感到驕傲,也感到一絲遺憾,林岷等原安北軍將士本是何進的部下,只是何進聽說他們在大敵逼近之時,卻各有主張,以致錯失機會而被圍困。何進見趙誠有意提拔郭侃,便順水推舟提議:
「國主,神策軍威武,郭統領機智勇敢。他現在這數千將士,不如另設一軍,就叫黑甲
「好,黑甲軍就黑甲軍,神策軍你用得順手,仍歸你節制。」趙誠嘉許道,「仲和以後就是我們的定遠侯,你們郭氏父子均是孤的忠臣良將也,孤得你們父子效忠,是孤的福份,夫復何求?」
郭侃心中大喜,正要謙讓一番,驍騎軍統領、霍軍侯葉三郎上前賀喜道:「恭喜、恭喜!」
「哪裡、哪裡!」郭侃拱手道。這兩人一直處於競爭壯態,此番郭侃挾此大功,不僅在爵位上與葉三郎平起平坐,統率的軍隊儼然為一方面軍,卻不是如今的葉三郎可比的。
「郭統領辛苦了,我驍騎軍將士此番北伐還未太活動筋骨,不如貴軍稍歇,葉某甘願為貴軍先鋒!」葉三郎道。他嘴上說得挺客氣,其實他是想衝鋒在前再立新功,好歹不要被郭侃比下去。
「驍騎軍的兒郎們,郭某可不敢任用!」郭侃瞪著他道,「他們打馬盡會使絆!」
眾人露出笑意,旋即又恢復了焦慮之色,都急不可耐地等待著將來的決戰。
「全軍休整****,僅此****!」趙誠命令道,「明日全軍南下,孤要與察合台一決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