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是拔都從遙遠西域派來的代表。
在孛兒只斤氏的所有子孫中,拔都離蒙古草原最遠,正忙著建設自己的獨立王國。他幹得相當不錯。他是最後一個知道東方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
憤怒,除了憤怒還是憤怒。不過拔都在發洩了一番之後,他照樣出去狩獵,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自從他父親術赤死後,他就越來越大徹大悟了,東方發生的事情好像跟他關係不太大。大蒙古國的出現不過是二十六七年的光景,所謂蒙古人也不過是有著久遠歷史淵源或近或疏或根本就不是一個祖先的各個部落百姓,在一個強力人物的鐵腕下組成的集合體。拔都不奢望東方親戚們給予自己特別的尊重,他在自己的天地裡自由自在,不需要看別人的眼色。
但是作為孛兒只斤氏的一個子孫,他也有自己的義務,至少有道義上的義務。在形勢巨變的情況下,他力求讓自己處於不敗之地。他至今都認為自己的父親術赤過於執著,生前總是千方百計得到家族成員的尊重與承認,但往往事與願違,自己的爺爺鐵木真曾經揚言要攻打自己的父親,只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早死而作罷。
當貴由從東方狼狽地跑來,請求拔都支持並許下無數他根本就辦不到的諾言時,拔都的內心感到一絲快意。但拔都既未反對又未明確贊成,如果貴由從此淪為一個普通王子,他會感到很高興,他們二人從記事起就是敵人,曾經彼此看不起對方。
所以,拔都派了一位使者到東方探視拖雷,另外就是探查形勢發展。從而讓自己做好可能的準備。莫日根就是他的使者,他不會因為莫日根是趙誠的安答而減少自己對莫日根的信任,因為他與莫日根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莫日根並未見到拖雷,因為當他趕到時,拖雷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探視變成了弔唁,在此之前,貴由見拔都時根本就未提「聖水」地事情。拔都與莫日根本以為拖雷真的「病」了。
這個事實,讓莫日根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覺察到事情比他想像的要更加複雜,所以他要為自己的主子表明立場:
「回夫人,拔都聽到蒙古發生的事情,十分痛心,為此不思飲食,每每對著長生天長吁短歎,恨不能親率大軍與不兒罕決一死戰,為死去的蒙古人報仇。可是。欽察人仍不肯屈服,正蠢蠢欲動。北邊不裡阿耳人(喀山附近地伏爾加河流域)與他們勾結,聽說他們將聯合起來侵犯拔都的兀魯思。還有強大的斡羅斯人、阿速人,以及更遙遠的孛烈兒(波蘭)、馬札兒(匈牙利)人也試圖聯合起來。」
「拔都侄兒有心了。」唆魯禾帖尼拭去眼角的淚水道,「拔都父親死的早,他奉命在遙遠的西方建立自己的兀魯思。身邊能幫上的人不多,他很不容易。」
「多謝夫人體諒!」莫日根道,「拔都常常對我說。他雖然沒有了父親、母親,但他一直視夫人您為他的母親。拔都說,夫人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和他這個兒子說。」
莫日根這話是自己替拔都編地,因為在他從欽察草原出發時,他和拔都並不知道拖雷會是如此的下場,更沒想到自己會參加拖雷地葬禮。不管是發自真心,還是場面上的話。莫日根也要表示一下慰問。顯示親近之意。
然而唆魯禾帖尼忽然的一句話,讓莫日根措手不及:「我需要他的軍隊。他能給我嗎?」
「這……這……」莫日根尷尬萬分,「夫人這不是打趣我嗎?拔都雖然有軍隊,但還不及拖雷那顏手下軍隊的零頭。」
唆魯禾帖尼低頭沉吟道:「是地,拖雷是成吉思汗最疼愛的兒子。所以我丈夫擁有最廣闊最豐美的牧場,無數牛羊、百姓,還有最多地軍隊。可是這又能怎樣?它們帶來了什麼?」
唆魯禾帖尼淚如雨下,泣不成聲,莫日根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安慰著,卻找不到最恰當的詞彙來歌頌拖雷曾經擁有的榮耀。因為他越是想讚美成吉思汗生前對拖雷的寵愛,越是想讚美拖雷曾經立下的戰功,就越像是對這位悲傷遺孀的諷刺。
另一邊,蒙哥和他的兄弟們終於在凍結的地上掘好墓穴,將父親地棺槨放入其中,放入拖雷生前常用地馬鞍與弓矢,將一批珍寶置入其中,再填好泥石。眾人驅趕著馬匹在上面踩壓,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待來年春回大地的時候,墓穴上會長滿野草與小樹。到那時,拖雷真地與這座聖山同在了。
莫日根並不感到太過悲傷,他只是被現場別人悲傷的氣氛所感染罷了,拖雷家族的個人榮辱與他這個禿馬惕人出身的新晉貴族沒有絲毫的關係。作為拔都的屬下和最親密的人,莫日根在思索著如何才能將拔都的利益最大化,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拔都需要盟友,孛兒只斤氏內部的盟友。
人人都知道,窩闊台生前得以即位,主要是得益於有成吉思汗的遺命,也是因為有察合台的強力支持。而拔都的父親術赤生前與察合台之間的關係極差,因為察合台不止一次在公開的場合罵術赤是「野種」,這無疑讓拔都耿耿於懷。
莫日根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深知這個女人並不簡單,拔都對這個女人的尊敬是發自內心的。窩闊台在世時,別的貴人都擅自發入牌符肆意侵佔別人的財產,這個女人卻極力要求下屬與兒子們謹守法度。
大雪地裡,眾人又從來時的路往回走,馬蹄踏著雪原踩出長長的望不到盡頭的路徑來。銀裝素裹的世界裡沒有一絲生氣,只有寒冷刺骨的北風執著地呼嘯著,偶爾一股怪風襲來,從雪地裡掠過,刮起迷漫的雪霧。將人畜與地上萬物包裹起來。然後又恢復藍天白雪地空明景象來,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他們將拖雷永遠地留在了不兒罕山巔,雖然悲傷不已,卻只得將傷感留在心底,發誓用敵人的血來祭奠。
「我的敵人到底是誰?」蒙哥不停地在心中問自己。他很難將自己父親的死歸罪於趙誠,想到此處時,他更加覺得自己家族不能成為別人手中的刀。但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困難的選擇,他一邊不忘自己父親是如何死的,另一方面又不會忘記趙誠犯下地罪行,孰輕孰重,孰先孰後,他也搞不清楚。
在回去的路上,唆魯禾帖尼忽然部莫日根道:
「莫日根,假如有一天,你和不兒罕在戰場上相見,你會勇敢地殺死他嗎?」
莫日根努力地壓抑著心中的慌亂。事實上這個問題也不止一次地想過,但是他並沒有逼迫自己立刻選擇立場。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可能會有和自己的安答刀箭相向的機會。但誰會能預言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正如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的安答會反叛一樣。
莫日根不敢直視唆魯禾帖尼探詢的目光:
「我只是拔都帳下的千戶,他命我拔刀,我絕不會用箭,他若是命我進攻不兒罕的軍隊,我莫日根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若是將來選出了新可汗。新可汗命他進攻賀蘭山,他會遵照新可汗的命令嗎?」
「只要大家統一進軍,拔都殿下絕不會藏私不出力地。」莫日根道。他的意思其實在暗示。只要將來別把拔都自己地軍隊當成替死鬼就行,他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明白他的意思。
「我只是隨口一問。」唆魯禾帖尼有意無意地說道,「不兒罕以前恭順的時候,與拔都的關係最好,幾乎是天天在一起,其次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莫日根也沒有追問。
「駕!」旭烈兀狠狠地給馬屁股上一鞭,胯下地馬吃痛。立刻如箭一般地躍眾而出。將大隊人馬甩在了身後。
杭州臨安府,大宋皇帝趙昀身著便裝。坐在宮中暖閣裡處理著政事,如山似的奏折讓他欲罷不能。
他已經親政一年有餘,兩朝權相史彌遠這些年愈加年老體衰,雖然仍把持著朝政,但逐漸地將權力移交給他,儘管滿朝權貴皆是史彌遠的走狗。前年他曾下詔曰:史彌遠敷奏精敏,氣體向安,朕未欲勞以朝謁,可十日一赴都堂治事。
這一次,史彌遠是真地病倒了,尤其是在北方傳來了無數真假難分的消息後。朝政的權力飛快地轉移到趙昀的手中。
趙昀真希望史彌遠閣下依然生龍活虎那該有多好,他對史彌遠把持朝政也心安理得。對於他來說,能從一個破落戶之子一躍成為一國尊貴的皇帝,享受著數不清的榮華寶貴,已經是很知足了。這全是拜史彌遠所賜,趙昀不止一次地提醒著自己。因此,他不僅不允許朝臣告狀史彌遠的狀,還拚命地維護史彌遠的地位。趙昀對史彌遠地寵幸絕不是虛情假意,也不是權宜之計,他與史彌遠本就是一體地。
親政之後,趙昀曾很想做出一番大事情出來,遵從民意,讓曾被史彌遠打擊壓制的老臣真德秀、魏了翁等起復原職。真德秀入朝,將平生著述《大學衍義》呈給趙昀御覽,並勸說趙昀,說是聲色犬馬害人。魏了翁也勸皇帝陛下勵精圖治,大展宏圖,做出一番豐功偉績出來。趙昀對這兩位老臣兼大儒,也都表示虛心接受,和言悅色地問對了一番。
其實這兩人若是要他們去著書立說,絕對比在朝中為官更要有用處。那些諸如勤政愛民之類冠冕堂皇地話,只要是個智力正常的臣子都會說出一堆來,然而對振興國家並無實質性的作用。但這樣的人很有清望,若是不用他們,皇帝也會受到指責。這樣的清臣入朝或居要職,其實也要受同僚排擠,因為他們這樣的人總是喜歡彈劾別人,有敢為天下死的氣概,他們這是斷了別人的陞官發財奉承邀功的企圖。
一雙纖纖玉手搭在趙昀的兩肩,進而輕柔地按捏著,趙昀在暖閣中飄散著的龍涎香之中分明聞到了一股幽雅的女人香,一副柔軟的身子緊靠在他的後背上。
龍顏大悅!趙昀的嘴角、眉眼與心房都舒展開來,如同一顆石子扔到了平靜如鏡的湖面所掀起的漣漪。
「愛妃辛苦了!」趙昀輕笑道。他將那雙玉手從肩上撿起,握在手中摩挲著,愛不釋手。這個女人是他新冊封的貴妃,姓賈,乃故制置使賈涉之女,在宮中最為他所寵愛。
「臣妾聽說官家勤於政務,心憂不已,特意過來探視,親手煮了碗參茶,前來侍奉官家。」賈貴妃命太監將參茶奉上。
這個女人嬌媚的臉蛋,和勾人魂魄的輕語淺笑,讓趙昀將政事上的煩惱丟得一乾二淨。
「有勞愛妃了。」趙昀想從太監手中接過參茶。賈貴妃卻搶先拿過,在趙昀愣神的時候,親手將參茶遞到他的嘴邊,讓他享受著寵妃的體貼入微。
「官家說哪裡話,臣妾不過是一婦道人家。祖宗有規定,內宮不准干政,否則臣妾就是才疏學淺也要拼著命為官家分憂。」賈貴妃輕聲說道,她的話語讓趙昀的骨頭都酥了,「官家身繫萬千子民,保重龍體為要啊。依臣妾淺見,朝中的大臣們食朝廷俸祿,更應該為官家分憂,這才是他們為官家臣子的本份。」
賈貴妃輕蹩著眉角,手撫著高聳豐滿的胸口,猶如西子捧心,讓趙昀憐惜不已。
趙昀再一次握著賈貴妃的手,捨不得放開,有節奏地輕拍著她的手背,樂呵呵地笑著道:「愛妃此言甚合朕心意。朕聽臨安府尹史巖之說,愛妃的弟弟賈似道才華橫溢,朕準備……」
正說話間,閣簾外傳來太監的一聲陰柔的奏告聲,打斷了趙昀的話:「稟官家,大理寺卿、權刑部侍郎、京湖安撫制置使、知襄陽府史嵩之在宮外叩闕,等官家詔見。」
趙昀眉頭一皺,太監不合時宜的奏請讓他極不悅,正欲喝斥,賈貴妃卻攔住了:「官家息怒,政事為重,臣妾先告退了。」
賈貴妃善解人意,她這話讓趙昀剛升起的萬千怒火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她退出時回眸間的媚態讓趙昀忘乎所以,他的雙目一直隨著賈貴妃裊裊的身影移動,直到賈貴妃在閣簾外消失,才回過神來。
「來人,宣史嵩之進來!」趙昀衝門外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