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凌去非部已擊退汪古部七次進攻,斬殺汪古部七百口。凌校尉欲率部反擊。」
「報,王好古部已經與蕭不離將軍合,蕭將軍說他不辱上命,已經萬事俱備。」
「報,木圖勸說官山附近一百戶禿馬惕人來歸,陳將軍已奉命厚賞……」
「報,斥候觀谷中敵軍騷動,疑敵酋有突圍反擊之跡象。」
「報,敵軍欲伐木阻塞通路,葉三郎部正在騷擾邀戰。」
趙誠在大帳中聽著魚貫而入的下屬們的匯報,他眉頭緊鎖。接下來將是一場惡戰,依靠的並不是騎兵精湛的騎射本領,也不是揮灑自如的騎兵戰術,而是人海戰術,依靠的是堅強的戰鬥精神。窩闊台既然選擇與中原兵馬匯合,企圖捲土重來,而不是在平坦的草原上與他周旋,那麼正中趙誠的下懷。無論犧牲多少士兵的生命,他也要讓窩闊台在此留下性命。
是時候了。趙誠站起身來,一絲不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盔甲,將自己的長刀抽出來,用一塊棉布擦亮,然後認真地繫在腰間。西壁輝取來趙誠那張硬弓,這張弓曾是蒙古戰將者別的最愛,如今卻用來與蒙古人為敵,若是者別還活著,不知會作何感想?只是這把弓趙誠還未真正派得上用場,他是統帥,是讓別人為他賣命的統帥。
年輕地參謀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名冊、記功簿、地圖、沙盤都被迅速地打包收好,紛紛拿起自己的兵器,跟著趙誠走出帳外。身後地大帳立刻被放倒在地。被收了起來,因為趙誠又不著再使用它了,他不是直入燕京城,就是長眠於荒野裡。
雨過天晴,驕陽立刻將它的熱情慷慨地奉獻給大地。刺眼的陽光讓趙誠不自覺地瞇縫著眼,他的眼前是大小將校,和他們身後林立的槍矛鐵陣。數十面獵獵紅旗之下。三軍神情莊嚴地注視著自己的統帥。即使是傷號也在醫官們的扶持下,如標槍一般站在趙誠地面前。
能戰和不能戰地將士都到齊了。出黑水城的三萬人縱橫大漠,面對毫無招架之力的普通牧民,損失甚微。可是,自從與一萬怯薛軍交鋒一日夜,就只剩下兩萬人。趙誠相信,挨過即將到來的大戰,他的軍隊將真正成為一支雄兵。
身為這兩萬人馬的最高統帥。趙誠要體現出自己剛毅、果敢與臨危不懼的一面。他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時刻站在他們的身後,並時刻準備與他們血戰到底。他要讓他們知道眼下正是大好男兒搏得功名、高位與財富地好時候,他趙誠願意慷慨,只要他們願意付出。趙誠將手指塞進嘴裡,打了聲呼哨,赤兔馬高昂地嘶叫一聲,躍過臨時搭建的馬廄,飛奔而來。
趙誠瀟灑地一躍而上。他策馬在陣前小步奔跑一個來回。然後登上一個高坡,高呼道:
「全體將士們。我們離開家鄉已經有六個月了,有地人已經無法再回家了,而有的人即將無法回到家鄉。但我要告訴諸位,我們離家越遠,家鄉才更安全,你們的親人才能永久地安居樂業。」
趙誠忽然想起了成吉思汗也曾這麼說過,這讓他感到命運的殊途同歸。他早已經習慣性地將個人的野心與部下將士的榮辱貧富聯繫在一起。他的身旁,中軍統領秦九高舉著一面最巨大地紅旗,在烈風中招展,看到了這面紅旗,將士們都看到了依靠。
就在不遠處地谷口,仍然在不間斷地戰鬥,傳來的那時斷時續地喊殺聲,就是戰鬥的號角。
「這面軍旗將會牢牢地插在谷口,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這面軍旗之下,我要看著我賀蘭勇敢兒郎的堅強之心到底有多大,並隨時厚賞衝在最前方的勇士,我已經準備好了無數金銀財寶,我希望你們能夠給我一個分出去的理由。五年前,本王從西域來到賀蘭山下,滿眼望去,賀蘭百姓的性命如草芥,妻離子散,家家都有種種不幸。他們在蒙古人的屠刀之下求饒,可是他們得到的只有血淋淋的屠刀。本王盡心竭力,方才有我賀蘭河西二十二州府小治偏安之近況,我們的百姓有了笑容,我們家中的穀倉滿滿,我們的孩兒茁壯成長,不用再擔心春黃不接之時,餓著肚子,逃荒賣身。」
「可是,蒙古人說,他們是全天下的主人,所有的外族人都應該是他們的奴隸,替他們牧羊放馬,服侍他們安歇,供給他們華服美食。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來到我們的家中,侵佔我們的糧倉,霸佔我們家中女子,索要金銀。我們雖然家有餘財,但那是我們雙親奔勞起早摸黑土裡刨食才換來的,沒有人能夠隨便地拿走自己的財產,更不能讓有人肆意地凌辱我們的妻母。我們只有揭竿而起,用我們手中的兵器去保衛我們的家鄉,保衛我們最值得珍視的東西,只有勇敢之心和我們身邊的袍澤,才是我們最值得依賴的長城,一座敵人永遠也打不垮的長城。」
趙誠目光所及處,人人莊嚴肅穆,趙誠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戰鬥的熱情。趙誠拔出自己的長刀,在半空中揮舞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有我無敵!」
三軍將士們舉槍高呼:「有我無敵!」
兩萬將士的高呼,響徹雲霄。
他們的熱烈的呼聲,將地上的禽類驚飛起。在高空中,數十隻遠道而來的禿鷲在盤旋著,強健的翅膀和超強的飛翔技巧,讓它們總是能夠從遙遠地地方發現獵物。在蒼茫的大地上。敵我雙方對峙的數萬士卒就是這些禿鷲心目中最可口最美味地食物。
它們不停地在空中盤旋著,巨大的翼展將烈日遮住,在大地上印上一個個巨大的黑影。時不時地發出讓人厭惡的怪叫聲。
它們既蔑視野獸,也蔑視人類,將人類的血肉伴著野獸的葷腥一起當做食物。
它們銳利的瞳孔中,人類爭鬥地結果,就是讓他們可以美餐一頓。
它們高高在上,遨遊千里,俯瞰大地。似在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一隻禿鷲已經急不可耐。從高空中偏下身子,向地面掠來。它似乎在人類面前示威,郭侃心生厭惡之心,正要彎弓,不料一聲尖厲地聲音從自己面前一晃而過,那只禿鷲撲騰幾下,栽到了地上,再也不能展翅高飛。驚得無數同類落荒而逃。
「好箭法!」眾人齊聲讚道。
郭侃轉頭望去,見趙誠正收回自己的硬弓。對著身邊諸將校說道:「禿鷲就是禿鷲,它們只會尋找不會反抗的腐肉,吃得再多,也不會讓雄鷹羨慕。雛鷹在欲展高飛前,母鷹會毫不客氣地將它從高崖上推下,不經歷一番磨礪,哪能成為一支真正的雄鷹呢?」
「屬下願做只真正的雄鷹!」西壁輝道。「為吾王放眼天下!」
「好。你已經是一隻雄鷹!」趙誠給了西壁輝的胸甲一拳,讚道。「這個天下,處處都是你們的捕獵之地,你們能飛多遠,就飛多遠。利祿與功名,全憑諸位豪取耳!」
張士達、西壁輝、葉三郎、孫虎、周鵬、鐵義等年輕的校尉們站在軍旗之下,橫刀立馬,聆聽著君上地的豪言壯志,他們年輕地額頭寫著無盡地豪情與對英名功勳的渴望。而鐵穆、陳不棄、秦九等人卻握緊手中的刀箭,等待著自己君上的命令。
郭侃的目光在所有的人的臉上劃過,他既感到羞愧,也感到熱血沸騰,但卻因為迷茫而煩惱。
野狐嶺內,窩闊台也在自己地忠誠屬下面前,做最後地士氣動員,他高聲說道:
「我忠誠的兒郎們,我們離開大草原很久了,但是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因為我們草原地部屬、親人已經長眠於地下了。這都是卑賤的叛逆帶給我們的,今天我們要血債血償,讓那些在谷外的兇手們知道蒙古蒼狼們的憤怒。成吉思汗的大旗仍在,他在天上看著我們,現在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九腳白九腳白旌旗在谷中的怪風中,飄揚不定。看到這面成吉思汗留下來的精神象徵,五千蒙古士卒的雄心再一次被激盪起來。他們握緊拳頭,雙眼赤紅,恨不得要將仇人撕成碎片。
「都吃飽了嗎?」窩闊台大喝道。
「吃飽了!」眾人大聲回答。
「都歇夠了嗎?」窩闊台又問。
「就怕敵軍太少,不夠塞牙縫!」眾人大笑。
窩闊台很滿意手下人的忠誠與爭勝之心。但是他並不想與野狐嶺北口的賀蘭軍大部對敵,他只留兩千人在那裡阻擋賀蘭軍的南進,並將死去的戰馬堆集在谷中,混以山石樹木,將谷中道路封實。其中包括蒙古軍中的傷號都自動留了下來——沒有人能夠輕視他們的勇猛犧牲之心。趙誠更是沒有。
窩闊台準備破釜沉舟,將自己主要力量都壓向蕭不離把守的野狐嶺南口,因為他耗不起時日。
蕭不離部的大部分人都放棄了戰馬,他們爬上谷口兩側的山脊,早已經將一棵棵大樹放倒,用巨斧砍成一段段檑木,收集所有可用來居高臨下砸下去的石彈。山脊越往北,山勢越高,攀無可攀,守無可守,蕭不離只能在出口處較為低緩的山嶺上佈置弓箭手和防守力量。
蕭不離抬頭朝北方一處高峰望去,一棵松樹倒了下來。那裡有斥候在望。
「將軍,敵軍攻來了。」奉命前來增援的王好古道。他為蕭不離帶來射程較遠的強弩。
「我已經恭候多時了!」蕭不離沉聲說道。
遠遠地。飛禽四處逃散。緊接著,黑黝黝的谷中傳來巨大的聲響,從谷中飛馳來一隊騎兵。他們被連成一片地壕坑給擋住了。兩側低矮的山脊上的守軍,趁機箭如雨下,蒙古人措不及防,紛紛倒下。
但這當然在窩闊台的意料之中。他手一揮,一隊騎兵下馬,持著盾牌突前,三面盾牌抵擋著飛來的箭矢。同時在盾牌的保護下。箭筒士貓著背還擊著。同時另一隊有著較好盔甲的蒙古士兵,將從山谷中伐來地樹木,冒著從斜飛過來地箭矢,扔進壕坑內,企圖開出一條通路來。
但是蒙古兵聚集在谷口,給了那些站在更高處的賀蘭軍機會,他們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巨石推下谷口。巨石轟然而下,發出巨大的聲響。蒙古軍躲閃不及,被砸成肉餅。蒙古人並沒有被嚇倒。他們卻就地取材,將賀蘭軍扔下來的石頭,全都扔進了壕坑內。甚至有重傷者自己跳入坑內,這無疑更讓蒙古軍的士氣高漲了一成。
窩闊台看得痛心不已,這些忠誠之人卻因為卑鄙的賀蘭國王而白白送命,他情不自禁地留下悔恨的熱淚。悔恨之心,在這一時刻達到了頂點。
蕭不離暗叫不妙。高呼:「強弩。射!」
「嗖、嗖!」強弩射了。上百支粗大地弩箭齊射洞穿了蒙古人的盾甲,甚至將死者釘在地上。
「蒙古地勇士們。跟我衝啊!」闊端眥目欲裂。
他在後陣呆不住了,帶著兩支百人隊冒著如急風暴雨般的箭矢,向著左側山嶺仰攻。剛下過雨,山坡上泥石鬆動,滑如油脂,刺棘絲生,闊端的士卒大部分人滑倒在地,許多人被無情地射殺。
闊端被屬下搶回。
「父汗,兒臣請求再給我兩支百人隊。」闊端急切地請戰。
「好兒子,你要多少兵就多少兵。」窩闊台撫著闊端的手臂,既感到十分欣慰,又感到十分痛心。
這一次,闊端的來勢更加兇猛。但是他並不試圖直達左側高地,而是命令手下在盾牌的保護下,試圖用刀在山坡上挖出可代借力的地方。
巨石滾了下來,在蒙古士兵地身體上碾過,向著谷中砸去,又帶走一條條鮮活地生命。闊端這一次又失敗了,且被射中一箭。
「兄長暫且休息一下,弟弟願意替你上陣!」闊出請命道。
「你去吧!能成為你們的父親,我已經很知足了。」窩闊台點頭同意道。
王好古領本部一千人馬,步騎結合,在壕坑地正面結陣。
蕭不離居中指揮,不停地用旗號給兩側的軍士下令。
「這一次,只能有一方活著。」蕭不離暗道。蒙古人的勇猛,讓他已經有了決死之心,他早已經準備好了。
闊出終於爬上了左側山嶺,砍掉一個賀蘭軍的腦袋之後,一支利箭飛來,被射中咽喉,立刻慘叫一聲在地。他的身軀順著陡峭的山嶺滾了下來,從此一了百了,再無他念。
「闊出!」窩闊台、貴由、闊端等人抱著闊出的血淋淋地屍體大呼。
闊端當下又帶著一隊精銳,發瘋地往左側衝來。那裡出現了鬆動,蕭不離看那裡不妙,立刻率親兵趕去增援,蕭不離的到來,暫時穩定了軍心。
箭矢自上而下,帶走蒙古軍一條生命,或自下而上,將賀蘭軍中的一人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山嶺。
「強弩射!」
「弓箭跟上!」
「盾牌擋住!」
一身黑甲的蕭不離不停地下著命令,蒙古人的箭矢飛來,遠處的飛到他身邊就變得軟弱無力,而那些在半山嶺飛來的箭矢卻是致命的。
「將軍,小心!」左右拚命地替他抵擋著飛來的箭矢。
但蕭不離並不理會左右的建議,他必須留在此地,因為此時此地對手來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他要承受著蒙古軍悍不畏死攻勢,在佔盡地利的條件下,就是兩命換一命,他也要換來。他將軍旗插在高處,就站在那裡指揮,要讓所有的屬下都能看到自己。
受傷的賀蘭軍士卒被拖了下來,隨軍中年醫官麻利地給他用烈酒清洗傷口,那年輕的士兵卻很不耐煩:「快點、快點。」
「你已經不能使箭了,不清理好,恐怕會廢掉!」醫官道。
「這有什麼,不能使箭,我還有牙,可以咬死一隻老虎。」年輕的士卒驕傲地說道,「我剛殺了一個蒙古驍將。」
中年醫官愣了一下,沉聲說道:「好,你若是戰死了,還有我接著上。我雖是郎中出身,可別以為我不會殺敵!」
他抬頭望去,那位年輕的士卒卻已經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