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笑到了最後。
儘管他的奇襲與縝密非凡的計劃也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挫折,儘管怯薛軍的強悍讓他損失巨大,但是結果還是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著。
「國主,我軍是等雨停了立即進攻,還是等蒙古人餓得手腳發軟?」陳不棄問道。
「等,繼續等下去,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等下去。」趙誠意氣風發。那黑深的狹谷在他看來,就是一條長龍般的口袋,將蒙古人連同他們的可汗裝在了一起。
「怕是敵軍不會這麼傻,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衝出來的,他們別無選擇,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鐵穆道,「末將建議派出一部人馬,繞過野狐嶺,去增援蕭不離部的防守。」
「命各部抓緊休息、備戰。」趙誠笑著道,「此戰之後,大局就會很明朗了。」
其時,各部早就不用趙誠吩咐,已經抓緊就地伐木、採石,將野狐嶺北口給封死了,僅容匹馬可以通行。又命王好古率一團騎兵從懷安繞過野狐嶺,前去增援蕭不離。
雨很快就停了,天似乎亮堂了一些。窩闊台不甘心讓時間白白的流逝,他當即命令將受傷的戰馬殺掉,讓全軍飽餐一頓。剛下過暴雨,谷中沒有引火之物,只得找來行軍用的氈帳,好不容易才點著。窩闊台卻用刀刺馬出血,直接將嘴過去,吞食葷腥的馬血充飢,眾人也紛紛效仿,以恢復體力。
曲律用牙齒將自己受傷的右胳膊捆紮好,他已經忘記了疼痛,心中只剩下對自己的安答趙誠無窮的怨恨。趙誠被叛了蒙古人,他認為那首先是在背叛自己。
「曲律,我現在命你充任我的使者。」窩闊台抹了抹嘴角的馬血,道。「你去跟不兒罕說,我該如何做他才會讓我全身而退。他若是要爵位、權力、金銀、土地,還是女人,讓他儘管說出來了。我一向對他十分看重,曾允諾要讓他做我的宰相,讓他跟耶律楚材一起替我治理天下,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難得不能給我一個好說辭嗎?他難道是在怨恨我對他地任用嗎?我自問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
「父汗,曲律是不兒罕的安答,從小就一起長大,按理說應該是知根知底。不兒罕這個惡徒怕是蓄謀已久。才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曲律難道就一點也不知道?父汗,你派曲律去,不就是放走了一個敵人?」貴由不滿道。
「大汗,我是您的臣子,蒙您厚愛,讓我擔當您的宿位之職。我無以回報,只用滿腔的忠誠之心來報答您的恩情。」曲律道,「我願意用最勇敢地方式證明我的忠誠。」
說完。他抽出自己的刀,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手起刀落地,毫不猶豫地砍下自己那條受傷地胳膊。血流如注。他那張堅毅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變形,高大的身軀也因痛楚而佝僂著。
眾將全都愣在了當場。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無人再敢對他的忠誠之心懷疑。貴由羞紅了臉,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蠢材,快快給他止血!」窩闊台大呼道。左右立刻擁上前手忙腳亂地給曲律止血。曲律慘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掛著無奈、悔恨與堅決。
「我對大汗的忠誠之心,就如同這支手臂。如今我再也不能使箭,也不能為大汗上場殺敵。就是被敵人俘獲。也沒有本領與大汗為敵,我已經成為一個廢人。」曲律強忍著巨痛道。「趁我還沒有昏死過去,尚有力氣在,我願做大汗的使者,我要當面問問不兒罕,是什麼蒙蔽了他的心,是什麼擋住了他的雙眼。我要告訴他我地痛心,還有大汗您狂風暴雨般的憤怒。」
「真漢子!真豪傑!」窩闊台像是重新認識了曲律一般,受到極大的震動,親自將自己的馬匹牽來,扶曲律上馬。
全軍動容,這成了窩闊台激勵眾人士氣地一個強大的武器,果然士氣得到極大地提升。曲律強忍著鑽心地巨痛艱難地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穿不定期人群,向北口緩緩行去。蒙古士兵自動讓開一道路,默默地行著注目禮。
「可惜了!」窩闊台看著曲律的背影感歎道。
他派曲律前去說和,不過是緩兵之計,讓自己的人馬得以休息,他不相信趙誠會放過自己。但是話說回來,如果趙誠真地願意退兵了,他也願意將自尊心暫放一邊。冰雪可以在整個冬季封閉著大草原,但只要到春風吹起來的時候,草原上照樣可以恢復生機。
野狐嶺以北,趙誠聽聞前方有人報告說窩闊台派使者前來說和,便去察看。曲律遠遠地騎馬過來,瞪著那些同樣臉色不善的賀蘭軍軍士,只見眼前圍困重重的槍林刀陣中出現一陣騷動,從人群中出現一位大人物,正是自己曾經情同手足的安答——趙誠。
趙誠有些尷尬,他很想張開雙臂去擁抱曲律,但是他沒有那樣做,因為那樣做只會顯得自己是那麼地無比虛偽。曲律卻是百感交集,百般滋味同樣湧上他地心頭,讓他悲憤,讓他有被出賣的感覺,這種痛心是他接受不了地,尤其是趙誠這樣的一個被他視為自己家庭成員之一的人物。
「曲律,你受傷了。」趙誠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擔憂地說道,「不如先到我帳中安歇,我這裡有最好的金創藥,還有最高明的郎中,你這樣會丟掉性命的。」
曲律的斷臂上雖然包裹緊緊的,但是不可避免地往下滴血,鮮血滴在泥濘的地面,將泥土染成紅色。血與泥混和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死了你不是很高興嗎?」曲律冷冷地說道。趙誠的左右侍衛按著刀柄,聽了曲律冷冰冰的語氣,十分憤怒,但是趙誠沒點頭,沒人敢上前一步。
「你是我的安答,我怎麼能看著你身上的血流乾而無動於衷呢?」趙誠誠懇地說道。「你的爺爺、父親、母親,還有莫日根都對我有恩,我……」
「別跟我提我爺爺的名字!」曲律打斷了他的話,「可汗要我來問你,聰明睿智地不兒罕到底想要什麼?如果他要金山,可汗願意將所有的金山讓給他;如果他要銀海,可汗願將騰汲思海的水排干。以便做盛下銀子的庫房;如果他要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可汗願將自己家室中所有的女人送到他面前,並願意用最豐盛的財物充作她們地嫁妝。」
趙誠卻問道:「安答你有什麼要當面問我的話嗎?」
「請你回答可汗的話。」曲律又道。
趙誠討了個沒趣,遂道:「昔年。你我都曾追隨過成吉思汗西征。凡是那些曾抵抗的城市,即使放下自己地兵器,獻城出降,也一律屠城。成吉思汗說,這是為了讓其他地方的人知道自己的威名與不可違背的意志。」
趙誠的意思明瞭。
「哼,我蒙古在中原還有速不台、塔察兒、塔思、忽都虎等統領的三萬騎兵,還有漢軍無數,在西域我蒙古還有當地的兵馬。你以為你有力氣抵擋我全蒙古人的雷霆之怒嗎?」曲律道。
「第一,你以為我這次放了窩闊台。他就會放過我?第二,你曲律是禿馬惕人,不是蒙古人!」趙誠道。
「哈哈。」曲律怒極大笑,牽扯到傷口。又引得他一陣皺眉,「這次就是讓你得逞那又能如何。殺來殺去,你以為你就能活下去?長生天之下,曾有無數的豪傑不可一世,但結果如何?還不是在我蒙古勇士地刀箭之下跪地求饒?並且,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塔塔兒人、泰赤烏人、翁吉惕人、克烈人、乃蠻人,更沒有膽小的只知四處躲藏的禿馬惕人,他們如今有個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蒙古人!」
禿馬惕人木圖聽著火起。立刻跳出來,指著曲律地鼻子痛罵道:「胡說八道!我就是禿馬惕人。不是什麼蒙古人,那是孛兒只斤氏強加到我們族人的身上。我們不是蒼狼與白鹿地後代,我們是美麗天鵝的子孫!」
「那又如何,這個世上從來就是強者為王,你若是去中原,人們只知道有蒙古人!」曲律盯著木圖道。他身材高大,兩道濃眉間自有股不屈的厲色,木圖被他可怕的眼神嚇了一跳。
「枉你是忽圖勒大叔的孫子,竟認孛兒只斤氏為主,忽圖勒大叔的在天之靈也會不安吧?」木圖痛惜道,「如今我主賀蘭國王英明果敢,帳下英雄豪傑無數,已經踏破蒙古草原萬里。你身為他的安答,應該感到驕傲才是!」
「我曲律是不會跟叛徒稱兄道弟地!」曲律道,「所謂賀蘭國王不也是我蒙古人封地嗎?不過是一條狗罷了。」
趙誠左右大怒,欲當場格殺。
「且慢!」趙誠喝止左右,好意勸道,「正如你所言,世上從來就是強者為王,我趙誠就要做那個強者。凡是擋我者,死!」
「好吧。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待我回去將你地意思說給窩闊台聽,再來受死。」曲律苦笑道,「我已經不能再使箭,身為一個蒙古人,不能使箭就成了一個廢人,我活在這個世上已經是個拖累。貴軍的刀十分鋒利,我曲律想借你的刀一用,再借你的貴手割下我這個看走了眼的腦袋,好讓我做個忠臣。」
「那好,你就在我這帳內住下,待我與窩闊台了結了恩怨,再來與你計較。」趙誠道,「至於送信,何必勞你這個廢人再空跑一趟,徒耗氣力。我會派人以箭射書。」
曲律似乎沒有聽見,掉頭欲走。趙誠使了個眼色,左右立刻一擁而上將曲律按倒在地。
「放開我、放開我!」曲律拚命地掙扎,那只完好胳膊拚命地揮舞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因為他的血快要留干了。
「我這是為你好,你既然不肯佔在我這一邊,我不怪你。但我自會派人治好你的傷,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事情。等戰事一結束,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會挽留你。」趙誠道,「這不是你我兩人之間的恩怨,你曲律永遠都是我的座上賓。」
「嗚嗚……我恨……我好悔恨……我的安答背叛了我!」曲律這個大漢居然痛哭了起來。軍士們麻利地將他捆綁起來,抬走了。
趙誠悵然若失,曲律這個他曾經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如今與自己形同陌路。兄弟情誼在家國族恨與個人野心面前分崩離析,一文不值。趙誠失去了一個他曾經珍惜的東西,但這更讓他覺得前進的道路崎嶇難行。
「傳我命令!」趙誠擺脫心中的惆悵,大聲喝道,「全軍飽餐一頓,與本王一道同蒙古可汗決一勝負!」
註:禿馬惕人居住在漠北貝加爾湖附近的森林中,他們可能是明朝時的土默特部人的祖先。在蒙古統一之前,居住於貝加爾湖周邊的一些部落都有「天鵝始祖」神話傳說,這與乞顏等蒙古主體部落不同。「蒙古」這個漢名詞只是後來才有的,代表的是鐵木真統一草原後各族的共同族別,據說這個詞是耶律楚材自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