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生天的庇佑!」三峰山中,蒙軍爭相歡呼。
拖雷沒有等到窩闊台的援軍,卻遇到了一場救命的大風雪。大雪連下了三日,戰地多麻田,金軍人馬所踐泥淖沒脛,軍士披甲骨僵立雪中,槍槊結凍如椽,且有許多人三天未進食,南遷近二十年,早已不耐苦寒的金國人寒不能立。而蒙古人生於塞北,早已習慣於寒冷的冰雪,對三峰山的大雪並不當一回事。在此情況之下,金軍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
窩闊台在拖雷遣使的催促下終於南下,就在拖雷準備反攻之時,他才帶中軍抵達三峰山與拖雷會合。
「汗兄來得真及時啊。」拖雷忍住心中的怒火,平淡地說道。
「拖雷莫怪,前些日子高麗國王反叛,西域花剌子模餘孽札蘭丁又死灰復燃,為兄不得不處理妥當。聽說弟弟被金國人纏住了,所以為兄日夜兼程,前來救援。」窩闊台像是什麼事也沒有,輕笑道,「如今金兵大勢已去,你我兄弟二人共同收割金人的人頭。」
「就像小時候,汗兄與我打獵一般?」拖雷道,「說到打獵,我記得我獵取第一個大的野獸,還是在汗兄的幫助之下完成的。」
「咱們兄弟中,你拖雷最小,我不幫你,幫誰呢?」窩闊台像是在回憶,臉上掛著讓人十分溫馨的笑意。
「呵呵。」拖雷大笑,高聲說道,「汗兄厚愛,弟不敢相忘。」
「都是兄弟嘛,又都是同一個母親的兒子,就是要相互幫忙嘛。」窩闊台道。
兩人合兵一處。卻故意對金軍放開通往鈞州的生路。
金軍大勢已去,無奈之下只得向鈞州突圍,走到半途,被蒙古兵攔腰一擊,切為若干段,全軍被屠殺。聲如崩山。花帽軍的名將「賽張飛」張惠步持大槍,奮戰而死。武仙只剩下幾十人,逃進竹林。向密縣走。移刺蒲阿向著汴梁的方向走了一陣,在「望京山」被俘,不屈而死,雖然本人剛愎自用,還頗為硬氣。完顏合達、完顏陳和尚,與一位叫做楊沃衍的,逃到鈞州。企圖死守。
後來有人作詩,對三峰山這一場具有決定性地戰役有這樣的評述:
短兵相擊數百里,躍馬直上三峰山,黑風吹沙河水竭,六合乾坤一片雪。萬里投會捲土來,鐵水一池聲勢接。丞相舉鞭摔沾言,大事已去吾死節。彥章雖難敵五王,並命入敵身與決。逆風生塹人自戰,冰滿刀頭凍槍折。一敗塗地直可哀,鈞台變作髑髏血。二十萬人皆死國。至今白骨生青苔。
鈞州隨即被蒙古兵攻破,完顏陳和尚見大勢已去,等蒙古軍殺掠稍定時,主動走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地。蒙古後立刻將他團團包圍。
「我是金國大將,想見你們主帥。」陳和尚面無懼色,高聲呼道。
蒙古兵心中竊喜,俘虜一重要大頭目,哪裡捨得一殺了之,遂以數騎夾之。將陳和尚解到拖雷的面前。
拖雷打量了一下完顏陳和尚,見這位金國將領雖然衣甲皆破,身上數處流血不止仍一聲不吭,心中有了一些敬佩。
「跪下!」蒙哥喝道。
陳和尚身材壯碩,左右只得強行壓服他,他拚力反抗。額頭的青筋暴起。仍是不服。
「你叫什麼名字?」拖雷問道。
「我忠孝軍總領陳和尚是也。大昌原之勝者我也,衛州之勝亦我也。倒回谷之勝亦我也。」陳和尚高聲回答道。
「哦,我聽說過你,你的勇猛我不止一次聽說過。我敬你是個好將軍,你不如投降我,榮華寶貴將等著你。」拖雷眼前一亮,誘惑道,「雖然以往你往各為其主,但是我拖雷向來最敬重忠臣,你是個大忠臣,雖然殺了我不少人,但我可以選擇忘掉你對我蒙古犯下地罪行。」
「是啊,我看完顏將軍不如投降,別的我不敢說,當個世襲萬戶那是免不了的。」速不台也勸道。他在陳和尚手下是吃過大敗仗地。
「哼,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陳和尚冷笑道。
拖雷仍不肯放棄,叫他降,他不肯。完顏陳和尚免不了一頓毒打,掙扎中,腰間的一個管狀的物什掉到了地上,拖雷很好奇,便握在手中觀看。
「這是何物?」拖雷問道。
陳和尚一聲不吭。拖雷偶然輕輕一拉,管狀物居然被拉長,他湊近去一看,大感意外。
「這等寶物,正是我輩行軍打仗用得上的,中原人能工巧匠真是不少啊。」拖雷道,「不過,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左右也都搖搖頭,沒人見過這種物什。
「哈哈、哈哈!」陳和尚突然狂笑,似瘋狂了一般。
「大膽!」左右怒喝道,又是一頓暴打。
「可笑此等物什,你們蒙古人居然不知道。哈哈……」陳和尚吐了口血沫,仍狂笑不已。
「中原漢地多精工巧匠,我們蒙古人不知道,又不是什麼太稀奇的。」拖雷承認道。
「可是這件千里眼卻是你們蒙古人送給我的?」陳和尚道。
「蒙古人?」拖雷感到很稀奇,根本就不相信。
「賀蘭國王算不算蒙古人?這件千里眼就是賀蘭國王所送。」陳和尚道。這倒不是他的本意,既然拖雷對自己地千里眼感興趣,陳和尚藉機離間,不介意拉一個墊背的。
「你可有憑證?」蒙哥喝道。
「沒有!」陳和尚道,「不過,那人身高與我差不多,看上去更像是文士,瀟灑豪爽。對了。他還有一匹赤紅色的寶馬,十分神駿。」
陳和尚盡力地描述著趙誠的模樣。
拖雷及左右對視了一眼,深知完顏陳和尚描述的極準確。
「那你所見之人戴帽子嗎?」蒙哥問道。
「戴了一頂狐皮帽。」陳和尚肯定地答道。
他這麼一說,拖雷等人都大笑了起來,因為趙誠通常是不願戴帽子的,他們哪裡想到趙誠那次深入秦州夕陽鎮正是冬天。而且是扮成商人地,正戴了一頂帽子。所以拖雷等人認為陳和尚是故意陷害趙誠,臨死還要拉一個墊背的。
陳和尚不知道。趙誠上次見拖雷,分析形勢利害,與後來發生的事實無異,拖雷已經將趙誠看成自己最可以信賴的人之一,只會相信這是陳和尚地故意陷害之語。要知趙誠雖不參與征戰之要,但他也是有名氣之人,陳和尚長期據守邊關。接觸邊事,能知道關於賀蘭國王的一些消息也不太令人意外。
「胡說!我地耐心是有限的,我再問你一句,你降是不降?」拖雷大怒。
「哈哈,你們蒙古人殘虐,投降你們為虎作倀,還不如給我一個痛快。我完顏彝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你們蒙古人舔我地靴子還不配呢!」陳和尚破口大罵。
拖雷火冒三丈,命人砍斷了完顏陳和尚的腳,接著又割開了他的嘴。傷口直到耳根,但他至死不降,最後噴血大罵而死。
拖雷對他的忠義十分敬服,酹以馬(蒙古一種高級食品),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完顏陳和尚死了,但是他地忠孝軍仍然在誓死抵抗,會繼續出現像完顏陳和尚這樣的人。完顏合達等人也不是戰死就是不屈被殺。三峰山之戰,金國失去了最傑出的一批將領和最後地的一支精兵。來。
他稍整了一下凌亂的頭髮,換上了一身短打扮,便要去院中練習武藝。十多年以來,他天天如此。通常會練出一身汗後。洗漱一番,會在院中讀書。然後吃早飯,用完餐之後,他要麼去賀蘭書院,要麼去找書院中年輕學子們或者他交地朋友同去遊玩,再就是賀蘭國王召他去問話、聊天或打獵,甚至是陪國王出巡。
只不過在中興府,他用來讀書與練習武藝地時間更多一些,中興府在他意識中已經成了一個與戰爭絕緣的地方,除了遠方地商人偶爾帶來的一些關於戰爭的消息。郭侃雖然對自己的武藝與識見也很自負,但他也感到學無止境,因為賀蘭每年秋季武比時,總會湧現出一大批傑出地好兒郎,雖然他本人不需要和這些人比什麼。只是賀蘭國王一聲稱讚,卻讓他有了向上的無窮動力。
正是一月下旬,院中臘梅仍在綻放,一股暗香浮動。郭侃發現庭院當中立著一個修長健碩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盯著臘梅看,如同一棵大樹一般深扎地下,屹立不動,怕是已經站了很久。
「國主,您怎麼來了?您為何不叫醒我?」郭侃大吃了一驚,天剛泛著魚白,他感到自己挺失禮。
院中立著的正是趙誠,只不過他一身戎裝讓郭侃很是驚訝。趙誠轉過身來,打量了一下這座很精緻的小院,點了點頭卻問道:「你在這裡住了三年吧?」
「是的,自次國主將此宅賞給我,侃就在這裡住下了,再過幾日,就整整三年了。」郭侃答道。
「都三年了,你已滿二十歲,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時光。你是應該回中原了!」趙誠說道。他的表情有些留戀之色,像是十分依依不捨。
「是的,侃準備下個月向國主辭行。」郭侃恭敬地說道。
「哎!」趙誠輕歎了一聲,「一個人若是在一個地方住得久了,一旦到了真正離開地時候,總會有些不捨。因為天涯千里相隔,大多很難回到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
「侃不敢相忘,只是家父已來信相催。」郭侃道,他還不知道他的叔叔剛在潼關病卒。他又不太確定,因為趙誠的神色與不捨的情緒,既像是對他郭侃不捨,又像是趙誠自己的感歎。
「去年夏天地時候,我曾說過今年春天要你陪我去打獵,好讓你早早回中原。明日就是個好日子。今天你去賀蘭之巔最後一次奠拜一下你地祖父,然後立刻回來,哪也不去,好好準備一下。」趙誠頓了頓道,「說不定,你以後恐怕就很難有機會重回這座宅院了。」
「國主,侃不明白打獵為何還須準備?」郭侃感到十分疑惑。只有書上講的皇帝行獵才會大張旗鼓地準備一番,他不認為趙誠會為打獵認真準備什麼,向來是一馬一弓足矣,他從不認為趙誠是一個喜歡講排場地人。
「因為這一次我們可能會出門很久,所以你要多準備一下,尤其是你的槍、刀,還有你的弓,別忘了穿上你來時的那一身鎧甲。」趙誠又瞧了瞧郭侃腰中的刀。
那是趙誠第一次見面時送給他的西域彎刀,他解下自己腰畔的長刀,扔了過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將你那破彎刀扔掉,現在已經算不上好刀了,它配不上你,用我這一把長
趙誠走了,如同他悄悄地來那樣突然,彷彿從沒出現過。唯有無法看得見的暗香在庭院中浮動著。
郭侃捧著趙誠扔給自己的長刀,呆立在庭院中,他被趙誠冷若冰霜的眼神給嚇住了,因為這不是他印象中的賀蘭國王,一個讓他感到很陌生的賀蘭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