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岸所在地的走馬塘是從北邊而來的驛路的必經之路。
它是南宋都城連接北方地域的交通要道,凡從蘇州、嘉興等地傳遞的緊急郵件和官員商旅,都從臨平驛路抵赤岸港、楊家橋、沙田畈,經過走馬塘進入臨安城(杭州)。之所以叫走馬塘,因平坦可馳馬,故名。路邊蒼松夾道,花柳繁盛,南宋定都臨安後,又建承天宮、班荊館、玉潤亭等建築,專門用來接待北面國家的使者,然後用車馬載著貴賓,沿走馬塘,一路風光,進入臨安。
因此,走馬塘整日車馬滾滾,塵土飛揚,極盡繁華。道路兩旁是兩里多長的商肆店舖,各地客商販運居積,蠶繭、藥材、麻布、山茶、楊梅、茱茹,都是走馬塘一帶出產的歲貢。春天,青驄馬上,文人學士到郊區踏青行呤,油壁香車裡藏著仕女嬌娃。外來的官商人馬熙熙攘攘,夾雜其間,一派繁榮的景象。九里蒼松、古柳修竹,自然成了南宋京城的門面。
苟夢玉不厭其煩將朝廷接待賀蘭國王趙誠的諸程序解釋清楚。趙誠聽著冷汗淋漓,他婉拒苟夢玉那一套繁文縟節,堅持安排自己住下,就得著面見宋國皇帝。
「貴國朝廷的好客與隆禮,小王倍感親切。但奈何小王向來自由自在慣了,恐怕無法消受。」趙誠道。
「這恐怕不太好吧?」苟夢玉道。「這都是以往地定制,若是下官不依例行事。恐有傷大體。」
「入鄉隨俗,國主還是遵從大宋朝廷的禮客之道吧。」劉翼也勸道。
「不,不!」趙誠想想都覺得太繁瑣,「大宋地風物我平生未見,小王對江南心儀已久,這般機會難得,當暢遊臨安城內外佳景,哪能受此約束。苟大人。不如這樣,在下修書一封,就說小王對大宋皇帝陛下,苟大人及朝中諸參政大人的厚愛,深感受寵若驚,但在下貪念江南風物美景,只能謝絕。望大人轉達小王之歉意。並煩請大人引導我等在館驛住下。只等貴國皇帝陛下召見。」
「那好吧。」苟夢玉只好答應。
趙誠確實覺得這個機會實在是難得,恨不能生為臨安人。正是三月,清明時節,人們在這一天為親人上墳掃墓,但由於一般墳墓都在郊野,因此踏青也就順理成習。臨安人出郊,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羅列杯盤,相互勸酬,間或有頭戴文士巾的文人們呤誦自己的大作。那身為副使的劉翼也是十分神往。
不單是普通百姓出遊,就是公子王孫富室驕民,還有官員小吏。奇裝異服的海外商人也傾巢而出。只不過商人們卻是忙著吆喝賺錢。趙誠帶來的商人們,早就不待他吩咐。全都消失在臨安茫茫人海當中,一片遊人如織商人如雲的模樣。
「我賀蘭地百姓若是全集於此,恐怕也不及其中十一!」劉翼艷羨道。
趙誠一行人打量著臨安人,臨安人也打量著趙誠等人。由不得臨安人不注意,他剩下的一百護衛均駿馬戎衣,佩長刀挽強弓,個個高大精壯,讓人心生畏懼之意,與週遭的愉悅閒適的情景格格不入。而趙誠與劉翼兩人均是白衣勝雪,不同的是,趙誠還是自己標誌性的打扮,頭頂上僅用一根束髮的絲帶,身上地長衫既適合騎民射騎,又不失其文雅。而更讓那些坐在蒼松之下飲酒唱和地臨安文人們吃驚的是,這個臉面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人,卻腰佩長刀,英姿蓬勃,又因拱衛在內,如眾星捧月般。
班荊館是循舊制建起來的,專門用來接待北方的使者。舊班荊館卻是汴梁外的地方,那個舊班荊館曾叫陳橋驛,就是宋太祖龍袍加身的地方,後改為班荊館,是契丹使者、過往官員和舉行國宴的地方,不再單純是一個交通通信機構。宋國南渡以後,就在臨安城外又修了一所班荊館,用來接待外國使者,特別是來自金國的使者。趙誠自然也是住在這裡,苟夢玉安頓好了他,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喬行簡代表皇帝親自前來賜御筵。趙誠本來已經跟苟夢玉拒絕了一切繁文縟節,只是苟夢玉還未得及回報,七十六歲地喬行簡就已經來了。這喬行簡不僅年紀一大把,還是兩代帝師,在朝野中的威望非同小可
班荊館前,喬行簡嚇了一跳,因為趙誠的面相跟那位丟了皇位的濟王趙貴和神似。
濟王冤死,當時名臣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鄧若水等人紛紛上書,為濟王鳴不平,指責趙昀處理此事不當。趙昀卻說:「朕待濟王亦至矣。」意思是對趙已經仁至義盡了,進而壓制各界的抗議,那些為趙貴和鳴冤叫屈者紛紛被貶離朝,一時「朝臣泛論,一語及此,搖頭吐舌,指為深諱」。可是終南宋之世,為趙鳴冤地聲音始終沒有停止,每當遇到災異、戰事,就會有朝臣舊事重提,將天災人禍與趙地冤獄聯繫起來。而那些為趙貴和鳴不平的,接連受到皇帝趙昀與丞相史彌遠地打擊。
喬行簡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賀蘭國王,感歎趙誠的眉角有似曾相識之感,只是眼前的賀蘭國王身材修長如標槍一般挺拔,而臉上卻掛著自信的笑意,讓人有親切之感。不似多於相似,終不是同一人。「喬大人,難不成你我就這樣在這班荊館前站著?這春日無限好,若是搬兩把椅子來,坐在廊下品茶曬太陽,那倒還不錯,早就聽說風篁嶺泉石幽奇,迥絕人境。辯才老人退院所辟。山頂產茶特佳,相傳盛時曾居千眾。東坡、少游先後訪辯才於此。而坡公蹤跡尤數。小王對此神往不已。」趙誠笑著對愣神地喬行簡說道。
「失禮、失禮!」喬行簡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作揖道。他心中感歎這賀蘭國王果然與自己想像之中的胡人不一般,對趙誠地出身來歷又多了份好奇。
進得館中,趙誠問道:
「小王不知喬大人此番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國王親為使者從西北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我朝官家特命本官前來問安,並奉吾皇欽命,賜使者御筵。供使者使用。」喬行簡道。
「喬大人乃三朝元老,又是大儒,小王何德何能,能得大人親來。榮幸之至!」趙誠寒暄道,「小王十分感謝貴國陛下的厚意。我西北乃苦寒之地,地雖廣,卻大多乃無毛之地。但一方水土養一方百姓。小王特挑選上等駿馬、沙狐、地毯、青金石、象齒、龍涎、珊瑚、琉璃、香藥若干,以為國禮,奉於貴國陛下御前。禮薄但情義在,還請喬大人親自呈於陛下御前,望貴國皇帝陛下笑納。」
「國王厚禮,本官代官家致謝。若國王在館驛之中,有何要求,禮部侍郎苟夢玉會陪伴國王左右,以備不時之需。」喬行簡道。
「小王不知禮數。貴國盛情小王難以接受。」趙誠卻道,「一切禮數皆廢,小王只等貴國陛下詔見,共商國事,完成貴我兩國約和事宜。早早辭別。」
喬行簡見趙誠表現出極於見到本國皇帝的表情。心中暗喜,以為本國掌握主動權。穩操勝券。
「官家近日處理政務繁忙,吾恐國王需等待數日。」喬行簡敷衍道,「臨安風物,自有一番韻味,國主遠道而來,應當細細品味才是啊。」
「正是因為如此,小王才要求廢止一切禮數,直入正題才是。」趙誠道,「這樣小王也有閒暇遊玩傳說中的西湖,蘇堤春曉,在下聞名已久。」
喬行簡是來試探趙誠的此行虛實,哪裡能體會到從某種意義上講,在趙誠的心目中遊歷江南比蒙宋兩國約好還要重要。喬行簡或者別的宋國朝中大臣,打著好迎好送的旗號,將賀蘭國王使宋一事敷衍了事,哪裡想到趙誠也是為了敷衍了事。喬行簡問道:「國王此番來我朝,不知傳達貴國之主何旨?」
「借道、聯軍、滅金!」趙誠道,他直接將自己地使命說出來,可不想跟宋國人針鋒相對,成與不成,與自己並無多大關係。
「國王所負使命,本官自會傳於聖聽。」喬行簡道,「待我朝準備妥當,定與使者商議這軍機大事。」
「好說、好說!」趙誠道,「從明日起我就會暢遊這臨安城,小王只盼貴國朝廷能商量個方略來。要知道,女真已是強弩之末,內政不修,內無良臣,外無精兵,被滅已在朝夕之間。若是淮水以北及潼關以西,被我蒙古據為己有。貴國若是後悔,怕是來不及了。」
「國王此言怕是危言聳聽了此吧?」喬行簡置疑道,「貴國若是憑一己之力亡金,國王又何必親來這臨安府?」
喬行簡並非不相信蒙古的軍力,他這話只是故意試探。趙誠當作沒聽出來:「喬大人身處朝堂之上,恐怕對邊關以外的軍情瞭解甚少。如今,金國的精兵只剩下汴京城內的四萬,另有完顏合達、移剌蒲阿率領的十多萬兵馬,騎軍甚少。餘者雖眾,然怯兵耳。小王出發時,蒙古軍正猛攻鳳翔,我蒙古大汗又親率中軍攻潼關,只要潼關被克,金國關河防線將失去其最可依賴之屏障,屆時我蒙古軍直搗汴梁指日可待也。」
「潼關被克?」喬行簡微微一笑,「本官雖乃一文臣,但也曾治軍。那潼關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貴國之騎軍雖號稱天下第一,攻潼關不止一次了吧?然可曾攻破過?」
「若是棄之不攻,從貴國漢中過境,讓那雄關形同虛設呢?」趙誠反問道。
喬行簡想都沒想道:「不行!」
「那如何才行個方便呢?」趙誠試探道。
「本官看不出我朝會放行蒙軍入漢中之舉。」喬行簡道。
從漢中借道。本是成吉思汗留下地方略,但迄今未止。窩闊台卻沒有遵循這一方略,卻是想經山東從宋國淮東借道攻入金國後方,因為在窩闊台當時看來,攻潼關真地指日可待。就在趙誠使宋地路上,蒙古驍將速不台欲從潼關西南山區攻入河南,在倒回谷又被完顏陳和尚率領的忠孝軍打敗,這是速不台平生少有的大敗仗,窩闊台對此大怒。揚言要懲處速不台,拖雷求情才從輕發落,將速不台招至自己帳下。
所以,趙誠又問:「那麼從淮東借道呢?」
喬行簡不想明確地回答,因為正式談判還沒開始,他已經得知趙誠的來意,遂道:「此事自會議論。國王還是暫且等待數日。」
喬行簡剛離開。趙誠就覺得自己難得來一趟,便帶著劉翼及徐不放等二十位護衛入城遊玩。
當天夜裡,皇宮深處,大宋皇帝趙昀正和朝中重臣們談論賀蘭國王之事,苟夢玉因為全權負責接洽事宜,因而也有資格在其中獲得一個座位。這裡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今天聚集在此的是史彌遠、薛極、鄭清之、喬行簡等等這樣的朝中大佬,平時苟夢玉哪裡有機會在這個場合出現?
「回官家,那賀蘭國王今日午後。帶從人去了禮部貢院所在觀橋附近書鋪,走遍了每一家書鋪,共採買書冊一千八百多冊。然後天色已晚,就回館驛了。」負責接待趙誠的苟夢玉恭敬地回道。
「哦?」皇帝趙昀大吃了一驚,「真是怪事。尋常外使來我臨安通常都是先去逛朝天門外地清河坊。那裡珠玉珍異及花果時新、海鮮野味、奇器。天下所無者,悉集於此。這賀蘭國王倒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那賀蘭國王都買下了什麼書?」史彌遠道。
「說來也是奇特。買書地其時是國王身邊的從人,副使劉翼。此人乃中原渾源人士,少時即在中原頗有文聲,為賀蘭國王心腹左右。劉副使說買什麼書,賀蘭國王只管命人付錢,並命從人見書即買,從不計較其中好壞高下與否。」苟夢玉道。
「終究是番外之人,豈可知書中真義?」眾大臣們輕笑道。
「賀蘭國王自己就沒有相中的書?」史彌遠又問道。
「回丞相,賀蘭國王倒是相中了三本書,並大讚好書、好書,不虛此行矣」苟夢玉道。
趙昀好奇地問道:「苟卿,賀蘭國王到底相中了何書?」
「回官家!」苟夢玉道,「其一為沈括所作之《夢溪筆談》,此書包羅萬象,卻並非聖人之學;二為嘉泰年間董所作之《救荒活民書》,當年寧宗皇帝曾御覽;三為紹興年間於潛縣令樓儔所作之《耕織圖》,高宗皇帝曾召見於他,並將其《耕織圖》宣示後宮,書姓名屏間,一時朝野傳誦幾遍。」
苟夢玉說完,皇帝趙昀與大臣們面面相覷。
「哼,他不過粗通文墨之輩,就以為我大宋朝只有這三本好書嗎?也不怕我朝士人恥笑。」鄭清之諷道。
「外蕃之人終究是外蕃之人,本就是茹毛飲血殘忍好殺之徒,不知書不知禮,倒也不太令人意外。」史彌遠撫著鬍鬚,微微笑道,「倒是後兩本書卻也是實用之學,看來這賀蘭國王倒是個妙人。」
「只學術用,卻不知文道本源,終淪為小道,這恐怕有些捨本逐末了。」喬行簡道,「我朝先賢朱熹朱太師曾集注《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發揮諸聖賢蘊奧,明性理以辨名教,集古今之大成,直追先聖也。那賀蘭國王怕是亂翻書吧?」
朱熹生前不招人喜歡,死後卻是享盡榮耀,趙昀即位後不久就發現原來朱熹是個好傢伙,既贈太師又追封國公。只可惜,朱熹生前所書卻被斥為「偽學之禁」,還有人上書乞斬朱熹,朱熹恐怕想不到自己死後還會有如此風光之時。
史彌遠等人均點頭稱是。
趙昀見正副宰相們都這麼說,也中也很是得意,朱熹所集注之學也正是他所大加提倡的。趙昀道:「朕若是見到賀蘭國王,朕就賜他朱子之《四書集注》,讓他這個外蕃之人也能沾些我大宋的文華。」
「官家聖明!」史彌遠等人俱稱善。電腦訪問: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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