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30年的秋天,蒙古可汗窩闊台終於開始了自己的滅金征伐,弟拖雷、侄蒙哥率師相從。
木華黎死後到窩闊台此次親征之前,金國在軍事上雖然屢有斬獲,但卻改變不了軍事上的劣勢。窩闊台親率蒙古軍過沙漠瀚海,進雁門關(今山西代縣北),下天成等堡,入山西,自平陽(今臨汾)南下。
八月,蒙古漢軍萬戶史天澤率軍攻黃河北岸重鎮舊衛州城,以為渡過黃河的突破口,被完顏合達、移剌蒲阿率領擊退,其中,完顏陳和尚繼大昌原之戰之後立又為金廷立下汗馬功勞;接著,窩闊台親統大軍強攻潼關,數月不克。
數次破關入豫的失敗,使得蒙古陷入「入關不能,渡河不可」的境地。這樣,假道南宋的方案又被重新提出,只不過是假道淮東。蒙古遣李國昌從淮東使宋,但南宋拒絕其入境。窩闊台令他再去,由兩面三刀的軍閥李全派人護送,他依然進不了宋的疆界。因為1227年的「丁亥之變」讓宋國遭受重大損失,導致宋蒙關係嚴重惡化,宋國朝野本就存在以金屏宋的設想,成吉思汗遺言中「宋金世仇,必能許我」的樂觀估計成為夢幻,反對和蒙成為南宋的社會公論。
這時,有人建議窩闊台派賀蘭國王從西北出使宋國,原因一是趙誠是漢人,熟悉漢人掌故;二是趙誠曾與宋國使者有過接觸,熟人好說話;三是地位足夠尊重。
當趙誠接到這個消息時,他正在黑水城。在他面前的是一萬名在秋天就集合起來的騎兵。瑟瑟地寒風刮過,紅旗獵獵,駿馬載著士兵反覆地衝殺。
倒下、站起,又衝鋒、轉頭,不同組織的士兵演練著戰術,喊殺聲與慘叫聲不絕於耳,好一派大練兵的情景。何進站在高處。不停地發著自己的指令,而身旁的傳令兵用小旗不停地用旗語發出指令,每一次變化,「戰場」上的騎兵不停地變換隊形,或集合衝刺。或遊走散漫射擊,或一分為二,或合二為一,分兵合擊,臂如指使。
在這片幾乎與世隔絕的綠洲中,一支軍隊誕生了。其中有兩千人以剿匪為名日夜訓練,時不時地拉出去長途訓練。當所有地屯田軍被集合起來的時候。這兩千人又被安插到各個部隊之中,成了其中的骨幹。而骨幹中的骨幹,都稱得上是趙誠的心腹,只是他們當中地許多人並不知道自己的賀蘭國王為何讓自己不停地訓練。網
那些新設立的參軍及輔助官佐們的工作也走上了正軌,軍紀、訓練、後勤皆各有專人負責。張士達與西壁輝這樣的直接得到趙誠提拔的人,對趙誠的吩咐更是賣力,極力地在這支忽聚忽散地軍隊中散播著賀蘭國王地賢明,洗腦之人賣力地洗著別人的腦袋。
保證秘密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為此趙誠不得不命令秦九帶著心腹們扮作劫匪四處騷擾。這要對其中分寸拿捏恰當,過猶不及,既不能讓人掉以輕心,而讓屯田有了實質性的依據,又不能讓商人們受到太大的損失。更不能蒙古可汗心生疑慮。秦九幹得還不賴。因而賀蘭國王趙誠「屢有斬獲」、「剿匪有力」、「形勢得控」云云。何進認為秦九有當劫匪的天份。
當趙誠得知窩闊台命他出使宋國,不得不提前趕回了中興府。與王敬誠共商應對之策。
「眼下,金軍抵抗激烈,潼關是金國關河防線重中之重,不得不重兵把守。而對蒙國軍來說,潼關是必攻之地,除非真能借宋境,或聯宋滅金。宋國朝廷對與蒙古和議,持消極之態,當年女真聯宋滅遼致靖康之恥,猶歷歷在目,宋國君臣不得不防。」王敬誠道。
「難道我去叩關,宋國人就接受我的要求?」趙誠表示懷疑。
「對於窩闊台來說,若是國主能打通這一關節,自然是好事一樁。但在下並不看好。」王敬誠道。
「從之兄有何高見?」趙誠問道。
「宋國人也許會允許國主入境,只會以禮相待,拘於宋國所持之成見,不會答應任何聯兵的要求,因為對於宋國來說,蒙金戰事拖得愈久愈好。」王敬誠道,「除非……」
趙誠瞪了王敬誠的一眼,他這高深莫測地說半句留半句的話,就是等著聽者應和:「除非什麼?」
「除非金國大廈已傾,汴京被圍,眼看就要亡了,宋國朝廷才會出兵,坐收漁人之利。」王敬誠道,「要知道,當年苟夢玉使西域時,國主曾對他有過關照。這些年來,國主主持賀蘭政務,河隴的榷場日盛一日,宋國君臣好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從中得到不少良馬,料那宋國皇帝恐怕對國主不會太有惡感。所以國主若是能親臨臨安府,宋國君臣只能與你委與虛蛇,談些不著邊際之事,這樣他們既接納了蒙古的使者,不失禮數,不讓蒙古可汗有口實,又不吃虧。」
「這倒是很可能,換成我也這麼幹。」趙誠道。他心中雖很認可,卻不感到有何吃驚之處,只是王敬誠的一番分析讓他刮目相看。
「不過,依在下看來國主還是應當去,一是這是窩闊台地命令,國主是忠於君事地;二來若是宋國皇帝真地派兵助蒙攻金,我等才可從中漁大利,水至清則無魚,越渾越好。」王敬誠神秘地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陰狠之色,「戰場之上,即使廣散偵騎,卻不能將戰場上的一絲異動都瞭如指掌,尤其是當你不知道你地敵人是誰,是來自何方時。」
「好計!」趙誠稱讚道。他並不相信宋國皇帝會在這個時候派兵參戰,只是王敬誠所說的設想很有誘惑力。一個狠毒地計劃在趙誠與王敬誠兩人心中同時產生,只不過趙誠卻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當天,趙誠就派出一隊騎兵,帶著趙誠的書信從中興府出發,馬不停蹄,從會州南下,馳到仙人關外。宋沔州統制張宣收到賀蘭國王的書信時。不敢怠慢,誤了軍國大事,連忙派快騎接力送至臨安。然而,宋國君臣都沒給趙誠任何面子,當庭決議拒絕趙誠或者說是窩闊台的要求。
趙誠既不生氣。也不焦急,他毫不猶豫地又派了一位信使去仙人關請求入境。劉翼受命替趙誠寫了一篇氣勢磅礡、一氣呵成、凝練灑脫的國書:
夫中國者,禮義之所從出。殊不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苟聽誣受間,拒賓朋於萬里之外,樂乎?禮乎?豈不為夷狄之羞也!今有賀蘭國王趙誠者。蓋中國之後裔。雖事蒙主,然不忘皇宋之中國風儀也,猶自心憂也。昔夏國不恭,乃有皇宋五路大軍之窮討,以仁師討不義不恭之小邦,蓋中國之怒也。今小王暫居興州之蠻荒邊野,遙望皇宋之繁華禮儀,奔波於蒙宋之和事,築千秋昌盛之偉功。然陛下棄吾犬馬效勞之心如破履,徒令小王心傷,而令金虜貽笑也。
若蒙主與中國乘隙伺便,角力競鬥,雖十年豈得休息哉?即念天民無辜。被茲塗炭之苦。孟子所謂「未有好殺能得志於天下」也。淮水以北,皇宋祖宗龍興始出之地也。豈容金虜燕雀所竊居?中原百姓翹首南望,盼漢家王師北定中原時,泣血不已。
小王領賀蘭國王之爵三年未滿,然恩禮無所虧,貢聘無所怠,何期天子一朝見怒,拒關不納?
嗚呼,小王遙拜宋天子於賀蘭之下,盼陛下允吾臨安一行,共修貴我兩國盟約。若夫被拒,無顏見中原父老也!方今解天下之倒懸,必假英才巨德,經略何不進讜言、排邪議,使皇宋與蒙古歡和如初,中原百姓重睹太平?
當趙誠這封國書被送至宋國君臣面前時,宋國滿朝文武面面相覷,如同被燒著了眉毛,紛紛大罵趙誠無知蠻狄,竟敢指摘大宋國不知禮數,可笑可氣!但是從這國書裡,趙誠卻說得有理有據,當年夏主對大宋朝廷不恭,遭大宋五路大軍齊頭並進討伐,現在我趙誠對你們大宋這麼恭敬,每年還派人送來禮物,竟然連門都不得入,這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大宋國乃禮儀之邦,難道是一代不如一代,現在居然是不知禮數,要麼就是太膽小!
餓死事小,失節為大。這大宋朝廷的面子是大事,大宋國滿朝文武覺得自己很沒面子,竟被一西北蠻王引經據經,給指摘出自己地不是來,士可忍孰不可忍。
文人出身的參知政事兼簽書樞密院事鄭清之出班奏道:「官家,依臣拙見,我朝許其來朝覲見,不讓他有指摘我朝的口實。再者,我朝以禮相待,多賞帛絹,至於與蒙韃和議之事,應付予有司搪塞,諒他一個蒙韃蕃王能奈我何?」
這鄭清之與史彌遠有姻親關係,也曾參與立趙昀為帝的事情,頗得趙昀信任。不過此人對皇帝還是比較忠心的,在對淮東李全地策略上,就反對史彌遠的姑息養奸之策。
「官家,臣以為那賀蘭國王雖是蒙韃一蕃王,但他領黨項舊地,地位非同小可。蒙主既以他為使,可見彼有求於我朝,而非我朝求於彼方。故我朝允其入境,著禮部優待之,厚賞其錢帛,好言相慰,與其周旋,萬萬不可承諾任何非份之求。」權相史彌遠奏道。
史彌遠在淮東李全身上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想息事寧人,甚至通過綏靖之策肢解李全的兵馬。於是李全就發動了一場小型的政變,鄭清之見國事危急,說服了皇帝趙昀,才最終採取武力鎮壓的方式誅了李全。史彌遠在不久前李全反叛時,大概是心中有愧,一度想自殺。如今他看起來老了十來歲,皇帝看在他「勞苦功高」的份上,准其十日一赴朝堂治事。
「就依丞相所言,此事就這麼定了。禮部全權負責諸般事宜,令新任侍郎苟夢玉與其接洽,爾等不要失了我天朝禮儀之風,讓無知胡酋恥笑。」趙昀道。
「遵旨!」群臣躬身領旨道。
趙誠並不認為宋國一定會允許自己過關,他是抱著能去便去,不能去就拉倒地心理。然而,大宋君臣都準備給他送禮了。
既然如此,趙誠在公元123年隆冬從中興府出發,跟在他身後地是大批商人。與其說他是使團,不如說他領導的是一個商隊,都準備去大賺一笑,就跟歷代西夏王朝向宋國派出的使團曾經做過的那樣做。
趙誠路過渭水時,特意去見拖雷,帶著一批錢糧去勞軍,他可不希望自己出使宋國時,拖雷向宋國挑畔,讓自己被宋國皇帝當**質了,更不想被「斬使以示威」。
拖雷正在圍攻鳳翔。他對趙誠還是很有意見的,當年忽鄰勒台大會,趙誠公開表示支持窩闊台,拖雷對此耿耿於懷。不過當他看到趙誠對自己表現出的恭順之情,尤其是真金白銀來勞軍,還是極為滿意的。
「不兒罕,我聽說,前幾年的賦稅你都交足了,怕是不少吧?」拖雷有意無意地問道。
「拖雷那顏說的是啊,銀錠二十萬兩,糧二十萬石,帛二十萬匹,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您看,我都瘦了。」趙誠指著自己地臉道。他很不要臉。
拖雷眼中閃著一絲羨慕之情,夾雜著一些遺憾。他羨慕趙誠交的銀帛那是交給窩闊台,遺憾的是那不是交給自己的。
「不兒罕你這話恐怕是誇大了些吧?你可是財神,你若是瘦了,那可是一件天大的禍事啊。」拖雷笑著道,「我早就說過,你不兒罕是國家地重臣,豈能瘦了去?這次窩闊台派你出使宋國,也是希望你能完成借地攻金甚或聯宋滅金事宜,你要好好辦,若是辦成了那又是大功一件。」
「那顏過獎了。」趙誠連連擺手,「我不過是一文臣,可比不上拖雷那顏,真稱得上是國家地柱石,勞苦功高,若是要砍了女真皇帝的頭顱,還得仰仗那顏手中地刀才行。」
拖雷放懷大笑,連連對著趙誠舉杯。他很自負,在此時的他看來,滅亡金國只能依靠他拖雷才行,因為他手中掌握著大部分軍隊。他渾然不知自己功高蓋主,更沒意識到自己手中的軍隊讓窩闊台如坐針氈,或者說他知道卻並不以為然。
而趙誠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病入膏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