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中,今天來了位商人,此商人名叫耶律文海,自稱是來自中興府,商號名喚「天下鋪」。
耶律文海就是耶律文山的親弟弟,他被派來燕京,主持「天下鋪」一切事宜。這個商舖名義上是為了掙錢,而且在某種意義上講是壟斷性的商號,比如在賀蘭國王的治下鹽鐵獨家經營,只是趙誠曾答應西域的商人,從而讓自己的「天下鋪」少了許多買賣。但實際上,這個「天下鋪」更是趙誠的耳目。耶律文山是商舖的主持人,而二當家耶律文海則另有一個身份,他屬於一個名喚「四方館」秘密組織的首領。
「老爺,行行好,賞一口飯吃吧?」耶律文海掌櫃帶著商號一票夥計一踏入燕京城,就被嘩啦一大批乞討者給包圍了。這也難怪,因為耶律文海的裝束看上去就像是來自西域的大商人,而且是屬於愛顯擺的那一類的有錢人。
耶律文海掏出幾枚銅錢拋了出去,這一拋不要緊,忽然更多的乞丐像是從地上冒出來一般將他團團圍住,紛紛向他伸出骯髒的手。商號的夥計們紛紛拳打腳踢加唾罵喝斥,才將乞丐們趕走,而路邊的行人卻鄙夷著:「活該!」
耶律文海並沒有感到任何不悅和尷尬,相反他卻感到很高
官衙內,燕京治安官耶律楚材卻煩惱不已。
他之所以被拖雷派到燕京城來,是因為這堂堂燕京城內盜匪橫行。此即是人禍也,燕京留守是契丹人石抹鹹得卜。他的父親石抹明安投降成吉思汗較早,因功被拜為「太保」,封他為「國公」,任命他「兼管蒙兀漢軍兵馬都元帥,守中都」。石抹明安死後。石抹鹹得卜便襲了燕京留守的官職,但是燕京在他的治理之下,成了一座匪城,自己不僅貪暴,還且所用非人。有許多「勢家子弟」也公然在黃昏時候,走到有錢的老百姓家裡勒索,遇有不服從者,就大行殺戮,所謂草菅人命莫不如此了。
耶律楚材奉了監國拖雷之命,偕同塔察兒去查辦,經過仔細調察,很快弄清這些強徒都是顯貴豪強子弟。耶律楚材將他們一一緝拿歸案法辦,但這只能說他本人是個正直的人,並不表明他身邊的人也都是正直地人。那塔察兒被人收買了,庇護惡人,耶律楚材據理力爭,最後只正法了其中的十六人。
身為燕京留守的石抹鹹得卜,自知丟了臉,便恨死了耶律楚材,揚言要讓耶律楚材不得好死。
「赫赫鳳鸞捐腐鼠。區區蠻觸戰蝸牛」耶律楚材在心中感歎道。
成吉思汗生前,耶律楚材極受成吉思汗的尊重,然而成吉思汗並非因為他有致君為堯舜的才能或願望,而是因為他極善占卜之學,成吉思汗是極迷信神秘力量地人,把他當成「神算子」使用,如今自己算是開始真正走上了權力之路,卻是一天天地感覺到前路的艱難。
石抹鹹得卜的威脅,耶律楚材並不感到害怕,相反。這時世的艱難更讓他覺得有「時不我待」和「非我莫屬」的強烈使命感,還有更多的人需要自己的幫助,還有更多的偉大事業等著自己去開創,最後致澤君民天下大興。想到此處,耶律楚材便覺得自己得了莫大的力量。
「大人,外面有自稱是河西賀蘭國王的信使前來拜見。」府衙中小吏進來稟報說,「有書信一封奉上。」
「賀蘭國王?」耶律楚材接過小吏呈上來地書信,快速地閱讀了起來。
耶律楚材皺了皺眉頭,嘴角卻掛著一絲微笑,吩咐道:「讓那使者過來見我。」
時間不大。廳堂外走進來一外長袍者,那使者氣定神閒,長揖到底:「在下耶律文海,乃中興府商號天下鋪之中原分鋪大掌櫃,奉賀蘭國王之命特來拜見耶律大人!」
「你既是賀蘭國王的信使。請坐下來一談。」耶律楚材道。大家都姓耶律。這讓耶律楚材感到有一些親近。
「大人面前,哪有小人的座。小人雖讀書不多,但也知上下尊卑,況小人不過是商賈之人,不敢逾禮!」耶律文海謙卑地說道。
「那隨你。」耶律楚材沒有堅持,他揚了揚手中那封趙誠寫給的書信說,「你家國主可給我出了個難題,他賀蘭缺糧,可我燕京及河北諸路也缺糧。要知道,如今連年征戰,官府文臣刀筆吏屬尚不具,何談農桑?」
「大人說的是。」耶律文海道,「不過,我家國主說中原不比賀蘭,總是能擠出一點的。如今經我家國主的籌措,口糧我賀蘭已不缺,唯缺春播所需之種子。而且我家國主並非是只取不予,願以我賀蘭所產之青白鹽換取。」
耶律楚材不置可否,他在等著下文。
「我家國主以為,中原雖也產鹽,然不過是山西之解鹽,其鹽粗劣價高,不及我鹽州烏、白二池所產之精鹽,質優且廉。正如大人所言,現燕京及諸路也缺糧,蓋未能獲大治也,府衙每歲所得甚少,若是官府能得我賀蘭所產之精鹽,轉售天下,則獲利甚豐。如此,我賀蘭得春播所需之良種,而大人則能得鹽錢,一舉兩得也。」
耶律文海偷偷觀察了一下有些意動地耶律楚材,又接著勸誘道:「我家國主曾說,大人雖深受汗庭重用,然大人至今尚未有太多善政也,非不能也,是為未及也。然自古征戰殺伐,必因其中有厚利也,或名或勢或財,大人若是能轉售我賀蘭之精鹽,一歲必獲巨利,漠北蒙古王公們心中必對大人高看一等,到時大人若是據此因功陞遷,甚或於中樞擔要職,則天下必因大人所舉仁政而受惠。再則,大人暫居燕京。小人聽說大人欲重建官學,然屢經戰火,原金國官學屋舍已殘破衰微,大人欲興聖人之學,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
「好、好。好說辭!」耶律楚材撫著長鬍子微笑道,「不兒罕是天下最瞭解我的人,他讓你這麼說,也是投我所好。」
「大人以為如何?」耶律文海問道。
「這個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不過這件事我一個人還做不了主,容我與同僚商議再做決定。」耶律楚材道,「我的差遣不過是在燕京城內緝拿強盜,又並非國之重臣,不兒罕是個賢良,他所要做的我都贊成。奈何我人微言卑,只能盡量助他一臂之力。另外我耶律楚材在民間還有點薄面,我去求一下那些大富之家,換一些種子來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不能誤了農時啊。」
「如此,小人替我家國主感謝大人。」耶律文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小人臨行時,我家國主讓小人備了一份禮物,望大人笑納!」
耶律文海從隨從手中取出一個錦盒,取出幾隻精製地羊毫:「此筆乃是用精選黃羊毛製成之筆,乃我賀蘭之特產。大人乃知名文士,此物在中原雖難得,卻也並非什麼稀罕的物什,寶劍贈勇士,這筆送於大人也算是風雅之事,願大人用此筆批閱公文。以匡扶天下正義。」
「呵呵,還是不兒罕瞭解我啊。」耶律楚材很高興,順便對耶律文海也高看了一籌,「我看你言之鑿鑿,忠於職事,也辛苦了。不過……」
「不過什麼?請大人示下!」
「你們這個天下鋪,我似乎聽不兒罕談起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商號地幕後東主莫非就是不兒罕?」耶律楚材問道。
「大人說的是,我家國主有交待。鄙商號對大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人不敢對大人隱瞞,天下鋪正是我家國主在西域撒馬兒干所創,大掌櫃正是我地兄長耶律文山,不兒罕國主曾對我兄長有救命之恩。我兄弟倆又對我家國主仁義之心崇拜已久。只能以忠心耿耿辦事為己任。」
耶律楚材的眼神中表明他實在是懷疑,這倒不懷疑這位掌櫃的忠誠之心。而是懷疑趙誠創辦商號的目的。
「公是公,私是私,不兒罕這麼做總是有些不妥。」耶律楚材道,「雖然賀蘭行撲買稅制,如何徵稅,如何獲利是他份內之事,但是豈能讓自己的商號參與進來。我總覺得有些不妥,公私不分。」
耶律掌櫃尷尬地笑了笑,辯解道:「大人高風亮節,有立錐之地或三五斗粟米足矣。我家國主自歎不如,不過我賀蘭並非中原或江南膏腴之地,更無農桑百物之利,如何才能補足包稅,只能寄望於我賀蘭地處東西方商道之利。賀蘭百姓早已家破人亡,民生無所倚,我家國主不忍向百姓徵稅,顧而只得販賣賀蘭特有之物產,以補足虧空。」
耶律楚材長歎道:「都是兵禍帶來的啊。不兒罕仁義無雙,以三年免稅之惠誘畏兀兒商人送糧於中興府,以一己之力救萬民於水火,忍辱負重,我耶律楚材不敢望其項背。我不過是一介書生,空有抱負,實無一尺之功,歎時世之艱難,吾輩雖卑微,卻當知難而上。」
「大人之高義也是小人所景仰的,我家國主若是聽了大人這等地話,一定會感激涕零,引為知己也。不過,大人是否替我家國主擔心無法完成稅額?」耶律掌櫃道。
「呵呵,老實說,不兒罕生財的本領是令我仰視地,他既然在拖雷監國面前這麼肯定,那他自然有至少八分的把握。」耶律楚材道,「不過我以為,賀蘭畢竟是一隅之地,又無權貴涉足其中,有不兒罕施政,自然不會出什麼大亂子,政通人和指日可待也。只是不兒罕政績若太突出,我恐這撲買稅制被小人利用,引入中原,那恐怕就是場大禍事。」
「這種國事,不是小人所能評述的。」耶律掌櫃道,「小人這次來燕京,除了操辦我家國主交待地事情,拜訪大人之外,還要在河北諸城設立天下鋪商號,盼大人看在我家國主地面子上,能提供一些方便,我家國主願意以己之力資助大人興辦官學。」
「不兒罕既然願意出錢,我一定會支持的。」耶律楚材道。
「另外,我家國主聽說中原人口十之三四無一尺之地,不是賣身為奴,就是乞討流落街頭,田地多在權貴之手,而我賀蘭如今卻是地多人少,甚至有良田卻無可耕之民,而蕃人多遊牧或隱匿山林,鷙狠難以王化,不事稼桑,我家國主說若是中原無地百姓願意遷居賀蘭,願授其良田百畝。」
「不兒罕這個傢伙若是還有什麼要求,你一併痛快地說出來!」耶律楚材忍不住怒道,「他難道不知道私納人口,誘人逃脫,可是大罪!」
「大人息怒,我家國主這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大人應當知道,人口對於蒙古權貴和漢軍豪強來說也是財產,豪強侵佔良田,而百姓失去養家餬口之憑仗,中原百姓逃亡者不計其數,不得不成為佃戶,接受地主家重重盤剝,而官府卻毫無所得。百姓或賣身為奴,生死全由主人家作主。我賀蘭原本是地少人多,算得上良田地不過是中興府與靈州六萬頃,如今成吉思汗駕崩,蒙古王公退回漠北,忙著推選新可汗,尚不及瓜分這些無主之地。請大人思量一下,良田是分給百姓好,還是全部集中在權貴地手中為好?」耶律掌櫃不慌不忙的解釋道。
耶律楚材低著頭,思潮起伏,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兒罕有心了,不過大張旗鼓地招人遷往他處,終歸會給不兒罕帶來禍事。」耶律楚材緩緩道。
「大人放心,我們僅以天下鋪的名義招納流民,非住民。這些流民流落街頭,不僅無益,且滋生盜搶之事。如此,權貴們並無什麼損害,大人也不必為流民橫行街頭而不安,自古一亂一治,招納流民耕種,耕者有其田,所謂天下大治莫不過如此。而我賀蘭卻藉此得可耕之民,既養活了百姓,又增加了賦稅。小人以為,只要交夠了足夠的賦稅,蒙古將來的大汗恐怕也不會太計較。大人難到忍心看著百姓流落到處乞討嗎?」
耶律楚材心裡暗罵趙誠對自己瞭解地實在太徹底,抓住了自己的痛處。
「好吧,我不參與這件事,如何做,你們自己看著辦,不過我提醒你們小心一點。」耶律楚材道。
「多謝大人體諒!」耶律掌櫃又一次長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