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這日破天荒的到拔都的氈帳裡去坐坐。
拔都這個人很顯然已經將趙誠當作自己的朋友,一方面趙誠不把他當成一個高不可攀的王子看待,想罵就罵,想動手就動手,讓他產生了「自虐」的傾向;另一方面,總是給他帶來新奇之感,讓他不至於無人可談心裡話;最後,當然還有成吉思汗賜給趙誠的那根馬鞭,讓他產生畏懼心理。他不知道,趙誠之所以對他另眼相看,那是有原因的。單就趙誠的兩位安答——曲律和莫日根兩兄弟,能夠成為拔都信賴的那可兒,趙誠也要表示一下自己的親近之意,只不過他的親近表示的方式讓一般人很瞧不慣。
曲律和莫日根兩兄弟倆,能成為拔都的那可兒,趙誠心裡也放心了不少,他們跟著拔都,只要自己表現的不那麼太差,早晚會出人頭地的,趙誠也完成了他們父親囑托的任務。另一方面,趙誠這麼安排也是有深意的,他可不想將來有一天他要和自己的安答們沙場相見。
只是,這僅僅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卻事與願違,讓他付出一定的代價。
「不兒罕,你來我這破氈帳,真是稀客啊!」拔都一見到趙誠就嚷道。
「殿下說笑了,你這氈帳若是破的,我那裡就一定是羊圈了!」趙誠目光逡巡了一番,指著帳內精緻的擺高道,「要不,咱們換換?」
「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拔都當然不幹了。
「不兒罕,今天是不是再給我們說幾回書?」曲律要求道。
「你們還是饒了我吧,說書是件很累人的活。」趙誠伸了伸懶腰,斜躺到地毯上。
「我看你是因為沒錢拿,所以才說什麼辛苦之類的鬼話!」莫日根一句話就揭穿了趙誠的心思。
「就是嘛,不兒罕,你太不像話了,就連忽必烈那小孩你都不放過,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拔都也咐和道,他倒是當自己是大人了。
「怎麼想的?」趙誠不同意,他提高了聲音,似乎是天經地義,「我又無官職,又沒錢餉可領,可是我總得養家餬口吧?現在我就不算養家餬口,將來總要考慮的,我又當不了將軍,要不然為大汗攻取天下,還能獲得賞賜。我將來也沒那個天分,可是一個人要是成為有錢人,穿最好看的衣服,住最漂亮的氈帳,吃最精美的食物,還要有一大幫僕人伺候著,難道不對嗎?」
他躺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之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臉上卻沒他說的那麼不堪,他眼睛的餘光偶然一瞥,正瞧見一幫人正向這裡走來。
「這……」拔都聽了這解釋,也無話可說,「可是,成為一個富有的人,你這個願望不是太低賤了嗎?」
拔都倒是為趙誠不值,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殿下,我、曲律、莫日根和你不同,你將來注定要成為蒙古王公的,要繼承你父親的基業,繼續東征西討的,那雖說是莫大的功業,但也只是你才能有這樣的宏大願望。我們不同,曲律和莫日根都是勇士的後代,也是習得好箭法,將來要幫助你征戰天下,能成為一個千戶,那就是長生天的祝福了,如果能成為一個萬戶,那就是洪福齊天了。能領千人,就當千戶那顏,能率百人,那就當百戶那顏,不能打仗的,那就老老實實的放馬牧羊,若是人人都有非份之想,這個天下就亂了。」趙誠道,「就好比相馬,栽培那種很有才能卻無出頭之地之人!」
「話雖有理,可是若是人人都只求得一家溫飽,那還能有人去爭取更大的榮耀,更多的錢財嗎?」拔都反駁道,「你這是懦弱無能的表現!」
「那是你們大人物的想法。對於我們平民百姓來說,最重要的要吃飽肚子,然後才會考慮功名之類的。最重要的是,你們大人物要讓我們平民百姓看到希望。」
「什麼希望?」曲律不解地問道。
「就好比我現在肚子餓了,發現你這氈帳頂上吊了一塊熟牛肉。」趙誠比方道,「可是我個子太矮,夠不著,你說怎麼辦?」
「這個好辦啊!」拔都大笑道,「找塊大石頭來墊著不就夠得著了?」
「殿下真聰明!」趙誠誇獎道,「若是找了所有的東西來,卻還是夠不著,怎麼辦呢?」
拔都三人皺著眉頭,半天沒答上話來。
「所有嘛,身為處高位的人,首先要讓屬下的兒郎們吃飽,凡自己有一塊鹿肉,就要與別人分享,這樣大家才能同心協力,諸如你爺爺與眾那可兒們共飲班朱尼湖的渾水一般。另外,若是在屬下面前許諾,可千萬別說什麼大話,諸如封王封侯之類的,蒙古勇士們衝鋒在前,無非是想獲得財產罷了,那些其他的名譽都是虛的,當然也有人不一樣,那麼能升一級官的,就升一級官。譬如這吊起的鹿肉,不能那麼讓人輕易地得到,但又不可讓人覺得高不可攀,總要讓人看到希望,有希望才有幹勁,可別一下子就讓自己封無可封,賞無可賞。我要是有家財萬貫,我還用搜刮忽必烈的私房錢?」趙誠總結道。
他這滔滔不覺的有理有據的話,讓拔都心悅誠服,拔都感歎道:「不兒罕,真是位必勒格(智者)啊,你要是再長幾歲,可以當札魯忽赤(斷事官)!」
「札魯忽赤?」趙誠搖了搖頭,「當這個沒意思!」
「為什麼?」拔都問道。
「這個官位太高了,太高了就容易受人詬病,因為人家都盯著你。我跟你說,要當官就當個不大不小的官,比如一個大城的達魯忽赤(監臨官)。」趙誠道,「這個管民政的官職好啊,在自己管轄的城裡,說一不二,還很有油水!」
「說了半天,你還是喜歡錢!」拔都鄙夷道。
「這你又不懂了,若是我很走運的將這個大城管理得很好,就像將一隻半死不活的小羊羔養的又肥又壯,難道不能弄點油水?」趙誠道。
拔都發現自己的口才太差,大歎道:「我不跟你計較,我父親說你胸無大志,看來是說對了。我跟你不同,我是孛兒只斤氏的子孫,將來是要帶領我蒙古兒郎獲取屬於自己榮耀的,只是可惜明年我爺爺和父親、叔叔們都要西征,不會帶我一起去。」
「你年紀還沒我大,怎能去得?」趙誠反問道,「天下之大,你還怕沒有機會表現自己的勇敢?」
「我只是想助我爺爺和父親一臂之力,聽說那花剌子模國是西方一個很大的國家,他們有五十萬精兵,大城又都很堅固,又是建在河上,易守難攻。不兒罕,你是位必勒格,你給我講講明年我們蒙古軍會不會取勝,滅了那花剌子模國?」拔都道。
拔都有這種助家族一臂之力的想法,趙誠並不感到奇怪,在他的身上他看到比貴由等人更多的銳力與決心。他這種擔心蒙古不會取勝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那花剌子模利用喀喇契丹的衰弱,趁勢崛起,成了西方一個大國,國勢是最強的,這就是成吉思汗當初試圖與它的統治者建立良好關係的原因。
「殿下不必擔心,那花剌子模不過是個披著狼皮的羊羔,外表兇惡,其實很虛弱,一戳就倒。國不在於大,而在於強,兵不在於多而在於精,那金國就是一個例子,蒙古本部不過十萬兵力而已,可是金國人口千萬,如今所謂精兵已經消耗殆盡。聽說花剌子模的算端(國王)摩訶末治下的大多數土地,是新占不久,百姓未必心服;第二,聽說他跟所有木速蠻(伊斯蘭)世界的首領哈里發之間關係很不好,因為他們不是一個教派分支的,發生過戰爭,看來若是有人攻打他,恐怕也沒有其它國家願意幫助他;第三,我又聽說,那花剌子模的大權掌握在他的母親的手中,摩訶末不滿,自己遷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居住,他母親手下的突厥康裡人軍隊,在國內又無法無天,百姓不滿;第四,今年春天的時候,者別和速不台將軍不是跟花剌子模的軍隊打了一仗嗎?他們的軍隊的戰力也不過如此。所以嘛,蒙古要是會戰敗,那就怪了!」趙誠有板有眼地分析道。
他剛才明明看到成吉思汗只帶了幾個隨從,向這裡走來,然而卻沒見進來,難道成吉思汗也愛偷聽牆角?
「不兒罕,你怎麼知道的這麼一清二楚?」拔都驚訝地問道。
「這是商人們說的啊?」趙誠給了他一個爆栗,「那些畏兀兒商人、喀喇契丹或者撒馬爾干1的商人,還有波斯人,走南闖北,往東朝西,什麼事情他們不知道?你一打聽,他們就滔滔不絕地告訴你,這也是學問!」
「是、是!」拔都捂著頭,一邊點頭稱是,一邊抱怨道,「以後不准敲我的頭!」
「不兒罕,你再給我們說說,我蒙古軍隊如何使計,才能最快最好地獲勝?」莫日根問道,他跟曲律及拔都都一樣,滿臉都是艷羨,不知是羨慕趙誠的智慧,還是羨慕別人能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最快最好?」趙誠搖頭道,「若是打仗全憑計謀,那還用你們三位少年勇士幹嘛?你聽我說書聽多了吧?最終還是靠刀槍結束戰鬥的。」
趙誠跟這幫「小孩」說了半天,也覺無趣得很,便起身朝帳外走去,正見到成吉思汗遠去的背影,他的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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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撒馬兒干】即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麻爾罕,耶律楚材《西遊錄上》作「尋思干」。此城在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中亞地區的核心地帶,絲綢之路一個交匯點,以發達的商業聞名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