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二卷 不兒罕山下 第二十九章 相馬二
    就在鐵木真和他的「景仰者」正在談論趙誠的同時,趙誠和他的三個隨從也在談論。似乎是為了回應有人在背後議論他,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公子真是天之驕子,僅憑一本《三國誌》,就能洋洋灑灑數十萬字,將古之帝王將相說的是淋漓盡致,令人歎為觀止。」劉翼歎道,「我對其中一些人物刻畫雖不敢苟同,但公子的才氣,明遠服矣!」

    趙誠雖然面不改色,但口中還是連連表示一下謙自己的謙虛:「哪裡、哪裡?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只是這蒙古人向來不讀兵法,也不太善於用計,他們所謂兵法皆出於圍獵之自然之法,然而公子此書一出,這蒙古人恐怕是如虎添翼了!」何進卻說道。

    「誰說不是呢?」趙誠也很後悔,像是自嘲道,「不過你們也別太高看了,一本書而已。自古書卷不止千萬,其中勸人為善引人入聖之言何其多也,然而真正能夠成君子的,能有幾人?古來兵書也很多,靠熟讀了幾部兵書就領軍打仗的,只有趙括的下場!」

    「當今天下大亂,與漢末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蜀漢、孫吳與曹魏相爭,不過都是漢人相爭,然而宋初黨項、契丹後女真與漢三分天下,而今又有蒙古虎視眈眈,如日中天,竟有一統天下之勢。只是不知,誰是劉皇叔,誰是諸葛孔明,誰又是關雲長?」王敬誠道。

    「不過,我這新書裡頭,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這劉備仁厚似偽,這天底下哪有那麼仁義之人,尤其是亂世之君,只能比別人狠才將大位做的穩做牢,只知道哭。這諸葛亮是個好軍師好幕僚,卻非是個好丞相。這關羽也只不過是效忠於主上,而並非什麼天下大義,勇猛有餘,智略不足,誰對他好,他就感恩圖報,即使是他主子的對頭。」趙誠卻道。

    「既然如此,公子為何還這麼寫呢?」何進不解地問道。

    「你想,人家劉備姓劉啊,自稱中山靖王之後,有誰能證明他不是呢?這就佔了大義所在,士人都講究要尊君,講出身地位,就是想造反都要扯出一個有皇家血脈之人,曹操不也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嗎?我就想了,我也姓趙,我若是哪天到了杭州,沒錢吃飯住店,我就自稱是靖康時,徽宗遺留的子孫。只可惜,這是個昏君。」趙誠笑著道,「但我若明說這劉皇叔是個假道學,恐怕這天下讀書人都跟我作對,對吧?」

    「那這諸葛亮呢?」王敬誠見趙誠說的很有道理,便問道,「公子雖然有書中有誇大溢美之詞,但這諸葛孔明治國治軍的才能,濟世愛民、謙虛謹慎,總不會是假的吧?那前後《出師表》正是我輩景仰之所在。」

    「這就對了嘛!這個諸葛亮更是你們讀書人的傑出代表,受讀書人景仰。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不就是你們讀書人的願望嗎?這諸葛亮受到劉皇叔的重用,就好比你們讀書人自己受到了重用,古之今來,無數的文章主人不都是說自己懷才不遇嗎?那劉皇叔三顧茅廬,折節下交,不正是你們認為一個讀書人最有面子的事情嗎?古人云,大隱隱於市,要是真想當個隱士,不如遁入深入老林中,或者去海外尋一孤島,一萬年見不著用兩條腿走路的,不就一了百了?這隱於市,還總不免要縱歌而行,譁眾取寵,如荊軻輩,引君王們注意到自己。依我看,那號稱竹林七賢的,也是如此,更可悲的是,後人學嵇康,不過學了皮毛,流於表面,人家雖狂放不羈,也還算是有由來的。這諸葛亮也是一樣,還教人唱歌,故意教人將自己名聲傳過去。人家劉皇叔一顧不行,還三顧!挺拽的吧?」趙誠又道,「諸葛亮雖然是個大才,太聰明了,看上去難道不像是個妖怪。不過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為人臣者,效忠於主上,勤於公務自然是應該的,可是這蜀漢所有的事情都他一個挑了,其他人還養著幹嘛?身為丞相,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應當為國家挑選盡可能多的賢能之士,而不至於自己身死異鄉,蜀國無人可用。正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

    很顯然他手中的「書稿」早就完成了。他見這三人都還在消化他的話,又笑著道:「當然,這只是歷史演義,所謂演義,不過是小說家言,與史實不符。只不過作為一個漢人,我勉強還算個粗懂文字之人,扶漢輕魏,也是人之常情嘛!」

    「依我看,公子也智多且過於妖也!」劉翼雖然也認為趙誠說的挺有道理,但還是不滿趙誠這一番對讀書人的貶低。

    「不,我不是人妖,我是妖人!」趙誠卻不同意,認真地糾正道。

    趙誠這話多半像是自嘲,他在這個世界當然無父無母,從天上跳下來的,他的才學讓王敬誠、劉翼與何進三人讚歎不已,應該算的上是妖人,說自己是人妖,他萬萬不會答應的。

    良久,趙誠又道:「若是將來有暇,我倒是很想寫個評注本,就說說這演義中的人物。就怕到時候,這天下之人恐怕都會大吃一驚。」

    「我看公子之書,若是傳到了漢地,恐怕就定會叫天下人都大吃一驚的。」何進道。

    「這也不盡然,當今天下士人皆喜吟風弄月,或者營私鑽營,要麼就是埋頭義理之學,窮首皓經,這演義他們只不過當成茶餘飯後一小品之書罷了。」劉翼卻搖頭道,「宋朝王荊公有言:善學者讀其書,義理之來,有合吾心者,則樵牧之言狀不廢;言而無理,周、孔所不敢從。王荊公雖有直揭前人謬誤之勇氣,然而他先儒傳注一切廢而不用,也是有些過了。我輩讀書當經世致用,學有用之學,講有用之理,故樵牧之言,若是有用,那就是明理!況且儒家之典章,至今多有散佚,其中也有虛妄之言,多半是後人偽作。就算是明白了,身處亂世,還不如學得一身武藝,如這趙子龍單騎救少主一般,保家安民,也是有用武之地,也不枉在這世上走這一遭。」

    何進聽了他這話,卻表示不同看法,口中抱怨道:「我倒是自幼勤練武藝,最近也創了一套馬上槍法,還不是跟你這秀才窩在這裡?」

    何進的話讓劉翼啞口無言。這兩人只不過是表達了各自的不滿。趙誠瞧著有趣,也置若罔聞,任憑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抱怨,只要不被蒙古人聽到了。那個名叫朱貴的鐵匠,還算機警,正自動地站在帳門外放哨。

    帳外寒風怒吼,帳內烤著火,柴禾燃燒時偶爾爆出一二顆火星,暖意洋洋,眾人煮著酒,談興似乎很濃,似乎很逍遙。只是他們人人的心頭卻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幻象。

    「公子,聽說蒙古的鐵木真大汗,每天也要聽一回書?」王敬誠道。

    「是啊。那劉仲祿每天都跑來催我一番,我偏偏一天就給他一章回。」趙誠道,「那個大鬍子也是,成天追在我身後管我要。我偏不爽快!」

    「可惜公子年紀太小了,要不然還可以弄個官當當。」王敬誠口中說道。

    「官?這蒙古人的官可不好當,那大鬍子成天子曰子曰,人家蒙古人只聽有用的,若是無用,或者眼下看不到好處,誰會聽他的?」趙誠譏笑道,「讓老虎吃齋唸經,坐地成佛,無異於癡人說夢,可笑!」

    「那若是換成公子,怎麼去做呢?」王敬誠饒有興趣地問道。

    「若是我,我便說行漢法施仁政,每年能得多少銀錢,又能每年增加多少銀錢,比殺人搶劫賺得多,而且是穩賺不賠,還不費力氣。」趙誠雙手一攤,「我能這樣保證嗎?不能,誰敢這麼保證?所以還是白說!若是打仗殺人,什麼也得不到補償,誰還願意還這麼幹?殺人也需要有舉刀的力氣。」

    「書上說,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要我看吶,這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必往也!」王敬誠道,「君王利在天下社稷,一統山河;文人利在名聲,著書立說,希望自己的文章辭賦流芳千古;百姓利在填飽肚子,安居樂業,不會流離失所,也就夠了;有德者利在建功立業著於史冊,無德者利在身家性命。皆是利也!明遠弟剛才所言之經世濟用,也是利之所在也,不過卻是高了不止一層!」

    「王兄之言,倒是讓我刮目相看。」趙誠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應了一句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公子相處久了,就只看到利。」王敬誠撫著後腦勺,有些惱怒地說道,「只是,我還沒看到我的利有沒有實現的那一天。」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趙誠口中似答非所問。

    趙誠回頭見朱貴還站在門口,便吩咐道:「老朱啊,你站在那當門神啊,不如今來烤烤火!」

    「是,公子爺!」朱貴聞言默默地走了進來,卻是席地遠遠地坐在一旁,不敢跟趙誠等人坐在一起,亂了尊卑。自從趙誠認識他以後,雙方從來沒交談超過三句話,趙誠起初還以為他是啞巴。長年囚徒的生活,讓他已經麻木,連語言交流的技巧都忘卻了,只知道服從命令。

    趙誠的目光看向帳外,天空中又開始飄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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