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二卷 不兒罕山下 第二十章 耶律楚材四
    耶律楚材見趙誠問起了占卜之學,也很有些得意,這正是他所擅長的一門學問。

    「《易經·系辭》云:『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製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占卜之道,源遠流長,伏羲、文王、周公、孔聖皆有大作傳世。然陰陽五行,占卜之道,萬變不離《易經》之右耳。」耶律楚材道。

    「那麼大人前日所云後年十月將有月食,也是占卜所得?」趙誠問道。

    「非也。星相雖也是占卜之術,然我所云月食變化乃天文測算而所得也。《大明歷》之曆法頒布迄今已逾七百年,然日月星辰皆有變化,當今天象與成法當年已大不類同,不可同日而語也,當有精通天文之人重修曆法,以順天時。耶律不材,對天文也有所心得,雖無修訂曆法之才,但也有新創之『裡差法』,可用東西相去之裡數,校正天文觀測之時刻。」耶律楚材道,他很有些得意。

    「耶律大人真是人才啊!」趙誠衷心地讚道,心裡還不免大歎可惜。

    「我聽說不兒罕,降生之時天有異象,不知然否?」耶律楚材問道。

    「這我哪知道?這得問大汗!」趙誠道,「或許是蒙古人以訛傳訛罷了!」

    「泰和六年(1206年),即蒙古紀年虎兒年,那年我十七歲,我不願承父官蔭,忙於備科舉大考,然而每每有閒均癡迷於《易經》,一日夜間,我觀天象,見正北方天宇之中,北斗七星同時閃耀異常,唯北極星君燦如明火,巨大如斗。後又有一慧星從旁墜落於漠北此處。」耶律楚材不置可否,接著說道。

    「虎兒年不正是我家公子出生的那一年嗎?」劉翼惶恐地說道。

    「耶律大人不會是說,那北極星就是成吉思汗,如日中天,大汗也是那年春天上『成吉思』號的。那墜落於漠北方位之慧星就是在下吧?」趙誠笑著道,「哪有星大如斗的,太誇大其詞了吧?」

    「我可沒那麼說,是你這麼認為的。」耶律楚材否認道,「關於不兒罕,我雖來漠北時日不多,但也聽說過你的不少傳聞,有諸多費解之事,還望不兒罕以解在下之惑。」

    「說來聽聽。」趙誠道。

    「不兒罕生時手握凝血,與大汗降生時無二,此為一也;不兒罕十歲方能言,先通漢話,然後知蒙語,而自稱姓趙,為何不姓張、李諸姓,此為二也;不兒罕還識文斷字,竟無師自通,並能自創一家之文字,此為二也;不兒罕雖年少,然吾觀汝,言談舉止均與年長者無異,首見成吉思汗也能侃侃而談,毫無拘束膽怯之感,只是性子有些自由散漫而已,此為三也。」耶律楚材道,「你怎麼說?」

    耶律楚材這一大堆,讓趙誠無從回答。

    「我若是說此等事情,皆由上天注定,大人你信否?」趙誠道,「長生天讓我生於蒙古,長生天讓我姓趙,長生天讓我生而知之。」

    耶律楚材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子不語亂力怪神,我信不信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蒙古人信不信。」

    「此間諸事,我也不太明瞭。」趙誠道,「我所知道的,跟一般蒙人無異,據說長生天曾托夢於大汗,所說何事,只有大汗一人知道。」

    「然不兒罕生而知之,確是前所未聞之事吧?」耶律楚材道。

    「楚材先生既然善占卜,不妨為我家公子算上一卦。」何進插言道。

    「不瞞諸位,我倒是為不兒罕算過一卦,從卦象上看,全在似與不似之間,吉與不吉,難以辨認,其中乾坤上下,讓在下目瞪口呆,難以理喻。」耶律楚材道,「或許是耶律孤陋寡聞了!」

    「這是為何?」趙誠奇道,「若是不吉,還是莫說出來為好,我喜歡聽好話!」

    「倒也不是不吉,其中天意含糊不清,倒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自是非常人有非常事也!」耶律楚材道。

    「哈哈,耶律大人故弄玄虛了吧?」趙誠道,「聽說大人精通易經,當知人生而有命,而命由天定,皆有定數。這占卜之學我自是不信,但在下只求得能養家餬口,不求高官厚祿,應該沒有什麼凶險之事。」

    「蒙古人言必稱長生天神力無比,畏兀兒人信摩尼、佛還有也裡可溫教,我中原之地百姓大多信佛、道,我們儒家也是一宗教。不兒罕不妨順其自然,只要別人信,那又何妨?」耶律楚材道。

    耶律楚材的意思是暗示,既然你趙誠身上有這種神奇的傳說,何必否認,這正是你安身立命的一大支柱。

    「多謝謝大人關照!」趙誠稱謝道。

    「說到佛法,當年中都被圍期間,我拜中都萬松老人為師,杜絕人跡,屏斥家務,雖祁暑大寒,無日不參。焚膏繼晷,廢寢忘餐者幾三年,方有小成。」耶律楚材道,「不兒罕既寫《西遊記》,以唐高僧玄奘之西域求法之事為本源,難道也對佛法有所研究?」

    耶律楚材這話讓趙誠感到羞愧,這耶律楚材是真才實學,他只是個「盜版者」。

    「耶律大人見笑了,在下可談不上什麼對佛法研究,只是當年偶得一本玄奘口述,門徒辯機筆受完成《大唐西域記》,又得宋人寫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其中關於西域種種國家、人文、地理與風俗令人神往,故而編了這麼一部《西遊記》。」趙誠道,「我筆下的玄奘膽怯懦弱、人妖不分、是非難辨,過於迂腐,這真對不起那位捨身求法的高僧!」

    「玄奘法師十三歲出家,遍讀佛家經典,其中多有分歧晦澀之處,於是這位法師不辭辛苦,隻身一個西域求法,前後十七年,吾輩不如多矣。自玄奘之後,我輩佛家門徒始得佛法之大成。玄奘之學,博大精深。一時碩彥,俱集門下。神昉、嘉尚、普光、窺基,號稱奘門四哲,皆為法相之大家;普光、法寶、神泰,則稱俱捨三大家;窺基、神泰、順憬又為因明巨匠。」耶律楚材談到這點,又習慣地撫弄著自己的鬍鬚,好不神往。

    「我對佛法不感興趣,但是對玄奘敢於隻身一人,『冒越憲章,私往天竺,』風餐露宿,捨身求法,長途跋涉十餘萬里,此得精神應更為我們後人所景仰。」耶律楚材的話讓趙誠聽著糊塗,趙誠道,「世人皆仰權威,言必稱先聖云云,只會因循守舊,循規蹈矩,而不知探索求得新知,那玄奘若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離唐土,也會是一位高僧,然而此人卻有一顆向上的心,不畏道路險阻,不怕盜匪野獸,此得獻身精神更值得效仿。」

    「神農氏遍嘗百草,子孫萬世方知何為可食之五穀,何為藥到病除之藥材,此又一例也。」王敬誠道,「不身體力行,哪得真理。」

    「便是儒家經典,也多有不通或相悖之處,吾輩當去粗存精,發揚光大,不可因循守舊也。」劉翼道。

    耶律楚材對趙誠主僕三人所說,頗有同感,聯想到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深有感慨地說道:「世人學佛法,皆知遁入深山,遠人群,鑽研於浩瀚佛經之中,或落髮為僧,成一沙彌。然而余以為,學佛出世不如入世,落髮為僧不過求自獨善其身,然濟世為民才是根本。」

    「那大人他日若被大汗拜為宰相,當如何治國?」趙誠問道。

    「當以儒治國,以佛治心。」耶律楚材自信滿滿地說道,「吾將以唐虞君為遠圖,以成康吾君為己任,助大汗一統天下,並讓百姓安康,成就萬世景仰之霸業。」

    「那我願大人早日登台拜相,成就一番事業!」趙誠道,他心裡一點也沒有這個意思。

    這並非是他認為耶律楚材沒有才,相反地,他此時對耶律楚材的才學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這樣的一個人,要是真的「以儒治國,以佛治心」,對於蒙古人來說,不異於對牛彈琴。

    很顯然,王敬誠和劉翼也相當懷疑,就是那插不上嘴的何進也是不以為然之情溢於言表。

    耶律楚材見諸人皆不信,口中辯解道:「諸位拭目以待,我汗乃難得明君,武功自不必說,蒙古一統天下指日可待。大汗銳意進取,雄心可以與天一試高下,又對我等出身中原之人寵信有加,若有建議,皆一一採納。而我等自當鞍前馬後,一展自身所學。至於這登台拜相,倒是無所謂了,我若想據高位,還不如留在中原。」

    「那是、那是!」趙誠見耶律楚材如此執著,並且看上去遇到了成吉思汗,如同飢渴之人遇到了甘泉一般,他心中只能表示同情,甚或也有欽佩、不屑或者憎恨等等複雜之情。

    趙誠在想,是不是找個機會將這個大鬍子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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