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二卷 不兒罕山下 第十九章 耶律楚材三
    「耶律大人客氣了,我哪裡懂得什麼作詩啊,我還是藏拙為好!」趙誠老實說道。

    他這大實話,可是卻沒人相信,至少他那自稱自編的《西遊記》中就有不少詩作,雖然要單論那些詩作算不上什麼好詩,但是當然顯示了他的所謂的「才情」,更何況他在王敬誠等人面前,興致高時,也曾偶爾「背」過一兩句詩,他現在矢口否認,當然沒人相信。

    「在下是粗人,倒也念過幾首詩。夏天之時在下是聽過公子念過一首七律,倒是挺對在下脾氣。」一直插不上口的何進卻跳出來道。

    「哦?你且念來聽聽!」耶律楚材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何進學著劉翼等人的模樣,搖頭擺尾,趙誠瞪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的極度不爽。

    「好詩、好詩!」耶律楚材口中讚道,臉上卻是一片落寞之色。

    這句沒有頭的詩正說到了耶律楚材內心最深處的地方,他是一個文人,一個百分之百的士大夫,講究的是忠君報國,講究的是守節取義,跟漢人士大夫沒有區別。但是他是一個矛盾之人,一方面他內心對孔孟之道與節義的堅持,一方面又有自己抱負,這個抱負在他看來就是幫助成吉思汗一統天下,正所謂「華夏混一非多日」,在他這個契丹人看來,當然沒有華夷之分與華夷之防。他的政治理想就是華夷一統,共享太平,而且是在儒學指導之下的華夷一統。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而耶律楚材以身事蒙,而且還頗受重視,這在大多數中原文人看來,這當然不是一個十分光彩的事情,違背了孔孟的基本要求。當然,如果金國滅亡了,國已不國,那麼中原文人們可能又是另外一種說法,甚至會羨慕耶律楚材的「捷足先登」。這就是正史中修史者用《左傳》「雖楚有材,晉實用之」為他辯護的原因所在。

    這耶律楚材起初並不太甘心效忠於成吉思汗的,他二十五歲那年中都被圍,即三年前,他奉命留守中都,被金國丞相完顏承暉拔為尚書省左右員外郎。在中都被圍期間,他皈依佛教,企圖從佛法之中尋求解脫。後來中都被蒙軍攻克,耶律楚材隨金國官員降了蒙古。今年年初的時候,成吉思汗聽說耶律楚材很有才,大概也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支持,便對他說:

    「你們契丹與金國有世仇,我已經為你們契丹報了仇。」

    然而耶律楚材卻不領情:「我家自祖父以來,就是金國皇帝的臣子,既然作為臣子,哪敢胸懷二心,犯欺君之罪!」

    耶律楚材當時當然不瞭解成吉思汗。忠於主人的人就是可以信賴的人,這是成吉思汗用人最重要的一個標準,所以成吉思汗更不會放過他了。況且耶律楚材身材魁梧,長鬚拂胸,說話莊重有力,令人肅然起敬,而且善於占卜,成吉思汗親切地稱他為「吾圖撒合裡」就是一個明證。時人稱蒙古為「黑韃」、「蒙韃」、「室韋」、「蒙兀兒」、「萌古」等,作為後世之人,趙誠聽說這「蒙古」一詞本是耶律楚材之發明,而今這早已成了趙誠的發明之一了。

    耶律楚材這樣的一個熟讀孔孟之道的文人,當然十分在乎後人如何評價他了,如果他一點也不知羞恥之心,趙誠恐怕根本就不會理睬於他。

    「這七律另外幾句如何?」耶律楚材意識到自己有些走神了,有些尷尬。

    「哦,我只想出這麼一句!」趙誠輕笑道,「我說過,我可不會寫什麼詩的!若是哪天我能將這首詩湊全了,再讀給大人聽。」

    「什麼?」眾人聽了這話簡直氣瘋了。人家是寫詩,趙誠是「湊」詩。

    「不兒罕,你若是專心學問,假以時日,定會成為一大家。奈何你用心不專也!」耶律楚材道。

    「耶律大人說笑了,我只是一個頑劣的少年人而已,哪敢當什麼『大家』啊,我的願望就是能開一個商舖,貨買天下,成為一個巨富。那商舖的名號,我都想好了,就叫『天下鋪』。」趙誠道。

    「天下鋪?這倒是好氣魄,難道你想經營天下,譬如成吉思汗或者諸國皇帝們,不也是經營天下嗎?」耶律楚材道。

    「楚材先生這話讓人很難理解了,我家公子無非想尋一安身立命之業罷了,哪能跟自古至今的君王們比,還望先生海涵。」王敬誠一拱手道。

    趙誠皺了皺眉頭,心說這耶律楚材幹嘛總是跟自己過不去,聯想也太豐富了。

    耶律楚材看了看這主僕四人緊張的表情,笑了笑道:「嗯,我只是隨便這麼一說,諸位不要放在心上,楚材只是一迂儒,讓諸位見笑了。」

    「耶律大人若是嫌在下礙眼,下次若來見從之、明遠與學文,不妨先遣人來通知我趙誠,好讓在下迴避一下!」趙誠不悅地說道,「何必一再地試探在下呢?」

    耶律楚材盯著趙誠看,瞅得趙誠火往上湧,耶律楚材大笑道:「不兒罕還是少年人,沉不住氣啊。你這個年齡,應該是無憂無慮,方纔我只不過說了點不沾邊的話,你反應是不是太過激露了痕跡?這反倒讓我不能把你當成一個一般的少年人來看了。」

    「這……」趙誠心裡大驚,暗自後悔不已,「那我倒要請教大人,我能有什麼不妥之處?」

    「你心裡所想,我也知一二。」耶律楚材又一指王敬誠等人道,「呵呵,他們三人,從之、明遠與學文,我先於你結識他們,他們能認你為主,並且來這大斡耳朵,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大人這麼想,我也無能為力,大人不妨去告密,我等束手就擒,絕不反抗。」劉翼道。

    「告密?那明遠弟告訴我,你要我告什麼密?」耶律楚材反問道。

    「這……」劉翼一時愣住了,他終於發現自己的口才實在是太差,所以他明智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趙誠明白了,王敬誠、劉翼與何進這三人本來就是被擄來蒙古大漠的漢人,反蒙之心早就有之,幸虧耶律楚材保護之下,才轉送給自己。眼下這三人重返大斡耳朵,雖然低調無比,反倒是因為反差太大,讓耶律楚材懷疑了自己這個主人的心思。對於趙誠來說,既使當著王敬誠等人的面,他也從未明確說過自己內心所想的事情。

    「我等三人因為先生護翼,幸從蒙古人的刀下撿了三條性命,不勝唏噓,後悔不已。後被送至阿勒壇山下公子處,成為奴隸。然而公子待我等視同親屬,不曾少了酒食衣用,那隨行之五十漢人奴僕也受公子大恩,自此不曾讓蒙人欺凌。我家公子無父無母無兄無弟,我等受此大恩,願伴隨公子左右,照顧公子日常飲居,也是義之所在也,我主僕四人,手無縛雞之力,哪敢惹是生非,做那違禁之事呢?」王敬誠道。他這話說得漂亮,不僅回答了耶律楚材的疑問,感謝了耶律楚材昔日援手之恩,還真心實意地捧了趙誠一把,並順帶將自己三人塑造成一個「忠心事主」的忠義之人。

    「哈哈,好一個『義之所在』!」耶律楚材習慣性地撫著長長的鬍鬚道。

    「當然,能有從之、明遠與學文三位兄長照顧在下,也是在下的福氣所在!」趙誠附和道。耶律楚材臉上始終掛著的可恨的笑意,讓趙誠很想將他的長鬍子一把火給燒了。

    「從之老弟,名『敬誠』,字『從之』,真是天作之合啊!」耶律楚材卻笑著說道。他的意思是說,王敬誠敬的是趙誠之「誠」,從的也是趙誠,如今王敬誠成了趙誠的隨從或者名義上的僕人,看上去像是天意如此。

    趙誠等人聽了這話,不知是該鼓掌還是該反對,這絕對是巧合,可從沒想過什麼「天作之合」,可是耶律楚材這麼一說,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蒙古人敬天地,對天地有敬畏之心,時常有珊蠻巫師祭祀作法,以求得天地泰和,並風調雨順百畜興旺。大汗每次出征,必尋人占卜,以測凶吉。我聽說耶律大人也擅長占卜之學,大汗也對此稱讚有加。小子斗膽,請大人為我主僕四人測測未來凶吉。」趙誠順坡下驢。他對這占卜之學是不信的,認為那無非是綜合了天時、地利與人物心理,得出的結論因而經常符合後來的事實,因而讓一些人篤信不已。

    「占卜之學,有人斥之為虛妄之學,不兒罕,你信嗎?」耶律楚材反問道。

    「你若說的好,我便信;說的不好,那我就不信!」趙誠開玩笑道。

    「……」耶律楚材張口結舌,「你真是個只貪利的小人!只想聽吉利之辭的。」

    「大人這話就不對了,我只有十三歲嘛,本就是個『小人』。況且,大人難道不知,我一直稱你為『大人』嗎?故我是貨真價實的『小人』。」趙誠卻振振有詞,「我聽說中原也有以算命為職業之人,但凡客人出手大方者,皆得好簽對吧?我若是會占卜,那我就盡說好話,那樣我就發財了!」

    「你還真是小人呢!」耶律楚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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