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二卷 不兒罕山下 第十四章 夜宴三
    趙誠轉臉朝鐵木真左手聲音來源處望去。

    只見在眾人當中一位身穿漢袍之人,他身高八尺,體態雄偉,年紀不到三十歲,留著一副漂亮的長鬍子。

    「吾圖撒合裡(長鬍子),請問什麼是禮數?」趙誠打量一下這個外表看起來無比儒雅之士,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此人應該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耶律楚材了,所以他就直接稱呼他吾圖撒合裡,這正是鐵木真對耶律楚材的親切稱呼,而從趙誠嘴裡蹦出來,那就不是尊敬的稱呼了。

    「大汗垂詢,應知屏氣凝神,謙卑恭敬,你在大汗面前,居然得意忘形,心游神外,是為不敬!」耶律楚材指責道。

    趙誠心裡感到很驚訝,他剛才是有些走神了,只不過並非得意忘形,而這位耶律楚材似乎是故意找自己的麻煩,或者說明他一直在仔細觀察自己,稍一走神他都覺察到,自己好像並沒有得罪他。

    「這位大人說得有理,我自幼長於阿勒壇山下,不曾見過外人,見識太少,更沒見過偉大的成吉思汗的風采,故而有些走神,這也沒什麼奇怪的,這正說明大汗的神威讓我心神蕩漾。再說,在下年幼,不知禮數那不是很平常嗎?所謂大人不計小人過也!」趙誠道。

    他的意思是說,你一個大人跟我一個小孩計較,那不是找不自在嗎?

    「大汗,我聽說者別將軍曾反對過您,與您為敵,還曾射殺過您的愛馬。」趙誠轉身衝著鐵木真一抱拳道,「那請問大汗,者別現在還是您的敵人嗎?」

    「廢話!」沒等鐵木真回答,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誰不知道者別將軍的忠誠之心,他是我們蒙古最傑出的勇士,兵鋒所指,敵人莫不望風而逃!」

    那坐在一旁的者別聽到別人稱讚自己,嘿嘿直樂,連忙謙虛地表示「哪裡、哪裡」。

    「所以說嘛,那些表面上看上去像是不共戴天之敵的人,並非就是敵人,只有我汗聖明,才能讓者別這樣的勇士甘於聽從大汗的命令。」趙誠站在金帳之中,雙手一攤,「相反的,那些口口聲聲說效忠於大汗效忠於蒙古之人,大汗就要好好思量了。那些表面上看上去謙卑無比之人,大汗卻要小心了,正如披著羊皮的狼,表面上恭順,其實卻有一顆狼子野心,又如隱藏在陰影之中的毒蛇……」

    「那麼請問你這位自稱姓趙的少年人,你是蒙古人還是漢人,你心向中原還是效忠於我成吉思汗?」耶律楚材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問題很尖銳,一招不慎,就引得所有人不滿。眾人聽了這話,紛紛注目想聽聽趙誠的答案,因為趙誠千真萬確生於蒙古,如果他說他是中原人或者宋國人,那很顯然不可能讓人相信,趙誠更不能光明正大地說他心屬漢人或者反對蒙古人。

    「大汗,漢人書上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意思是說,凡是長生天之下,皆是君王的臣僕,所有土地都是我汗的牧場。我趙誠生在蒙古,喝馬奶吃羊肉長大的,自然是我汗的臣民。然我長著漢人的面孔,這是天生如此,我若是說我是蒙古種人,那一定是欺騙我汗及各位那顏。這正預示著我汗將擁有天下,如同畏兀兒、喀喇魯一樣,將來也會擁有唐兀惕、金國和宋國的土地。」趙誠道。

    趙誠的話讓眾人頻頻點頭,就連鐵木真聽了這話也是很滿意。

    趙誠卻又轉頭明知故問地對著拄在那裡的耶律楚材道:「你,這位大人,在這蒙古金帳之內卻穿著漢袍,你難道是個漢人?」

    「在下耶律楚材,乃契丹人!」耶律楚材淡淡地說道,看上去並非那麼生氣。

    「你不是漢人,為何在這蒙古大漠還穿著漢袍,難道你仍心向中原?」趙誠故意問道。

    「這……」耶律楚材被趙誠這話一時嗆住了,這只是個人習慣問題,一個人從祖宗就早已經漢化了,要是改變服飾還是不太習慣的,沒想到趙誠抓住了這一點上綱上線。

    「他叫耶律楚材,是契丹皇族的後代,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現在是我的必閹赤1,參贊軍政要務,出了不少好主意。你以後要多親近一番,聽說你喜歡收集漢人的書,他那裡有不少書。」鐵木真道。

    「原來是耶律楚材大人啊,久仰久仰!」趙誠恍然大悟般恭維道,「數月前,小子我曾讀《右傳》,上面有句話讓在下感慨良久。」

    「右傳?」耶律楚材摸不著頭腦,「應該是左傳吧?」

    「對、對,小子我真是不學無術啊!」趙誠「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上面有句話,說『雖楚有材,晉實用之』,想來耶律大人為我蒙古大汗所用,應該說是長生天的旨意。」

    趙誠小小地捧了鐵木真一把,卻暗地裡譏諷了耶律楚材一把。耶律氏當然是契丹皇族之姓,這耶律楚材的父親卻是金國的官員,六十得子,取名「楚材」,後又取表字「晉卿」,意思是說身為契丹人將來要為女真人所用,做女真人的官員。趙誠這麼說,其實是譏諷他一家賣主求榮,先是服務於女真人,現在又效忠於蒙古人。

    「哪裡、哪裡,所謂良檎擇良木而居,我大汗智比天人,知人善用,帳下更是良將無數,戰無不克攻無不勝,故而蒙古與華夏混一指日可待。」耶律楚材根本就不在意,他衝著鐵木真深深一鞠,「楚材無用,但願做我汗帳下一小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吾圖撒合裡言重了,能得先生相助,也是本汗的榮幸。我蒙古人雖強大無比,但是治理天下還需要你這樣的聰明之人才行。」鐵木真爽朗一笑,「那屈出律鋌而走險,率部越過阿勒壇山,險釀成大禍。而你為本汗所佔之卦,也一一應驗,單此一項,你就是個大才。」

    鐵木真的所舉例子,讓趙誠聽得暗自驚心,這事難道耶律楚材也能算出來?

    正在這時,有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

    「大汗,我蒙古眼下正是用兵的時候,需要的是勇士和箭矢,像吾圖撒合裡這樣的讀書人有什麼用?他能領兵打仗嗎?他能為我蒙古獲取金銀、牛羊和奴隸嗎?他能用口舌之辭說服阿勒壇汗(金國皇帝)投降嗎?」

    說話的人是唐兀惕人(西夏人),名叫常八斤,據說此人善制弓,他制的弓所用的鐵質材料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斤,弓是蒙古軍的重要武器,因而頗得鐵木真的器重。這人所說之話,引得蒙古將軍們紛紛點頭,而耶律楚材和他身旁的漢人包括畏兀兒文臣們俱都滿臉憤慨之情。

    耶律楚材越過眾人,走到大帳之中,挺起胸膛道:「造弓尚且要用弓匠,治理天下難道不用『治天下匠』嗎?楚材雖不會武藝,更不能為我汗攻城拔寨,但平生所學,乃是治理天下之學,我會為大汗編製人口戶籍,徵收賦稅,不讓蒙古大軍少了出征的糧草,為大漢治理百姓,好讓百姓都忠於大汗不致反抗。這難道不是大汗所需的嗎?」

    耶律楚材慷慨激昂,頜下的長鬍子劇烈地抖動著,讓眾人驚詫不已。趙誠站在他的身邊,目測一下,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沒他胸部一般高。

    「八斤不必多言,吾圖撒合裡也是我蒙古所需的人才。」鐵木真制止了常八斤的反駁,事實上是對耶律楚材所說的十分贊同。

    這一齣戲倒顯得立在帳中的趙誠有些突兀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鐵木真宣他來大斡耳朵,他不得不千里迢迢馬不停蹄地騎了兩個月馬,才在冬天下第一場雪前感到此處。他不知道鐵木真到底是有何用意,如何安排自己是個大問題。

    「你先前因為殺死屈出律有功,後又救我的孫兒拔都一命,有功不賞,說不過去。」鐵木真道

    「大汗,小子我不敢當,夏天的時候,阿兒孩千戶那顏奉大汗之命,親自押送數百匹駿馬、牛羊和奴隸賜予我。小子我受之有愧,我殺了古兒汗屈出律不假,老實說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是為了大汗而殺了他,只是為了自保。」趙誠道。

    他這謙虛之話說了不要緊,卻是讓鐵木真有些難堪,本來鐵木真早就有言在先,誰若是殺了屈出律就封誰做千戶那顏,結果卻是趙誠這個少年機緣湊巧地殺了屈出律,他出於某種考慮只是賞賜一些牲畜和奴隸。但是鐵木真要是知道他賞賜給趙誠的所謂駿馬,被某人動了手腳,只是賜了一些歪瓜爛棗的劣馬和一些快要病死的羊,那就不僅僅是尷尬了。

    「有功於蒙古而不沾沾自喜,這很不錯。」鐵木真稱讚道。他有些犯難,這個少年被自己召來,要是不安排一下,只是晾在一邊,這是說不過去的。

    「父汗,這有何難?」拖雷笑著道,「我聽我的兒子蒙哥和忽必烈說,您的孫子孫女們平日裡都聚在他的帳中,聽他講故事。我又聽說他又懂文字,父汗不妨讓他陪伴您孫子輩。」

    「哦,這樣也好,就暫且如此吧。」鐵木真道,「你聰明伶俐,既然我那些孫兒們願意親近於你,由你陪伴他們,也少讓他們在外惹是生非。」

    趙誠瞄了一下拖雷那仍是一副樂呵呵的表情,心中很是鬱悶,看來這孩子王他是當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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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必閹赤】又作必闍赤,這是怯薛中的一個職務,負責掌握占卜與文書,屬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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