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 第一卷 阿勒壇山以北 第二十二章 奴隸二
    阿兒孩停留了幾天,就回去覆命去了。

    趙誠很不明白,那鐵木真是怎麼想的,非要自己萬里迢迢地趕赴帳下,自己能會幹什麼?他為自己的結局設想了種種可能,包括那天晚上跟耶律文山所說的做個旅行家或者當一個巨富的商賈,可從沒想過讓自己跟蒙古的大汗或者貴族靠得太近。他所處的境地讓他對那些權力交錯縱橫的地方,有著拒之於千里之外的排斥感。

    那位千戶大人阿兒孩親自出馬,可謂是足夠地重視。但是趙誠認為自己身上的那個神秘的光環,才是最主要的,才讓自己如今還活得很滋潤。成吉思汗派他過來頒發賞賜,只不過是因為對追討屈出律許下的諾言的反悔,而做出的一種補償。那三百匹歪瓜爛棗的馬,據阿兒孩「一不留神」透露,是二殿下指定的,趙誠對阿兒孩似乎是故意透露出的一些信息很是驚異,他可不想跟成吉思汗家族內部成員的關係扯上任何聯繫。

    趙誠可不會認為是什麼長生天之子,更不認為自己跟鐵木真家族有任何實實在在的聯繫,要不是術赤出於某種目的大發善心救了自己,他早就沒命了。那僅有一點的聯繫是自己突然出現在鐵木真的臥榻之下。

    蒙古人的宗教是薩滿教,這個宗教相信,天、地、山、川、草木、火等萬物都有神靈存在。因為無論白天還是夜晚,人們所看到的只是無邊無際、一望無垠的茫茫草原,在這樣的環境裡是無法產生冥想宗教的。「薩滿」蒙古語「布克」的意思,據說是掌管神與人的關係,傳達神的意志,根除病症的很原始的東西。在蒙古草原,不論天還是神都叫「騰格裡」,是最高的神。遊牧民族裡,無論是貴族、屬民還是奴隸都是按神的意志來行事,「無事不歸於天」。因此。「長生天」、「永恆的天」、「永恆的天力」等語句經常掛在蒙古人的嘴邊一切都歸於天命或神意的思想,使歷代可汗在統治和領導部眾等許多方面有了憑藉。其號令一出,便具有無比的號召力和不可抗拒性。無論是進行爭戰還是政策的推行,都如順水行舟,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這讓迷信的蒙古人給予自己一些尊重,這同時也是很脆弱的一個生命保障,要是成吉思汗或者某個大人物哪天不高興了,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古往今來,君王們可以相信某些神秘現象,也可以隨時否認它們,甚至也可以去捏造種種神奇的事件,完全憑自己的需要。那個名叫闊闊出的自稱是天神在人間的使者的大巫師,曾經以天神的名義認可鐵木真統治的合法性,並以天神的名義賜鐵木真「成吉思汗」的稱號,最後還不是因為威脅到鐵木真的權威,被鐵木真殺死。也是從那時起,蒙古的王權開始優先於宗教。

    所以,趙誠對自己還活得好好的,感到十分困惑。這個問題直到九年後,他才弄明白,那是另一段也很離奇的故事。

    趙誠騎著自己的黑駿馬巡視著自己的財產。它的前主人是屈出律,自然十分神駿,這是一匹十分漂亮的黑色小母馬,烏黑油亮的毛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亮晶晶的神采,精壯的四肢充滿著爆發力,性子卻很溫順。它的四隻蹄子卻白得賽雪,顯得卓爾不群。這匹小母馬,趙誠給她起名曰:烏稚。

    烏稚很顯然對自己的前主人是忠誠的,但這種忠誠是可以改變的。趙誠為了馴服它,用自己發明的土辦法,餓了它三天,讓它有氣無力,稍有不服,就是馬鞭伺候,弄得這匹小母馬最後低聲下氣,不得不服。

    呈現在趙誠眼前的是一幅壯美的畫面:廣袤的天空下,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彎彎曲曲的一條小河從不遠處的阿勒壇山山腳的密林中奔騰而出,氣勢倒是驚人。河流的拐彎處,往往形成大小不一的沼澤地,雁雀和和野鴨在蘆葦蕩中歡叫。牧民們趕著馬、牛和羊在岸邊最豐美的草地上放牧,牲畜正歡快地吃著它們最愛吃的狗舌根草。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本來是一個挺詩情畫意的場景,但是趙誠相信眼前這些牧民們根本不是這麼想的,因為他們是奴隸,是趙誠的奴隸。趙誠現在已經正式自立門戶了,當他向忽圖勒一家提出要搬到不遠處的地方時,忽圖勒老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年過六十的忽圖勒知道趙誠在想什麼,趙誠所想的,他也曾經想過並且做過,只是當他單槍匹馬刺殺鐵木真失敗被俘的同時,他的族人卻向術赤繳械投降,孫輩們如今對先輩們的血統和姓氏界限已經淡忘了,只記得自己是蒙古人,只記得自己是屬於哪個千戶大人的屬民。

    耶律文山也許是最開心的一個人,因為隨著這些漢人奴隸和牲畜的到來,他不再是一個空頭的管家。他起初認為必須雇些人來看管這些奴隸,以防他們逃跑或者反抗,這在他看來是司空見慣之事。但是趙誠沒有答應,因為他內心之中把這些所謂奴隸看作是自己人。

    逃跑?那只有死路一條。沙漠、野獸、劫匪、疾病和惡劣的氣候讓人畏縮不前,即使越過千山萬水,行程兩萬里,還要面對南方捉對廝殺的戰場,然後才能回到已經家破人亡的家鄉,再籌措如何生存下去。如果能夠找到一個比這裡更好的地方,趙誠早就離開這裡了。

    趙誠打量著這些漢人,卻是感同身受,這些人家破人亡,被蒙古人抓到這裡從事著最繁重的工作,從內體到精神上都已經麻木了,自然是令人同情的。但是另一方面,趙誠又覺得自己其實更可憐,至少這些人心中還有期盼,而他卻沒有,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本就是個多餘之人。

    趙誠在打量這些漢人的同時,他們也在小心地打量他自己,無論如何,他們本來對自己的命運已經認命了,在他們看來,換個主人就如同換隻羊一樣簡單。只是當他們看到自己的新主人是個漢人少年時,內心之中卻是充滿著驚奇。

    這個主人是什麼身份?他真的是漢人嗎?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而且似乎還很有地位?他們切實地感受到這位漢人主人對他們的善意,因為他們到來第二天,每人都得到一件可以蔽體的衣服,年老之人分配了最輕的活計,每天兩頓飯都管飽。即使是身體最虛弱的人,臉上也有了生氣。據說,這位漢人少年主人本來是要大家都跟他一樣一天三頓飯的,那位管家出言制止了,因為即使是中原殷實之家,也沒有一天吃三頓的。

    「主人,這樣下去日子沒法過了!」耶律文山抱怨道。

    「又怎麼了?」趙誠問道。

    「主人,奴隸就是就您的財產,我知道他們都是漢人,您也是漢人,可是您好吃好喝地這樣對待他們,咱們吃不消啊。」耶律文山道。

    「這無妨,我有二百匹大宛良馬,三百匹蒙古馬,三百頭牛和三百隻羊,這是一筆不小的財產。母馬可以產駒,大宛馬也很名貴,而牛羊明年春天的時候也可以為我增加一筆財產。只要他們都活著,也不至於坐吃山空。」趙誠道,「再說,我還有不少金銀。」

    「話雖如此,可是您難道不覺得您對他們實在太好了嗎?」耶律文山道。

    「在你的眼裡是如此,這也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可是在我眼裡並不一樣,我雖生在蒙古長在蒙古,忽圖勒一家對我也大恩,但我從沒忘記我是漢人!」趙誠轉過頭來,對著耶律文山認真地說道,「所以你既然心甘情願地當我的管家,服從於我,你永遠要記住這一點。」

    「是的,主人。您當自己是漢人,可是他們這些人並不一定這麼想。」耶律文山一指面前那些正在偷偷打量著趙誠的僕人們。

    「盡人事聽天命吧,只要我有能力,我自然會讓他們好過一點。」趙誠道。

    「主人,您是個高尚的人。可是您這樣做,也不過救了五十個人而已,全蒙古的漢人奴隸何止數萬,更不必說中原和西夏治下的漢人,在蒙古軍的鐵騎之下,豈有活命?」耶律文山很不以為然。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趙誠被耶律文山戳到了痛處,沒好氣地反問道。

    「文山不知道!」耶律文山回答得很乾脆,補充道,「蒙古人以前不也是被女真人欺負嗎?就是他們自己不也是相互廝殺嗎?可是現在不一樣了,蒙古人抱成了團,反過來去殺別人,搶劫別人的財物,佔有別人的妻女如同自家的財產。」

    「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這當然是至理。難道你想鼓動我去和蒙古人廝殺?」趙誠道,「蒙古人跟你恐怕沒什麼仇吧?」

    「主人說笑了,蒙古人跟我是沒什麼仇,可是主人不要忘了。西夏和金國早晚會成為蒙古人的牧場,到時候宋國就在蒙古人的眼皮底子下了。真到了那時,您將如何自處?」

    「那……大概……還早著呢!」趙誠左右而言他,「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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