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律兄弟倆先是看到與那匹矮小的青鬃馬不相配的碩大的頭顱在坡頂出現,然而卻沒看到騎手,兩人不禁滿臉狐疑。等到那匹短矮小的青鬃馬開始下坡,兄弟倆才發現原來那位名叫不兒罕的少年仗著身小,趴在馬背上瞇縫著眼,一副很閒情愜意很享受的樣子。
「不兒罕!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打獵,你可倒好,不僅連弓都不帶,還趴在馬背上睡覺!」兄弟倆不禁有些氣急敗壞。
那趴在馬背上的少年,聽了這話骨碌坐起身來,卻擁有一張與蒙古人不同的面孔。
「曲律,我對你們兄弟倆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叫不兒罕,我是漢人,姓趙,叫趙誠!」這位自稱是漢人的少年抗議道,他似乎對兄弟倆打擾他曬太陽更讓他不滿。
「知道了,我的不兒罕那可兒1!」莫日根嘻嘻哈哈地說道,根本就沒把他的抗議放在心上,仍然我行我素地那麼叫著。
「我真服了你們兄弟倆,這麼好的太陽,這麼讓人感到舒服的風,正是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好日子,打什麼獵啊?」趙誠瞪著眼道,瞧了瞧曲律馬背上的獵物,「殺了這麼可愛的小鹿,真是罪過啊!」
他身上穿著跟普通蒙古少年沒什麼兩樣,說著流利的蒙古語,不看他的那張即使在漢人眼裡也夠精緻的臉蛋,他的髮型卻是與蒙古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屬於別出心裁:一頭烏黑的頭髮,被他頗為認真地綰在頭上,用一要指寬的青布條細緻地裹紮著,乾淨利索,很是瀟灑,只是跟他的稚嫩的面孔有些不搭調,給人以人小鬼大的感覺。
「不兒罕,你說這話卻是讓人很不懂。去年秋天全部落裡的人齊去狩獵的時候,你殺的鹿比我們兄弟倆加起來都多,而且都是懷孕跑不動的母鹿!」莫日根反駁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秋天的時候多殺幾隻鹿什麼的,也是減少爭食的同類,反正一個冬天,不知有多少鹿會被凍死、餓死。但現在是春天就不一樣了,到處都有鹿愛吃的草,也是鹿交配的季節。看,你們射殺的是一隻小母鹿,這樣的話就相當於殺了兩隻,這隻鹿萬一要是來年產下雙胞胎呢,那你們就一次性殺了三隻鹿,要不然再過幾年,三隻鹿就會變成六隻鹿,六隻鹿變成十二隻,十二隻變成二十四隻,很可能,你們兄弟倆已經將全草原的鹿給絕種了!」趙誠瞇縫著眼,搖頭晃腦地高談闊論。
曲律為人太過老實,這老實的人頭腦一般不太那麼靈活,或者從不往壞處想,他認真地扳著手指頭數著數,十隻手指頭太少,不夠數。
「哥哥,不兒罕在逗你玩呢,還還當真?咱們都被他騙過多少回了,你還沒學會?」莫日根為自己的哥哥的表現感到羞愧。
「不兒罕所說,確實很有道理啊,人能生雙胞胎,這鹿也應當能一次產下兩隻幼鹿!」曲律卻道,「合必赤和懷都兄弟不就是雙胞胎嗎?」
「哈哈,曲律兄弟說的太正確了!」趙誠坐在馬上哈哈大笑,「回去讓你們的父親忽都大叔和你們的母親加把勁,給你們兄弟倆添一對雙胞胎弟弟,妹妹也行啊!」。
趙誠放肆地開著玩笑,這種葷玩笑也只有他這個被蒙古人內心裡視為「神秘之子」並有敬畏之心的13歲少年才會說的出口,而且是拿著比自己年紀大的曲律兄弟開玩笑。這曲律兄弟倆也感到很奇怪,在這位漢人少年的面前,總感覺到自己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少年。
曲律兄弟倆對於這種男女之間的葷段子,也早就到了一知半解的年紀,兩人氣急,拍馬過來追打,趙誠掉轉馬頭,跑入不遠處的密林中。在那落葉松、白樺和各種低矮灌木雜生的密林中,馬兒跑不起來,曲律兄弟倆無法追上,在身後哇哇大叫,惹得趙誠大笑。只是當漸漸西沉的夕陽,透過高高的樹梢之間的空隙,將那黃昏時分金色的陽光曬在他白淨的臉龐的時候,卻總有揮之不去的淡淡愁緒積聚在他內心之中的最深處。
「曲律、莫日根,快看,那裡是不是躺著一個人?」趙誠忽然停下來指著身旁的灌木叢大喊道。
曲律兄弟拍馬趕到,三人翻身下馬,那裡果然躺著一個人,看上去像是在草原、沙漠與綠洲之間絡繹不絕的商人的打扮,只是看上去不像是喜歡從事東西方商業往來的畏兀兒人2,長像更是有些高鼻深目樣子。莫日根將右手放在那人的鼻間試探著,還有一息尚在。
「這人還有一口氣在,身上也有不少傷口,但也沒傷到要害處,嘴唇乾裂,弄點水來,說不定馬上就可以醒過來。」莫日根道。
曲律是熱心人,二話沒說,就站起身來去取馬背上的取早已經空了的皮囊,趙誠攔住了他。
「有必要跑那麼遠找水嗎?等你找回來,人都死了!」趙誠道,「有現成的,為什麼不用?」
「哪裡有現成的?」曲律詫異地問道。
唯有莫日根明白趙誠的意思,他站起身來,嘻嘻哈哈地就要脫褲子,這下曲律也明白了。
「咱們氈帳人家從不虧待尋求幫助的陌生人,也不會在見到倒在氈帳前的過路人的時候,見死不救。這人就要死了,你們還這樣作弄人家?」曲律覺得很必要教訓一下兩位「年輕人」。
「曲律大哥,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尿可不是廢物,你爺爺忽圖勒不是經常說嗎?那些行走在沙漠裡的商人迷了路怎麼辦,喝盡了馬血、駱駝血,就只能喝自己的尿了,那樣才能活下來。而且,莫日根這尿卻有些不同?」趙誠道。
「有什麼不同?」曲律好奇地問道。
「這是童子尿!在我們漢人的醫書裡頭,這童子尿可謂是大補,跟你說,你不懂!」
「那就試試?」曲律見趙誠說的頭頭是道,聽上去莫測高深,只得依從。
莫日根得了哥哥的旨意,胯下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拾。曲律鬧不明白,這騷不可聞的尿難道比阿勒壇山聖潔的雪水還要有用?
果然,那位奄奄一息之人得到「甘泉」的澆灌之後,竟然張開了嘴巴,喉頭咕嘟地牛飲著,只是那疲憊的雙眼無法睜開,抖動著眼皮表明這個人的生命力得到了加強。
「不兒罕,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了,你是這世上最年輕的必勒格3啊!」曲律欣喜地說道,「這辦法真管用,你怎麼就知道這麼多呢!」
「多謝誇獎!」趙誠白了一眼,食指指了指天空,諱莫如深,一邊尋思著這個人醒來之後詢問被救的經過時,自己該如何回答。
「噢!」曲律兄弟倆也諱莫如深地同時感歎道。每當趙誠用老天爺來解釋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疑問時,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正是這時,「嗒、嗒」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的緩坡的另一面響起。不一會兒,一匹矯健的黑駿馬載著一名騎手跑到緩坡的最高處,那騎手一勒馬韁,那黑駿馬前腿騰空,在半空中不安地亂踢著,發出刺耳地不可一世的嘶鳴。
那騎手不待馬停穩,甩開馬鐙,雙腿竟然立在馬鞍上,藉以警惕地巡視著四方。似乎是確認了附近沒有什麼危險,那騎手向身後猛一揮手,然後,躲在密林中的趙誠三人便聽到如雷的馬蹄聲從遠處奔馳而來,眨眼間就帶著騰騰殺氣到了三人的眼前。
三位少年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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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那可兒】即「伴當」,意思是從小就在一起的夥伴。
注2:【畏兀兒】是蒙古人對回鶻人的稱呼,他們是唐末回鶻人的後裔,突厥種。在成吉思汗時代,他們主要居住於絲綢之路上的綠洲,因處於東西方交通上的便利,商業頗盛。畏兀兒人本臣服於西遼,於1209年臣服於蒙古。
注3:【必勒格】蒙古語中有「智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