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賈詡一見周揚神情有異,立刻幫忙解圍道:「此等鹹芥菜乃是用各種調味料醃漬而成,卻又留了三分原味在裡面,其中時間與尺度需把握得恰到好處,多半刻或少半刻,均會令此菜淪落為普通鹹芥菜了。」
周揚本身就是生長在閩南一帶,以前隨便到擺灘賣粥的地方,都能吃到這兩道配菜。
結果被賈詡說得神乎其技的感覺,心裡卻只覺得好笑。
不過剛才那一嗆,確實夠嗆,就像真的吃到了芥子末一樣。
只見賈詡一邊說著一邊夾起了帶著芥味的鹹芥菜,放入口中細吞慢嚼,臉型頓時變得痛並快樂著的享受模樣。
周揚忍不住又夾了一點,細細品嚐,果然一股刺激的香氣撲鼻而出,略有辛辣芳香卻毫無苦澀之味,確是下酒菜中的極品。
曹丕接著夾起細小白色、通體無鱗的銀魚乾道:「另外這道菜,是我特地派人從長江淡水捕撈的銀魚,利用大批工人揀其雜魚、蝦類及其他雜質,再放進清水中加入食油攪拌片刻,如此重複數次,方能將其粘液洗淨,最後在溫度適中的陽光下輕曬數日,方可食用。」
說完,即放入口中享受美味。
周揚聽得頭漲如斗,沒想到這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銀魚乾,竟有如此煩雜的程序。
三人年齡就像爺孫三代一樣,尤其是賈詡和曹丕之間差距四十多年,卻能像忘年交似的坐在一起聊得不亦樂乎。
曹丕能夠籠絡到賈詡這樣的人物,除了健談風趣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像曹操那樣能夠容人的胸懷。
即便張繡殺了對曹操忠心耿耿的愛將典韋和幾乎視為繼承的兒子曹昂,但他卻能夠為了顧全大局,而把私人仇恨拋在一邊。
「不過——」周揚陪他們多喝了幾杯以後,終於沉不住氣道,「我現在確實沒有心情瞎聊,一心只想救出馬老將軍一家人,特別是……」
「馬小姐對吧?」曹丕一眼看出他的心思,竊笑道,「姐夫也是個風流人物,難怪賈先生對你如此讚許。」
「何止風流。」賈詡錦上添花道,「其創意更是天馬行空哩!」
「那不如借此銅雀壯景,各自作一首詩來如何?」曹丕提議道。
「不會吧!」周揚苦笑道。
原本著急的心情,卻被扯到這船上玩這些他最不感興趣的東西。
況且還是在大詩人曹丕,以及這時代出名狡猾的謀士賈詡一起吟詩作對,確是教他心裡苦不堪言。
但見賈詡竟像個小孩子似的拍手叫好,自己又有求於人,只好硬著頭皮附合了。
最多再回憶一下小學、中學時期的一些語文課本,從裡面偷點李白杜甫之類詩聖級人物的詩,以此來取悅這兩傢伙的心情,再想方設法讓他們幫忙救出馬騰一家。
同時心裡暗下決心,如果作完詩後仍得不到結果,那只好找蘇辰、彭義源,甚至是耿龍這支神秘軍來幫忙。
必須在曹彰派去的人回復之前,硬也硬要把他們救出來。
「髣拂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曹丕忽然念起了詩句。
那動人的聲音和清晰的咬字,讓周揚不知不覺,已從剛才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也讓賈詡停下手中酒杯的動作,靜靜欣賞。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曹丕合上眼睛,繼續念道,「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周揚只覺得越聽越耳熟,直到他念到「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的時候,才恍然大悟。
這不是曹植所作的《洛神賦》嗎?
此賦以幻覺形式,敘寫人神相戀,終因人神道殊,含情痛別。
其中所述女角,正是如今曹丕的老婆甄宓。
曹植極力描會甄宓如洛神之美,生動傳神,格調卻淒艷哀傷,辭采華茂。
由此可見對甄宓之情,更甚至曹丕千倍萬倍,結果心愛之人,卻成了兄長的老婆,自己的嫂子。
此時此刻,曹丕卻吟著曹植的《洛神賦》,莫非是別有用心?
「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曹丕越念越激動,最後乾脆拿起整壺酒痛飲起來,才把整個作品以苦笑的形式結尾,「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子桓!」周揚聽得心中一顫,卻馬上把話吞了回去,假裝感歎道,「如此淒絕悲涼的詩,在這種時候雖然大殺風景,卻令我深為感動。」
「姐夫感動了嗎?」曹丕眼尾斜了他一眼,又道,「其實我也非常感動哩!可惜此賦卻不是我的作品,而且也相知恨晚,否則此時將會是另一番局面。」
「竟不是你的作品?」賈詡驚訝的表情,就好像剛才白白感動了一番,表錯了情似的。
「這是三弟子建所創。」曹丕歎道,「當年父親大人率軍攻下了鄴城,子建只有十一歲,就深深地戀上了甄宓,可惜卻將這份愛慕藏於心中長達數年之久。」
「原來是暗戀。」周揚恍然道。
這也讓他想到自己上小學的時候,也曾暗戀過一個女孩子。
在那個思想開放的時代,單純的男孩子尚且不敢對心儀之人表露愛意,何況是相距一千多年的今天,談婚論嫁都得依賴媒人。
更論惶當時的甄宓早已是袁紹的媳婦,曹植更是不敢輕易開口。
可是後來曹丕不顧世俗地納她為妾,其風流果敢的作風簡直與曹操一模一樣。
如今知道了弟弟曹植,至今仍對自己的嫂嫂無法忘懷,故將所有的情感寄托在這《洛神賦》當中,決定讓她成為永遠埋在心裡的故事。
「既然是子建的作品,那就算不上是原創咯?」周揚知道在曹丕無論如何掩飾自己,心裡一直都視曹植為眼中釘,怕他越想越激動,連忙插開話題道,「得再重新作一首才行。」
「今日大家只是抒發情懷,並沒有說一定要原創,又不是比賽。」曹丕曬道。
周揚見他已然從剛才的情緒中釋懷過來,心下稍安。
這時候,賈詡才想到自己手中的酒杯一直沒有動過。
隨即一飲而下,才道:「吟詩作對我不如子桓,製圖繪畫本是我的強項,耐何又有高人在此,老夫就不必獻醜了吧!」
周揚苦笑道:「賈兄過謙了。」
說完,正打算步入正題,卻被曹丕打斷道:「其實你我三人各有心事,今日確不適合對酒當歌。」
賈詡奇道:「老夫能有什麼心事?」
曹丕微笑道:「賈先生乃是出了名的奇謀百出,算無遺露的毒士之才,就連父親大人亦多次敗于先生之手,可惜當年與我曹家結下了仇怨,如今心中有計,卻不知該如何獻於父親大人,不是嗎?」
賈詡何等老練,聞言仍是冷靜答道:「昔年舊事,不提也罷,曹丞相本就用兵如神,何用老夫獻醜?」
曹丕卻搖了搖頭道:「如今馬超韓遂兵犯潼關,其鋒之銳,難以抵擋,賈先生雖有對策,在下亦有一舉三得之計。」
一提到馬超,周揚便想起了馬騰一家。
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為的就是這件事情。
但見兩人說得興起,卻不知從何插話,同時也好奇曹丕口中的一舉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得可將先生妙計呈上父親大人,二得乃是在下私心之利。」曹丕目光移向周揚道,「三得,則可救馬將軍一家性命。」
「子桓!」周揚失聲道。
沒想到由始至終,這年輕人竟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中。
原來今日前來銅雀台下,並非單純的吟詩作對,飲酒吃菜而已,更重要的是要解決他口中所說的三得。
至於所謂的「二得」之私,周揚倒沒感興趣。
因為他只想知道如何救出馬騰一家,以報當年自己落難於武威時的恩情。
賈詡忽然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周揚不解地看了看兩人,連忙問道:「什麼原來如此?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才對?」
賈詡道:「妙計早已藏於詩中,周鄉侯何其不解也。」
曹丕大笑道:「不愧是賈先生,在下能得先生相助,實乃三生有幸啊!」
賈詡連忙謙虛道:「子桓言重了。」
曹丕見周揚仍是一臉困惑的樣子,不忍繼續欺瞞,於是說道:「計藏於詩中,連賈先生同認同為可行,姐夫就不用擔心了,只需等我的好消息既可。」
要是計謀失敗的話,馬騰一家便會遭到滅門,情深義重的馬雲祿也會被一起斬首。
周揚哪能不擔心,可是又不知如何問起。
賈詡看出他的心思,便道:「且容老夫細細解釋一番,周鄉侯大可安枕無憂了。」
於是對周揚如此這般地道來,使他恍然大悟。
同時亦對曹丕年紀輕輕,卻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和長遠的計劃,不愧是將來曹魏的開國皇帝,也是最像曹操的兒子。
直到此刻,周揚才能安安心心地和曹丕賈詡飲酒。
還一口氣偷了好幾篇唐宋名詩,使曹丕對這姐夫更是心生敬意,好感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