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一萬河北騎兵橫字排開。
為首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將,橫刀立馬面對著數千曹軍,赫然就是袁紹麾下雙雄之一的顏良。
此人渾身上下穿著刀痕劍洞纍纍的舊鎧甲,臉上數道疤痕,手中大刀紋絲不動,確是名見久經沙場的猛將。
背後整嚴有序的河北騎兵個個更是目光犀利,不為任何風吹草動所分心。
這樣一支精銳騎兵,數量又佔絕對的優勢。
加上白馬只是東郡一個防守據點,並沒有什麼易守難攻的高城闊牆,難怪以於禁和劉延兩名將軍之能,亦不敢與其爭鋒。
關鍵是於禁說雙方實力,應能夠支持得三天。
但是在周揚看來,若是由自己帶兵打仗的話,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住。
這是他首次面臨這樣正規作戰的軍隊,以及這樣真正上戰場的大軍與將軍,心中忽然沒了底,一切只能聽於、劉二將所差遣了。
當河北騎兵的主將揮手一指,隨著馬蹄聲逐漸響起之時,便如同無數巨石在周揚內心不斷砸落。
其他吃過敗戰、見過身邊戰友陣亡的士兵們,亦被這股氣勢所懾,腳底下不自覺地想往後退。
於禁立刻拔出佩劍,指著前方喊道:「所有人原地不動,若有任何人敢臨陣退縮,擾亂軍心者,立斬無赦!」
「左右校尉報距離。」劉延叫道。
「約三里!」
一萬多名裝備齊全、陣容嚴整的騎兵浩浩蕩蕩奔來。
周揚終於感受到像這種真正的打仗,竟可讓人不戰而屈,看了看明知不敵卻繼續堅持的於禁與受傷的劉延二將,心中不由生出慚疚感來。
然而手中的虎嘯鐵槍,卻開始顫抖起來,好像飢渴已久的血魔般,興奮地期待著敵人臨近。
二里……
當左右校尉距離報至一里的時候,於禁終於下命讓劉延與周揚領左右翼散開。
周揚第一次帶兵打仗,之前跟本毫無經驗,一切都只是在理論中學習。
如今面臨著真正的戰場和強大的敵人,唯有硬著頭皮充當先鋒了,只希望不要給曹操丟臉,也不要為於禁增添負擔就好。
「五十丈……四十丈……」
周揚再也聽不到距離報聲,只覺得一股異常猛烈的騎兵勁風從後方衝入。
幸虧他和劉延左右分兵散開,否則必被敵人衝亂陣式。
於禁在做什麼,他完全不知道了。
然而此時無從多想,惟有一切按照他的安排,等兩軍交戰片刻之時,再回軍圍攻敵人。
不知過了多久,左右提醒回軍作戰,周揚方醒自己因為心中震憾而走了神,連忙下命全軍後轉,前軍變後,後軍變前。
當他轉身,眼前所見到的儘是一片混殺血腥。
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跟著前面衝鋒的將士殺入陣中,但見河北鎧式之人便挺前迎上。
隨著前方一名名在風血中,從馬背上摔下來的戰士,周揚只覺得耳旁再無任何聲音,身上被敵人砍到或刺傷的地方,亦沒有任何疼痛。
只有當虎嘯鐵槍刺穿敵人身體,再狠狠地拉出血紅槍桿的時候,才感到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
忽然間,眼前鮮血如破浪般被劃來,一切恢復了原來的世界。
原來自己早已殺到了最前方,並仗著體能與直覺上的優勢,在面前殺開了一道血口,終於看到了敵人主將顏良正在不遠處左右斬殺曹軍。
周揚心想若能取他首級,必能一戰擊潰敵軍。
於是雙腳一夾馬腹,挺槍衝了過去。
虎嘯鐵槍在手中有如神助,電閃雷鳴地刺了過去。
「鏘——」
一聲兵刃交碰的巨響,緊隨著赤兔馬前蹄仰起,周揚與座騎竟硬生生地被顏良擋了下來。
偷襲失敗,整個人又被對方砍得險些落馬。
沒想到敵人臂力如此驚人,周揚立刻陷入了被動狀態。
顏良似乎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強悍,不敢分心,開始在左右的保護下全力對付周揚。
兩人交上了火,又被混戰的亂軍隔開。
只因周揚知道要取他性命已不可能,甚至可能被對方斬殺,便不敢與他繼續糾纏下去,乘著戰形變動,自己亦且戰且退。
同時亦發現整個軍隊都在跟著他且戰且退,而對方的攻勢也暫緩了壓力。
經過一番箭矢逼壓之下,雙方各自鳴鼓收兵,因為天色也即將昏暗。
曹軍帳中,周揚見劉、於二位將軍都受傷,尤其是劉延,之前左臂中了一箭仍帶兵作戰,如今更是傷勢嚴重之極,再無上戰場的可能了。
於禁只是身上被刮過了幾處刀傷,只要止住流血,並無大礙。
這些經常在戰場上,身體與敵人的兵刃無數次磨擦和硬扛的軍人,早已無視身上的任何疼痛。
「不愧是周太守,如此激烈的戰鬥,竟能做到絲發無損。」於禁讚賞的目光打量著周揚,又道,「今日一戰,定能讓顏良再不敢再輕舉妄動,我們便能有更多時間等待曹公的援軍。」
「可是劉將軍……」周揚看劉延傷勢十分嚴重,不忍再說下去。
「末將雖不能再上陣殺敵,但是仍可以指揮弓箭手,」劉延一手按住痛至胸口的左臂,一邊堅持把話說完,「為周太守與於將軍解除邊鋒憂患。」
次日,顏良再次重組騎兵陣攻擊白馬。
這一次劉延繼續帶傷上陣,作為中軍後方弓箭手統領,周揚與於禁抵擋對方的先鋒騎兵。
昨天周揚見識過顏良在戰場上的厲害之處,更是不敢再有半點輕敵,同時也交待於禁,讓他若是與此人碰面的話,只能偷襲,絕不要硬拚。
兩軍再度交戰,曹軍以防禦性的陣式臨敵,卻仍是一番血戰。
損兵折將不再話下,只是曹軍兵少,加上士兵們都是被劉延堅韌意志所感染,大多是負傷上陣。
因此第二次交戰,曹軍能夠作戰的部隊只剩下不足六百。
於禁果斷改變戰術,將剩餘的曹軍分成二十多個小隊,並將麾下訓練最有素的戰士提升為隊長,由他們領兵上陣,與顏良打散陣,苦戰堅持了數日。
然而曹軍已開始士氣低落,怨聲四起。
於禁憑著自身威性強壓了下去,並由劉延出面鼓舞將士們,才勉強又撐了兩天。
到了第十一天,曹軍主力終於趕來支援。
曹操根據這段時日大家苦戰的成果,與郭嘉仔細分析了敵我之間的差距,最後得出了結論。
顏良這支人數只佔袁紹十分之一的部隊,其實確是袁紹最強悍的戰力。
而劉延與於禁竟能夠守到今天,已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因此對付顏良騎兵隊,曹操唯一能想到的戰術,也只能是以我方鐵騎與之對沖。
「白馬無險可守,更少有山坡、樹林與窄道等有利地形利用。」郭嘉歎道,「用這樣的戰術也是迫不得已,就算最終能夠擊退顏良,也是因為我方的數量優勢,最後付出的代價仍是十分慘重。」
「末將願率三千突騎繞到敵後方,與主公配合,前後包抄。」一起前來支援的徐晃提議道。
「不行,河北騎兵素以騎射著稱。」曹操搖了搖頭道,「況且你這支洛陽突騎,將是日後我方與袁紹主力戰鬥的資本,絕不能輕易動用。」
「難道就這樣死戰不成?」於禁道。
「先與他再戰幾次,我親自上陣體驗一下情況。」曹操冷然道,「看看這顏良有多厲害。」
第二天,顏良見曹軍人數忽然增加,料是援軍前來,亦不敢像前幾次那樣欺敵兵少了。
曹操親自立於軍中,看著以夏侯淵、徐晃為主,其他曲部校尉為輔地指揮著小股輕騎出擊,這正是他計劃用敲西打東、聲東擊西的擾敵打法,與之前於禁的散陣頗為相似,都是不能造成敵人傷害,卻堅持不了多久,只為了摸清顏良這支強悍騎兵的弱點。
於禁因為之前的戰鬥,雖沒有劉延受傷那麼嚴重,但要上戰場也是頗為困難。
曹操恐他有失,故讓他在旁一同觀戰。
看了許久,於禁才道:「顏良的河北騎兵與西涼騎兵不同,他們每一名騎兵皆以騎射為強項,卻又和普通的突騎兵不一樣,是即能夠進行衝鋒肉博,亦可以遠距離進行箭矢攻擊的部隊。」
曹操歎道:「是啊!這種不帶任何投機取巧的成份,每一箭一刀都是硬生生地致我軍將士於死命,加上有顏良這樣的猛將帶頭衝刺,更讓騎兵們不要命地攻擊,確是令人非常頭痛。」
於禁道:「看來除了與他們一兵抵一命的雙亡打法,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
郭嘉道:「如果我們在白馬損兵折將過於嚴重,又或是被顏良拖住戰鬥節奏的話,只恐袁紹內部意見統一之時,官渡必被一舉拿下。」
如今官渡正面臨著大軍壓境,單是袁紹麾下一名猛將和一萬騎兵,已能將整支曹軍主力困於白馬。
難道除了用死亡數量與敵方硬拚之外,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就在曹操打不定主意的時候,濮陽傳來了又一批徐州援軍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