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本是隨卞夫人從嫁的劉氏親子,因劉氏早逝,曹操便讓沒有生育的結髮妻子丁夫人撫育其子曹昂。
因此曹昂之死,最悲痛的人莫過於丁夫人與卞夫人。
然而丁夫人顯然沒有卞夫人那種近於曹操式的冷靜,對於曹昂之死,更多的是對曹操的痛恨與責備,並不再與其見面。
最後曹操惟有與丁夫人離異,卞氏亦因為鎮住了宛城傳出的偽報,終於成為了曹族家內最具說話份量的女人。
如今卻對周揚說出了這一番話,確實令人廢解。
卞夫人深深地閉上雙眼,才道:「無論我做任何事情,都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無條件的支持孟德,可是這一次,他真的錯了。」
周揚忍不住問道:「夫人指的是……」
卞夫人道:「相信周太守這次趕來許都,也和我們同樣的立場,同樣的想法吧!」
周揚頓了一頓,奇道:「我們?」
卞夫人道:「曹族上上下下,包括身為曹家女婿的周太守你。」
周揚連忙拱手拜道:「夫人請講。」
卞夫人慢慢睜眼,語氣稍緩道:「還是請周太守先說說,來到許都打算做些什麼吧!」
這個問題讓周揚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若是瞎扯一番過去,倒也無妨,最多讓這態度強硬的夫人看不起罷了,反正自己仍是效忠於曹操。
得不到卞夫人的支持事小,若是因此而引起曹操對自己的敵意,絕不是什麼好事。
可是周揚心裡又很想知道這卞夫人,到底有什麼後話要說。
既然剛才對方指明了同樣立場,甚至直言不諱地說曹操錯了,那一定是與治元多、楊鳳相關的事情。
於是周揚便出言試探道:「北地之主治元多狼子野心,黑山賊楊鳳更非善類,小婿真的搞不懂,名正言順的馬將軍,不是比他們這些牛鬼蛇神更好,岳父大人為何卻想不明白呢?」
卞夫人輕笑道:「應該沒這麼簡單吧!周太守莫要有所隱瞞,這對你有好處。」
該不該相信這女人呢?
周揚心裡忽然沒了底,左思右想之下,仍是不敢冒險多言,只好保持沉默了。
「好吧!既然周太守不想多說,也有你的道理。」卞夫人略顯失望道,「但只要周太守明確自己的立場,下定決心殺了治元多與楊鳳的話,我可保證,整個曹族與夏侯族都會給予絕對的支持。」
「夫人為何要殺此二人?」周揚急問道。
「若不殺此二人,被殺的人便是孟德。」卞夫人冷然道。
「為什麼?」周揚又問。
「一個送兒子,一個送女人,他們究竟想做什麼,」卞夫人別過臉來,沉聲道,「洛陽如此優秀的情報團,難道就沒有告訴周太守你嗎?」
「夫人到底想說什麼?」周揚驚道。
洛陽以彭義源為首的情報團,本不是什麼機密。
只是自從曹操之死的消息傳開以來,周揚為防止變動,便安插了在曹操地盤的眼線。
如今在許都被這麼一問,不禁覺得心中發涼,不知道卞夫人究竟知道多少。
卞夫人的眼神就好像知道一切似的,犀利而自信地盯著周揚,嘴角微動,道:「周太守於箕山除掉張牛角,又膽敢與治元多的女人私混,難道治元多與楊鳳這兩股人馬還會將你視為朋黨嗎?這本來也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奈何周太守卻對我處處相瞞,不願和我們站同一立場,卻是何苦來由哩?」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雙目低垂。
不知道是在為這大好前途的女婿而歎氣,抑或是因為沒有將其拉籠為同一陣線而失望。
「既然岳父大人與這兩人結好,其中必有自己的理由,夫人為何要強行干涉呢?」周揚對此仍十分不解,同時也意識到,必須在談話中找回主動,便直接問道,「這樣做的話,岳父大人知道了又會有什麼後果呢?」
「周太守!」卞夫人語氣轉冷,顯是在對他的反攻為守感到不滿,「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不一定非要孟德開口點明,我們才後知後覺去做的,你明白嗎?」
周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腦海中立刻想到歷史中的楊修,正因總是猜中曹操的心事,最終才落的不得善終的下場。
當然,楊修的死,也許只是一種政治因素。
更有可能是這聰明之人並不懂得利用自己的聰明之處,反而因此而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卞夫人顯然不是這樣的人,她也是個胸懷城府的女人。
既能夠瞭解自己丈夫心裡在想什麼,又可以做到這一切好像與曹操無關,就算曹操真的要殺一個人,也會讓事情看上去像是別人想殺一樣。
什麼送兒子送女人,那都只是卞夫人的借口而已。
曹操女人和兒子多不勝數,她若是對此介懷,早就已經打翻醋罈了,怎會等到現在。
可是曹操為何要除掉治元多與楊鳳二人呢?
周揚始終還是想不明白,同時也對卞夫人的話半信半疑。
看來無論如何也要見一見曹操,只有見到他,很多疑團才能真正解開,但也可能陷入更深的迷茫之中。
「考慮好了嗎?」卞夫人再次提醒道。
「夫人猜得沒錯。」周揚道,「小婿的確是更支持馬騰將軍,本次前來,正是為了讓岳父大人親忠而遠奸。」
「很好。」卞夫人略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但還不夠,因為你還沒告訴我,打算怎樣對付治元多與楊鳳這兩個人,以及他們送給孟德的禮物。」
「夫人指的是女人和兒子?」周揚奇道。
他早知道這裡指的「兒子」就是曹真,也就是農民出身的秦邵之子。
秦家受過黑山軍的恩惠,因此曹真目前也是屬於楊鳳這一方的人,又深得曹操的信任。這便是楊鳳與治元多接近曹操的籌碼。
至於女人,周揚心裡能想到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伊健妓姬。
但這女人此時仍在洛陽,不可能被送到曹操身邊,心裡鬆了口氣。
卞夫人打斷道:「不用猜了,那女人便是周太守你的老相好哩!」
周揚驚道:「鄒氏?」
卞夫人聳了聳薄如刀削的雙肩,重新閉上了雙眼道:「原來周太守的老相好不只一個,看來擔心是多餘的了,那女人是馬雲祿。」
周揚失聲道:「這怎麼可能?他們憑什麼!」
卞夫人好像已經達到了目的,再也不想說話,只是靠在椅墊上,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然而她的答案,卻在周揚心中像一座沉重的巨岩。
馬雲祿不僅僅是有恩於周揚,兩人之間更有一種超脫男女的微妙情感。
最重要的她是馬騰的女兒,怎麼可能,成為治元多和楊鳳送給曹操的禮物呢?
周揚激動地衝了出去,不顧曹宅的人如何看他。
此時此刻,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見到曹操,不,應該是馬雲祿。
「站住!」卞夫人門外一聲喝止。
這充滿雄渾男性的聲音,除了讓人禁不住心生難以抗拒的感覺,同時也壓住了周揚的衝動。
周揚停住腳步,不用回頭也能認出這熟悉的聲音。
對方巨人般走路的聲音,來到了周揚身後,沉聲道:「若想奪回你的老相好,就別像頭莽撞的野牛一樣。」
「夏侯將軍!」周揚轉身無力地坐倒在地上。
眼前之人,正是曹操軍中說話最具份量的夏侯惇,但卻不再是當日與在濮陽郊處伏擊呂布的夏侯惇了。
這位曾經俊朗而威嚴的武將,幾乎集聚了所有魅力於一身,如今卻少了一隻眼睛,那是呂布攻擊陳留時作戰受傷的。
與其說他少了只眼睛,不如說他已不再是一名武將。
夏侯惇一身文官服飾的打扮,雖然仍掩不住那高大魁梧的體形,但獨眼目光之中,再不是那毫無畏懼的猛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恥辱的自卑感。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這麼一位高傲且剛烈的武將變化如此之大呢?
「剛才你在房內與夫人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夏侯惇淡然說道,「這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情,無論孟德對此有什麼看法,我們都決定這麼做了。」
「到底『我們』指的都是些誰呢?」周揚問道。
「兗州、豫州乃至河南的所有士族,還有夏侯家族。」夏侯惇語氣冷冷地道,「甚至是孟德本部的曹族,都願意以卞夫人為首,堅決反對與治元多這樣的胡人結好,更別說是聯姻了。」
周揚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卞夫人區區一介女流,竟敢公然出面涉政。
除了她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支持,最重要的還是漢族對胡人的種族隔膜。
可是為什麼曹操卻要一意孤行,非要和治元多、楊鳳這樣的人結好呢?難道只為了收一個兒子曹真,或者是看上了馬雲祿那綽越氣質的英姿?
這兩個理由顯然不太可能,其中必然有什麼讓人想不到的原因。
如果連夏侯惇都不站在曹操這邊的話,也就意味著夏侯淵、曹仁、曹洪、曹休這批家族武將都會與其對立,不知道其他人又持怎樣的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