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三 環珮相將侍禁廬 一百三十四回
    朝中眾官大都聽說了戰事,有的躲在家中緊閉大門不敢出頭,有的便如韓爌一般趕到了皇城門前,等著崇禎皇帝召他們商議對策,主持大局。可是一等二等,皇城大門卻總不見開啟,想要尋個太監通傳,平日守宮門的太監也不知去向了。眾人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亂撞,沒了主心骨。成基命也趕來了,瞧見韓爌,一時竟有幾分激動,握住了他的手說不出話來。

    韓爌顧不得與他敘舊,道:「靖之,事情如此緊急,陛下怎麼不見大臣?」成基命搖了搖頭,道:「像雲,你多日稱病不朝,不知道如今的形勢。溫體仁一班人已經大大得勢,每日只以避難遷都惑上,陛下年輕,缺少定力,竟有些動心了。」韓爌大驚,顫聲道:「北京乃是國家根本,永樂以來便為天下樞紐,豈能一旦棄之?此事非同小可,靖之,我要去面陳利害,萬不能任由陛下墮入小人計中,隳壞了祖宗基業。」說著便走到宮門前大聲喊叫裡面開門。門裡已經是一片混亂,哪裡有人理他?只叫得聲嘶力竭,也無半點影響。

    忽然城門打開,走出一彪軍來,瞧旗號時,卻是錦衣衛。眾官員眼看門開,一哄而上。韓爌上前攔住謝在元,問道:「陛下召你入宮何事?」謝在元連忙下馬,躬身道:「陛下只叫下官帥錦衣衛入宮護駕。」韓爌點了點頭,道:「陛下如今何在?」謝在元神色猶豫,並不便答。劉一燝焦躁起來,一把將他推開,大聲喊叫道:「陛下,陛下!」謝在元急止之,密語道:「老大人低聲,且隨我來見駕便是。」

    劉一燝疑疑惑惑,給他引至後軍,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崇禎著戎裝,乘木輅車,其後隨著兩乘鳳轎,卻不見皇后的安車同皇太子金輅。他低低驚呼一聲,撲地跪了下來,叫道:「陛下御駕親征,願借祖宗威靈,一戰得勝!」

    群臣紛紛跪倒,成基命諫道:「兵事凶險,天子當坐宮中統籌全局,不應輕身犯險。」崇禎輕咳一聲,臉上有些發紅,他哪裡是甚麼御駕親征?不過打算逃跑罷了。硬著頭皮道:「成卿有所誤會。朕並非有意親自上陣博殺,只是北京城可不可守尚屬未知,倘若守得住自然好,若守不住,朕困居宮中豈不是自取滅亡?不如……」

    劉一燝不待他說出「遷都避禍」四個字,連連叩頭,大聲道:「臣死君難,君死國難!陛下一舉一動關係天下人心,還請思之再三啊!」崇禎聽了這幾句話,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這一群老秀才們自己想博節義名聲,那也罷了,何必硬拉著他這個皇帝同死?但看群情洶湧,大都附和劉一燝,此刻倒不可惹惱了他。當下好言勸道:「劉卿何必固執?易雲變則通,通則久,死守北京並非長久之計,今日我遷都南京,安知他日不能捲土重來?」

    劉一燝叩頭出血,泣道:「臣聞晉、宋渡河之國,無一能北返者,祖荻岳飛,哪一個不是北伐未成身先死啊!南京繁華之地,雖有龍氣,卻是困龍不全之像,是以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一則為了備虜,二則燕京俯瞰天下,聚集北方要藪,當年靖難之時,文皇帝便從此地一舉成功,實在不能輕易丟棄啊!」

    他這一番話說得字字在理,擲地有聲,崇禎無言可答,怒道:「究竟朕是皇帝,還是你是皇帝?你要做節烈忠臣,為甚麼自己不帶著兵出去同滿韃子打仗?祖大壽不肯救朕,你們卻要逼著朕去送死,一個一個都是如此,朕養你們這些國士,難道都是白養的麼?」

    劉一燝額頭青筋暴突,霍然站了起來,回身便走。韓爌一把扯住,問道:「你要作甚?」劉一燝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去城上殺敵!」韓爌知道他脾氣躁烈,必定是氣糊塗了,捉住他肩頭喝道:「季晦,你清醒些!」劉一燝定定神,望著韓爌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說著掙脫韓爌,略一拱手,揚長而去。他這一去,便上城督戰,直到心疾發作,死在了城上。這是後話了。

    崇禎眼見攔路石走了一塊,當下令隊伍起行。韓爌大急,抖著兩手道:「這可怎麼好,怎麼好?」成基命一咬牙,奔在御駕前頭,就地橫臥了下來,大聲叫道:「陛下真要棄祖宗二百五十年基業於不顧,請從臣的骸骨上碾過去!」眾臣驚得動彈不得,崇禎一時之間也有些動搖。高起潛在旁卻道:「天下乃是皇爺的,皇爺要留便留,要去便去,怎輪得到老大人要死要活地相脅?」

    崇禎悶哼一聲,下令車輦直行過去。劉宗周遠遠飛奔而來,懷中抱著一物,大叫道:「誰敢衝撞太祖皇帝!」原來他眼見事情不妙,崇禎要跑,當即飛步趕去奉先殿請了朱元璋的神主牌位,要拼著一死勸諫崇禎。臣子擅動先帝的牌位原本是大罪,足可以殺頭株族,劉宗周此刻已是豁出去了。

    他這一招果然有幾分靈驗,崇禎面露猶豫神色,許久,終於下令御駕折回頭去。韓爌鬆了口氣,可是卻不知接下來該當如何是好。與皇帝的梁子算是結下來了,萬一又造就出一個萬曆老皇帝那般賭氣罷工的一國之君,那可如何是好?成基命似乎瞧出他心思,抖手道:「火燒眉毛,只有過一日算一日了!」說著拔步向御駕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韓爌怔怔地望著他走了一程,歎口氣,也追趕過去。百官面面相覷,有些尾隨在後,那是覺得一來要員都已過去,二來現下的北京城中也只有這皇城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有些卻索性回家去了。

    皇太極指揮大兵猛力攻城,雖然死傷甚重,可是漸漸也有些不怕死的爬上了城頭,縋下大繩,明軍來不及砍斷,又有不少緣繩攀了上去。虜兵蟻附而上,愈來愈多,守軍漸漸抵敵不住,給壓迫得退下城來,就在城門裡展開巷戰。終於城門從內打開,皇太極馬鞭向東一指,八旗兵齊聲歡呼,蜂擁而入,北京城一月有餘,數度被圍,又數度解圍,終於還是破了。馬世龍率領殘兵向皇城方向且戰且退,但兩條腿的人究竟快不過四條腿的馬,殘兵敗將哪裡扛得住後金鐵騎幾輪衝殺,京營非死即降,馬世龍眼見再無退路,一咬牙,抹脖子殉國了。

    這邊後金大陣向著城內移動,幾乎同時,背後響起隆隆戰鼓之聲,遼兵火槍陣由長矛掩護,一步一步地壓了過來。皇太極早有準備,已經在後衛留下代善一旗阻擋。兩軍相遇,一邊仗著弓馬嫻熟,一邊倚賴火槍射程長遠,起初天色黑暗,明軍射槍沒有準頭,給許多八旗騎兵沖了近前,可是沒到陣前卻又紛紛絆倒,原來桓震早令人設下五道絆馬索,用大樁牢牢釘在土中,黑暗中看不清楚,這一下絆倒了不少騎兵,人馬互相踐踏,死傷很是可觀。

    代善急令暫退,叫人割斷絆馬索,就是這一耽誤的工夫,明軍陣型卻又變了,從槍陣之後推出許多戰車來,車與車緊緊貼在一起,不留半點空隙,一齊向前推進。這一帶多是農田,地勢十分平坦,車行毫無阻礙。戰車一面前行,一面從槍孔中放槍,當即便有許多虜兵中槍倒地,雖說一時並不至死,可也沒法子再起來作戰了。

    女真騎兵長於野戰,以往對付明軍火槍的法子也就是冒著槍林彈雨衝到近前肉搏,明軍發射遲緩,白刃戰能力又差,多半一擊即潰。可是桓震這種戰法卻是他們從沒見過的,數百輛戰車並排起來約有一里多長,每車之中都有三桿火槍輪流發射,射擊並無間隔空隙,代善揮軍沖了幾次,都給硬生生打了回來,有幾條漏網之魚衝到敵陣之前,也都死在了長槍下。

    代善眼見不敵,自己這邊死傷已經有四五千,再打下去難免全軍覆沒。當下一面令人飛報皇太極,一面督促士卒,務必堅持下去。

    祖大壽那邊的情形卻又不同,他兵力遠少於桓震,是以並不出戰,只在城南拉開了一條防線。多爾袞奉命東移,他也不去追趕。

    皇太極得了代善戰報,也是大吃一驚。早在他決定攻城之前,已經預料到後背將會受敵,可沒想到遼兵的戰力如此之強。原以為明軍襲取廣義是由於自己不加救援的戰略之故,現在看起來這兩年間遼軍戰鬥力的增強是遠過自己意料了。

    他畢竟是一代名君,臨危不亂,當即令代善不必再硬擋桓震攻勢,迅速殺進城來,憑城抵禦明軍。代善得令,騎兵一陣風般衝進城門,旋即將大門關上了。明軍有車有炮,騎兵又不敢輕易冒進,是以行動緩慢,給遠遠地拉在後面。桓震卻不著急,喝令前行至城下,架起炮來向上猛轟。此次參戰的大炮,都是長炮膛的型號,射程甚遠,足夠打到城頭。他早料到有此一戰,在進駐薊州之前已經從山海關調運了大批開花炮彈備用。開花彈與實心彈不同,雖然殺傷力稍嫌薄弱,可是爆炸開來彈片四射,範圍甚廣,往往一顆炮彈爆炸便有十幾人受傷。一輪炮打下來,城頭便倒了許多虜兵,有些沒來得及撤走的明軍,也一同遭了殃。

    這邊打得火熱,皇太極那頭卻是勢如破竹,明軍一見城池已破,再無戰意,後金兵切豆腐一般地直抵皇城之下,皇太極令人抬擂木撞開城門,沒撞得幾下,城門卻自己開了,原來是幾個太監貪生怕死,聽得虜兵打來,嚇得尿了褲子,竟然商議好了獻城。皇太極大喜,揮兵直入,令人押著俘虜的太監,四下搜捕崇禎。

    皇城甚大,搜一遍過來,不覺天色已經近午。明軍不住炮擊北京城,終於炮彈告罄,城上代善所部也幾近毫無戰力。桓震一聲令下,先鋒架雲梯爬上城頭,兩軍就在城上展開肉搏。虜兵守城沒了騎兵的快捷,與殺紅了眼的明軍正是旗鼓相當。一場肉搏戰下來,登城的前鋒固然死傷幾盡,代善一旗也已經無力再戰。遼兵從裡打開城門,桓震揮軍而入,一路搜殺掉隊的虜兵,很快兵鋒抵達皇城之下,只見城門緊閉,城上來來去去全是韃子,顯然已經給攻破了。

    左輔統金國奇策馬上前,大聲道:「咱們怎麼辦,打還是不打?」桓震搖頭道:「暫且不打。」他不知道崇禎眼下的下落如何,是被捉住了,還是索性已經給打死了?更壞的結局是已經順利逃走,那樣事情便不受自己控制了。華克勤控韁笑道:「桓大人真好本事!」桓震乾笑兩聲,雖然明知看不到崇禎,但還是忍不住仰起頭來眺望城頭。

    金國奇也隨著望上城去,猛見有人彎弓搭箭,直向桓震射來,連忙叫道:「總鎮當心!」說著在馬上躍起來,和身向桓震撞去。饒是他身手敏捷,卻也慢了一步,桓震聽得叫喚,身子微微一側,那箭正射在右胸,射入皮甲兩寸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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