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三 環珮相將侍禁廬 一百一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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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兩人反目以來十數日,桓震這還是首次同袁崇煥對面講話。不知甚麼緣故,十日來對他所作所為的懷疑、怨恨、失望、不解,就因為這一句話盡數崩解,消失得無影無蹤。瞧著袁崇煥數日間驟然班白了許多的兩鬢,桓震慢慢地跪了下來,衝著他端端正正地叩了三個頭,挺起腰來,長舒一口氣,道:「這三個頭,是代中華漢族的子孫萬代,敬一個忠臣烈士。」袁崇煥並不驚訝,坦然而受,待他叩罷起身,方壓低聲音道:「崇煥所知鄙陋,於你所言不敢盡信。這幾日來在牢中多有思量,你若真有知過去未來之能,何不索性去投了皇太極?」

    桓震腦中轟然一響,全想不到袁崇煥的口中竟能說出這等話來,不由得倒退了半步,戟指厲聲道:「你……你……」袁崇煥微微一笑,淡然道:「那皇太極雖是蠻夷,卻也是個擇人而用的英主。投了他的漢人多得重用,何況你……」頓了一頓,續道:「雖然你說幾十年後將有衣冠淪喪之辱,可是到那時候,豈不是仍有許多漢人投了韃子,替韃子辦事?我以性命報陛下,陛下以敝屣待我。咱們現下浴血奮戰,難道便是為了換這一個人人奴顏卑膝,搖尾乞憐的荒唐世界?袁崇煥一生已盡,再無可言。前者既然殺你不得,想必亦是天意。天意亡我大明,袁崇煥無話可說。」

    桓震連連搖頭,絕難想像這句話是出自袁崇煥之口。那個他所熟知的大明國中第一亡命徒去了哪裡?那個像火一樣能夠將周圍的人盡數點燃的袁崇煥去了哪裡?眼前的只不過是個汲汲於身家性命的垂朽老兒罷了。那一剎那,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下沉,長久以來支撐著他在這個世界掙扎求存的精神支柱轟然而塌,碎片一片片地刺在他的胸口,刺痛幾乎叫他昏暈過去。久之,漸漸冷靜下來,只覺心冷如冰,咬牙道:「如此,桓某來錯了。」再不瞧袁崇煥一眼,拂袖便走。

    袁崇煥叫道:「且慢!」桓震冷冷回頭,道:「尚有何說?」袁崇煥雙目炯炯地瞧著他,熟視良久,忽然哈哈大笑,直笑得雙淚長流。忽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只見他拖著鐐銬,翻身爬起,反向桓震拜了三拜。桓震大惑不解,只聽他道:「百里,你道我是忠臣烈士,可是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忠臣烈士!」

    桓震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唯唯應了幾聲。袁崇煥拉著他在自己身旁席地坐下,感慨道:「天下事,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握著桓震之手,語聲懇切,說道:「殺你不成,此是天意。你所言後世之事,崇煥多所不解。這幾日來在牢中枯坐,卻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方才刻意試你一試,你很好,很好。」

    桓震張大了口,說不出話。只聽他又道:「前者你勸我回兵遼東,自立門戶,然而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袁崇煥一旦給朝廷目為叛國之臣,到那時雖然遼東精銳絕不會怕腹裡的膿包軍隊,可是整個大明朝上上下下要怎麼想?遼東的兵將們又要怎麼想?他們會說,我袁某人是為了一己之私才反叛朝廷,他們會以為自己跟著袁某這樣一個主帥,是天下一等一恥辱的事情!帶著這樣一支兵,能打得過皇太極麼?再者崇煥受陛下知遇之恩,此生當以性命相報。君子讀聖賢書,當操守純一,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崇煥的性命早已屬陛下所有,哪怕……」

    桓震不待他說完一句話,厲聲道:「為將者死當馬革裹屍,如你這般棄遼東於不顧,視十萬虜兵如不見,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伸手指著東方,怒氣勃勃的道:「十七萬遼東健兒在那裡等你,一眾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在那裡等你,皇太極同他的十萬大軍在那裡等你!你就要坐在這裡,老老實實地等著給人活吃掉嗎?」

    袁崇煥見他面色通紅,顯是異常激憤,伸手示意,道:「你且聽我說完。你非我大明臣子,這話原不該對你說的。陛下本是天資聰明的英主,只可惜求治過切,反失於察,而有奸人乘間而進。崇煥心裡明白,此番被難,說是死於皇太極的反間之計,不如說是死於朝廷裡一眾蠅營狗苟之徒。倘我死後陛下能從此醒悟,親賢臣,遠小人,則大明朝有望了啊。」

    桓震聽他這一番話,不由得怒氣勃發,冷笑道:「若真如此,除非他不是朱由檢!」袁崇煥聽得他直呼聖上名諱,先是一怔,繼而歎了口氣。桓震道:「上次匆促之間不曾對你說得詳細。韃子未退之前,朱由檢絕不會殺你。你知道這是為何?他要用你脅迫祖大壽回軍援救京師!你在獄中關押八月有餘,倘若真是一時糊塗,早該醒悟過來,他為甚麼仍是要將你凌遲?他不是為了這個國家殺掉一個叛將,他只是殺了一個會礙著自己的面子,會叫士兵們只知有將,不知有君之人!他是為他自己殺你,殺你這個毫不相干之人!」

    袁崇煥愣在那裡,久久說不出話。桓震這一番振聾發聵的激怒之言,他心中早已經想到過了。雖然如此,他還是一遍遍地用君臣大義來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打從當上薊遼總督的那天起,姓袁的就沒有想過能活著卸任;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乖乖地自己送進宮來給皇帝抓了,又乖乖地坐在這裡等著給皇帝砍頭。可是難道自己這麼做是錯了麼?

    桓震見他遲疑不語,索性更進一步,俯身抓住他的衣領,袁崇煥體格本就不算健壯,桓震的力氣也不能說小,猛一發力,竟是整個身體都給他扯了起來。桓震注目而視,一字一頓的道:「桓震今日方知過去之非。從今往後,當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大漢國土,哪怕我孤身一人,戰至最後一息,也要誓死守衛,請你放心。」說罷,手一鬆,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去。

    袁崇煥扶壁而立,怔怔地目送他離去,余大成見得桓震鐵青著一張臉不顧而去,當即進來。袁崇煥也不理睬,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直到油燈中本就不長的燈心燃燒殆盡,火苗跳躍幾下,驟而熄滅,獄中沒了亮光,剎那間陷入了一片黑暗,袁崇煥忽然道:「請取筆紙來,待我致書復宇。」

    桓震激憤之下一怒而走,出了鎮撫司獄便即後悔。雖然袁崇煥如此做法叫他接受不了,可是畢竟總不能放著他在牢裡不聞不問。但現在他卻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白白放過了兩年多的光陰,不能再繼續隳廢下去了。他回家取了袁崇煥的佩劍帶在身邊,也不去見傅山與周雪心道別,靜悄悄獨個兒離去。

    眼下京城之中沒一人可以信任,韓爌錢龍錫紛紛明哲保身與他保持距離,余大成口上極力保救袁崇煥,做起事來卻叫人不能不生疑心。傅山至今仍不肯全然相信袁崇煥本是無辜,與他商議非但無益,並且十分危險。他心中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要設法出城離去,統兵之人沒有了兵,那便如同無水之魚,任人宰割。祖大壽帶著三軍,速度絕不可能比自己單人獨騎要快。何況一路之上碰到韃子遊兵難免作戰,只消遲誤一日半日,自己便可追趕上去了。

    話雖如此說,眼下要想出城可沒那麼容易。城外有莽古爾泰的萬餘大軍虎視眈眈,城門一開難免會給敵人乘隙一擁而入。是以多日來城裡的使臣出城,城外的兵將進來,大都是從城頭用籮筐縋上縋下,不得已非開城門不可的時候,也要主帥的親筆將令才可。

    桓震自然不會有那種東西,若要從城頭爬出,恐怕還沒爬到一半便會給上面守軍的長矛搠死了。沿著城牆信步走了一程,始終想不到法子矇混出去。驀然只覺肩頭給人拍了一記,不由得握緊了劍柄,急轉頭瞧去,竟是顏佩柔。

    顏佩柔見他有些發呆,低聲道:「快隨我來,城上有人在瞧你了。」桓震向城頭瞟去,果見有兩個士兵探頭向下瞧來,似乎頗有疑心。連忙低下頭去隨著顏佩柔匆匆走開,到了距離城牆十數丈處,料想守軍再瞧不見了,這才站定。

    此時此刻,桓震卻不願與顏佩柔攪在一起,一則自己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險,不願連累於她;二則顏佩柔為何要殺自己至今仍是一個謎團,雖然死在她手中倒也無妨,可是大事未了,眼下卻死不得。

    好在此處是人來人往的通衢大道,不怕她突施殺手。當下略一躬身,道了聲謝,回頭便走。顏佩柔在身後叫道:「我知道從哪裡出城!」桓震一怔,步子頓了一頓,旋即又向前走去。顏佩柔著起急來,幾步搶上,攔在他面前,質問道:「你幹麼總躲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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