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傳烽錄 卷一 順流逆流 四十一回 破虜
    桓震嗤道:「你這粗漢好不曉事!明日爾等自殺入遵化去,便是亂兵,是強匪,即令逞得一時之快,轉眼官軍大部便至,爾等自問,可能頑抗幾日?」孟豹給他這一句話說中了心中死穴,搖搖頭,道:「凍死餓死也是要死,不如圖那痛快一刀。」桓震正色道:「何必定要死?你聽我說,假使爾等現下好好歸順,我定有法子叫爾等吃飽肚子,爾等將哈刺慎逐出大明國土,便是英雄豪傑,非但保得自己身家性命,妻子財產,還要受百姓愛戴感激。一者是亂兵強匪,一者是英雄豪傑,你要做哪一樣?」他這最後一句話,卻是對了門外大聲叫出,距離稍近之人聽得清楚,禁不住交頭接耳地議論,漸漸騷動的範圍愈來愈大,有些兵丁面上露出猶豫之色,畢竟只要還有一條路走,誰也不會願意鬧餉造反。

    這一番話,卻也說到了孟豹的心裡去。他世代軍戶,祖上皆有軍功,唯獨到他這一代。邊防廢弛,非但沒有機會建功立業,竟然還要挨凍受餓,在他心中,始終覺得受了天大的屈辱。所以肯挑頭鬧餉,也是自暴自棄之舉。現下桓震這麼一說,重又激起他一番雄心壯志,瞧了桓震幾眼,惡狠狠地道:「老子便暫且信你,倘有半句假話,這大刀仍要取你的腦袋!」孟豹在軍中似乎威信甚高,他這一吐口,當下便有許多兵丁動搖起來。

    桓震見攻心奏效,當下趁熱打鐵,道:「即刻歸順,仍是我大明軍士,打敗哈刺慎之後,人人都有嘉獎!」那些心中動搖的兵丁,聽得他這一句話,再也堅持不住,紛紛拋了兵器,跪倒在地。還有些硬骨頭的死活不肯,給孟豹一腳一個,也都踢得跪了下來。桓震始終注目那個老兵,但見他一語不發,也拋下手中長矛跪倒,心中不由得略感奇怪。

    孟豹走上前來,給桓震解開背後綁縛,向著耿如杞跪倒,道:「標下一時糊塗,鑄成大錯,自己甘願領死,但請破敵之後,方才殺我!」耿如杞點了點頭,仍叫他出去整頓部眾。看著孟豹出去,房中除卻自己與桓震而外,只剩得一個昏迷未醒的鄧仕興,這才低聲問桓震道:「百里,五千軍所需之糧,少也要一二百石,你有甚麼法子一夜之間籌得起來?」桓震搖頭道:「我沒有法子。」耿如杞大吃一驚,心道方才瞧你對亂兵說得信誓旦旦,豈知原來都是空心湯團,現下雖然暫時撫定,明日他們見不到糧食,難道不會再叛?不由得額頭出汗,道:「那……那怎麼辦?」

    桓震反問道:「震初來乍到,於本地民情不甚了了。請問大人,方圓十里之內,糧食最多的地方是在哪裡?」耿如杞不假思索,答道:「那自然是遵化大豐倉。」突然間醒過神來,驚道:「百里不是當真要開倉罷?擅動國糧,那可是大罪!」桓震歎道:「現下五千官兵即將激反,北虜寇邊形勢堪憂,寬河所不足千人,未必便能與之抗衡。究竟是擅動國糧的罪過重些,還是坐視兵變、縱虜入寇的罪過重些,望大人自己思量。倘若大人始終不敢,那便由得我打昏了大人,自己做去。總而言之,要桓震瞧著這等局面,袖手不理,那卻是難。」耿如杞汗如雨下,低頭不語,過得半晌,猛力一拍桌子,慨然道:「擅動國糧,不過負陛下一人;縱虜入寇,負的卻是北疆千萬人。如杞寧負一人,不負萬人。也罷,便照百里所說。」桓震雖然不知私自開倉究竟能落一個甚麼罪名,但瞧他這般模樣,想來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去做這樁事情,不由得心中敬佩。

    耿如杞下定了決心,當即同桓震開門出去。桓震見孟豹已經將一干軍士盡數集中在校場,心中暗道此人倒是一個將才,可惜頭腦有些欠發達了。當下叫了他過來,要他與糧運官二人領五百軍,即刻入城,開大豐倉搬取米一百五十石,面一百五十石,余外不得多取一分一毫,限天亮前回報。倘若有人阻攔,只管捆綁起來便可,決不能妄傷人命。是時已經四更,孟豹領了軍令,不敢耽擱,逕自點人去了。

    桓震卻要借這段時間想想如何破敵。方才來報的那一個斥候,除卻曉得哈刺慎前鋒已經抵達寬河所,與千戶李裕交上了手之外,甚麼都說不清楚,連對方究竟有多少人,也都茫然不知,當真不曉得他是如何做的斥候。但據耿如杞說,寬河所駐軍名為一千一百,實際大約只有八百之數,李裕以八百人而覺不能抵擋,想必此次南下的敵人並不會少。遊牧民族南下劫掠,多是馬隊,自己這裡五千人,基本全是步軍,以步對馬,本來已是不佔優勢,何況眼下敵人數目動向一概未知?當下叫過轅門官來,要他挑出二十幾個為人機靈,馬術熟練,身手敏捷的士兵,分數個方向派了出去,打探哈刺慎進軍方向,即時回報。耿如杞是文官出身,本來不懂得打仗,也弄不清楚桓震所說是耶非耶,只由得他搞去。

    桓震細細回想早先在小五台那段日子與傅山談兵的所得,要過地圖來,湊在火把下面仔細觀看,遇到分辨不清的地方,只好拿去詢問耿如杞,一面心中暗想日後若有機會,必定要設法推廣現代地圖。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終於給他想出了幾個法子,只是眼下派出去的斥候無一還報,敵情未明,不能輕易決定。

    又過一會,天色漸亮,孟豹卻仍未回來。桓震一面思索破敵之策,一面擔心他是否出了甚麼差錯,是否給人拿了,或是殺了城中官員;一面又怕這裡的眾官兵等不及,再度騷動起來,真是只恨時光不流逝。終於聽到了一陣輪聲轔轔,孟豹領著五百軍士,推著糧車,出現在眾人面前。校場上的五千官兵,一瞬間先是發呆,繼而狂喜,又繼而大哭,紛紛抱做一團。桓震眼見糧食能夠讓人瘋狂到這等地步,心中不由得唏噓不已,連忙令人埋鍋造飯。這卻不消他吩咐,早已有人去辦了。

    孟豹上來稟報,說是入城門之時給守軍阻攔,是他爬上城去將門打開。後來在倉中搬糧,來了一個甚麼官兒諸般廢話,他一氣之下便給砸昏了,卻不曾傷他性命。桓震讚他兩句,便要他暫領參將,統帶此處的兩營士兵。孟豹喜出望外,欣然應了。不一會飯熟,眾軍都是數日沒見過米的,吃起來如同餓狼,桓震擔心少停行軍之時有人吃得太多引致腹痛,不住穿行營中,叫他們少吃。恰好飯罷,得了斥候飛報,道是李裕力量不敵,已經率殘部向東敗走,現下敵人正在南下,兩衛不曾奉命,不敢擅出。據他約略估計,這一次南犯的哈刺慎部眾,少說也有七八千之眾。桓震請了耿如杞允准,便叫兩人持了令符,分別前往東勝右衛和忠義中衛,面交該處指揮,令其分別防守本處,不得令哈刺慎兵馬越過防界。同時又須時刻注意南邊動靜,只待本軍接戰,立刻自後包抄。如此一來,便形成一個桶狀,將來犯之敵局限在遵化一帶。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以步破馬了。

    馬軍原是步軍的剋星,但他記得傅山曾對他談過,戚繼光著《練兵實紀》,其中記載以砍馬腿之法破馬軍,收效甚著。當下將幾個把總召集起來,要他們各領本部,聯作牆般一堵,一待號令發出,立刻一字向前,以長刀大棒砍打馬頭、馬腿,馬傷倒地之後,敵被跌落,身方未轉,就用刀棍劈頭打下,又令殺敵之後,割落左耳作為表記,待得戰後,每隻耳朵可換敵衣一套,死馬一匹。敢於衝鋒在前者,戰後將生存好馬盡皆賞賜。眾軍得桓震之力吃飽了飯,對他本就感激,現下聽得繳獲皆歸自己,更是振奮,都道馬肉可食,衣服可穿,生馬更可將來賣錢,加之方才吃飽了肚子,一時間軍心之高,至於極點。

    桓震見士氣可用,當下請耿如杞一聲號令,留五百軍守營,餘下一齊開拔。他自騎了馬,與耿如杞在中軍押陣。

    寬河所距離遵化本就不遠,哈刺慎馬隊過了寬河所之後,一路南下,很快便與耿如杞這支軍隊遭遇。馬步相遇,自是馬軍略佔便宜,單是踩也能踩死許多。各把總約勒部下,都照桓震所說,專砍馬腿,雖然本軍多有死傷,一時間卻也連人帶騎地砍倒了不少。孟豹更是悍不畏死,揮著一柄厚背大刀,高呼酣鬥,刀光閃處,敵騎紛紛倒地,他也不去割甚麼耳朵,只管一刀揮去,敵頭便飛得不知去向,一時間倒叫桓震想起小五台那一戰當中的劉黑虎來。

    兩軍自巳時相遇,直戰過未時,雙方死傷都是慘重,東勝、忠義兩衛之兵,卻也完成包圍,開始從敵後進攻。哈刺慎首領眼見腹背受敵,呼哨一聲,便要撤退。桓震哪裡肯放,令鼓手拚命擊鼓,直追上去。他料想北邊尚有兩衛攔堵,必能將其截住,豈知窮寇莫追果然不是虛言,哈刺慎首領情急之下,竟然回頭反撲,置身後兩衛近萬人於不顧,猛攻桓震疲憊之兵……

    此種步破馬的方法是戚繼光記載,如果有人要跟我考據可行不可行的話……我也沒法知道。另,我前面提過遵化有鳥銃兵,但是為什麼沒有用呢,因為鳥銃的數目太少,而裝填又花時間,來不及射擊就被馬隊衝到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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