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混雜著濃煙翻捲而起,以熊熊燃燒的寺廟為背景,滿面怒容的章嵐腳下堆放著超過人類身高而且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大堆支離破碎的軀幹和四肢碼放在一塊胡亂地堆在一起,地上大片殷紅的冰塊就是被嚴寒氣候迅速凍結的新鮮血液,這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隨著漫天風雪在北風的吹襲下四處瀰漫,飄落的雪花很快掩埋了高高的屍體堆,僅從凌亂的衣角看上去這些屍體甚至完全不像是人類的軀體,倒是類似某種堆在街頭的城市垃圾,令人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觸和恐懼感。
周圍保存尚算完好的高大廟宇建築內隱約可聞的哭泣聲驗證了杜言修先前的憂慮,一旦集體陷入絕境之中,人類社會中原有的良知和法律都會變得異常脆弱而不堪一擊,通常這種時候,人群中的婦女、兒童和體弱多病的老人就會首先成為強者求生的犧牲品。
儘管杜言修他們一行人前面到過的幾處名山同樣是華夏本土的旅遊勝地,如今仔細想來當時被困山中的遊客亦是不會在少數。
但一則當時大雪封山時日尚短,危機情形並未完全顯露出來,二來杜言修他們經行之地多半是山谷密林,也很難同時看到大量被困的人,自然缺乏機會親眼目睹這種情況。
直到這次杜言修他們抵達恆山,才被建築物燃燒時沖天而起的濃煙所吸引,而當脫離隊伍的章嵐落到地面的時候,飽經風霜洗禮的他卻依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
幾十名身強力壯的男人成群結伙地強行從大群的老弱婦孺手中搶奪為數不多的食物和飲水,受害者交出食水之時哪怕稍有遲疑就會立即遭到無情的毒打和謾罵。
這些受到無端掠奪的人群中不乏正當壯年的男性,本應奮起反抗的他們卻默默無聲地忍受了屈辱,只因為搶劫者手中握有幾把明晃晃的尖刀,如果他們勇敢的站出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等待他們的唯有一死而已。
曾幾何時,華夏人曾經無比驕傲地宣稱自己是整個世界的強者,中國乃是中央帝國,作為整個世界唯一的文明中心發出了「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最強音。
那種聲音是多麼的振聾發聵,歷史的回聲至今尤在時人的耳畔迴盪起伏久久不息。
然而先後入主中原的異族統治者和華夏本民族的「精英」敗類為了鞏固自身政權穩定而持續進行長達幾百年時間的奴化教育與愚民政治。其中包括系統性地對整個民族文化中爭取獨立人格與自主權利訴求的部分施加以閹割手段,以及排斥華夏民族固有的尚武精神,對於一切不利於其統治的文化和理論進行無情的打擊迫害。
上述種種卑劣的手段並非全無效果,至少華夏民族血管中蘊藏的那種一怒則揭竿而起血氣之勇已經損失殆盡了,殘餘的點點星火尚不足以在情況發展到極端惡劣之前起到正面的作用。
假如還不曾到了所有人都走頭無路的時候,讓這些炎黃子孫像一名勇士般站出來反抗強權的壓迫凌辱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正因如此,那些身強力壯卻依舊怯懦如羔羊般無助的大男人才會在章嵐眼中看來是如此的可憐,而又如此的可悲。
如果那些新近轉職暴徒的僅僅是掠奪食物的話,章嵐還不至於這麼憤怒。
正所謂飽暖思淫慾,這些人在填飽肚子之後就從人群中拉出幾名年輕美貌的女遊客,開始搞一些與下半身有關的禽獸行為。
素來在男女關係上十分保守的章嵐對男人以暴力手段**迫害柔弱女子的此類禽獸行徑一直是極端地深惡痛絕,所以當這些不開眼的傢伙犯在章嵐手裡,大家也只能說他們夠倒霉了,因而遭到暴怒的章嵐當場格殺的暴徒就多達四五十人。
那些僥倖逃過一死的暴徒也都被章嵐點破氣海,對於他們而言,下半輩子裡女人唯一的用途也就是拿眼睛看看了。
章嵐如此似神兵天降般的舉動與一言不發就大開殺戒就地屠戮的血腥場景,使得在場眾人驚駭交加,一個個顫顫巍巍手腳酸軟動彈不得。
發洩過怒火之後平息憤怒的章嵐並沒覺得自己行為有何不妥,天道好還,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些人做出這等行徑亦是死不足惜。
章嵐著手安置那些遊客集中到完好的建築中暫避風雪,自己則繼續在恆山景區四下探察情況。其實章嵐更加擔心杜言修那邊的情況,也許這一切會很順利,但情況也可能正好相反。
天下變亂以後,由於摻雜的變數委實太多,杜言修原本十分可靠的推算都成了單純的猜謎遊戲,章嵐不是神仙又豈能事先預知將來會怎樣呢!
恆山幽谷
杜言修尋著地脈的走向在恆山叢中來回穿行,最後發覺靈穴居然在一處山腹之中深達百丈,如欲進入需得開鑿一條地道直抵地下才行。
此事說難倒也不難,以杜言修的能力開通一條地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是各處靈穴之內蘊含著絕大的生命能量,稍受外界驚擾便會進入一種迷亂的狀態。靈穴不安則到時封禪之舉亦是成了一句空話,可說是只能小心看得,卻萬萬碰不得的燙手山芋。
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正當杜言修一籌莫展之時,環繞山峰而行發現了一座不起眼的山洞,山洞開口位於懸崖之上,隨即斜向插入地下幽暗的深處。
原本這是一樁十分可喜的事情,卻不知為何緣故,杜言修的心靈突然現出警兆。
修行者的修為到了杜言修今天的程度,歸於第六感的心靈感知力量已經超越了正常的五感,辨識敏銳異常,停在洞穴入口躊躇不前的杜言修也是不得不暫時停下腳步思考對策。
如果不計算神、魔之流的因素,人間界之內可以威脅到杜言修生命的力量只有大自然的偉力,也唯有這種無以匹敵的力量發動之時足以毀滅杜言修功行幾成圓滿的肉身。
世間能夠發動這種最具毀滅性力量的一個重要推動因素便是修行者所說的「劫數」,而杜言修的修為剛好到了遭遇天劫的邊緣地帶。即使事實上他無意去通過天劫的考驗獲取躋身東方天界的資格認證,也不好講是否會出現事與願違的情形。
近於道,則近於劫。選擇渡劫的方式和地點歷來都是修行者一項很重要的鑽研功課,因此就算杜言修有信心抵禦大多數物理形式的天劫降臨,卻也必須得提起精神謹慎行事。
須知無論修行者具有多麼強橫的力量與近乎於不滅的存在方式,天劫降臨之時始終可以產生更勝一籌的打擊手段。
世間萬物生息輪還,無有長生不滅者,佛家說:世間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故而有法固有破,這也是自然力量平衡的一部分。
考慮到只要恆山此間事了,封禪五嶽的大事便已成就九分。究竟此時是該行險一搏賭一賭運道,抑或是暫緩行動轉而尋得一個更為穩妥的解決辦法,這兩難之間的抉擇著實叫杜言修感到萬分為難。
「您在想什麼?」
趙瀛嬌柔而略帶童音的話語在杜言修的背後驀然響起,對這個「軍魂戰旗」的主人,杜言修始終保持著足夠的戒備,雖然她證明了自己投入華夏的決心,但這並不能證明她就是一個杜言修可以全心全意去信賴的夥伴。
也許正相反,「軍魂戰旗」標誌著大地霸權,每一次能夠被這面戰爭旗幟認可的人都會在大地上掀起腥風血雨,無情的血和火就是賦予「軍魂戰旗」上面那紅得奪目的艷麗色彩唯一所需的顏料。
始皇帝嬴政證明了自己的力量,得到「軍魂戰旗」資質認可,從而完成了前無古人的偉業,併吞六合而至華夏一統,九州歸一而立中央帝國。
秦國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以八十萬人的血液和精魄作為祭禮,喚醒了這件只喜歡血腥和戰爭的神器。此後每戰必以「軍魂戰旗」為先導,秦軍必定施行大規模的血祭,因而可以戰無不勝橫行於天下。
其時人曰:「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
「軍魂戰旗」是華夏三神器之一沒錯,但是它同樣是一件凶器,因此「軍魂戰旗」的選材標準注定是不可能符合一般日常道德規範的。即便趙瀛是一位仁者,那也必然是信守君子之仁,而非婦人之仁的仁者。
杜言修固然不想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別人,但是趙瀛的能力明白在那裡,容不得杜言修不去設想當比較糟糕的情況發生時自己該如何應對。
講與不講的念頭在杜言修腦海裡轉悠了幾圈,他才說道:
「此洞之內似有玄機隱伏禍福難料,我不知應當知難而進,還是謀而後動,關於這件事趙姑娘你怎麼看呢?」
老謀深算的杜言修一腳把皮球踢到趙瀛腳下,只見她那雙深邃似大海的眸子波瀾不驚,淡淡地說道:
「小女子我見識淺薄,實在拿不出什麼良策,只好唯您馬首是瞻了。」
早知得不到正面回應的杜言修點點頭,轉回身望著崖壁上幽深崎嶇的洞窟說道:
「也罷!杜某人一世英明也不怕走一回麥城,你們兩個在上面等我的消息,如果我沒有消息傳回來,那你們兩個就耐心等到小嵐前來再行商量對策。明白了嗎?」
說完,杜言修不等身後的二人做出反應,便已自山頂飛身而下,化作一縷極細的金光進入洞中。
先前看不出神色變化的趙瀛忽然露出一抹笑容,輕聲說道:
「亦於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杜先生真不愧是一位心憂天下的壯士,就是不知此番他能否熬得過涅磐劫的考驗!好人不長命啊!」
「涅磐劫」乃是出自佛家的一個形容詞,專指天劫降臨在那些功行近乎於大圓滿境界的修行者身上時出現的極端危機。
正宗的「涅磐劫」共分為九九八十一重劫難,其間劫數或腐朽人的心智,或迷惑人的神識,或摧殘人的元神,種種變化不一而足,非身具大能力,大智慧者不能自拔。而經歷「涅磐劫」重重磨難尚可保持自我不墜塵劫者,或者超脫劫數者,亦是自動開始蛻變轉生的過程。
至此,這「涅磐劫」無論修行者過得,抑或是過不得,都不可能再以人類的形態繼續存在下去了,亦可稱之為「天心道劫」。
一入洞口,杜言修的心猛然悸動,這是巨大危機來臨前的最後警示。如果杜言修選擇了退縮,那麼他的心靈修為就會急劇衰退下去,直到他可以重新正視危機為止。
可是杜言修的身後已經沒有退路了,封禪進行到北嶽恆山便是幾近功德圓滿,此時退縮無異於前功盡棄。
更何況如今每時每刻喪生在嚴寒與飢餓雙重打擊下的災民都是數以百計的龐大數字,除非杜言修打算從此以後絕跡人間不再過問凡塵俗世,否則他就不可能有別的選擇。
「死就死吧!難道我杜言修修煉了一輩子就是為了今日可以苟全性命回家當一隻縮頭大烏龜不成。」
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杜言修反而加快了速度衝入地穴,無論擋在前面的東西是什麼,他都要義無反顧地踏過去,不是為了保存自己,而是為了拯救他人。
世間唯有大徹大悟者才能參透生命的奧意,唯有洞悉死亡者方可獲得永生。
無人知曉,從這一刻起,捨棄了恐懼和無謂執著的杜言修就不再是人類的一員了,他的腳步已經踩上了另外一條永無盡頭的道路「通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