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在一起嘻笑怒罵之時,往往被旁觀者戲稱為歡喜冤家,大概乃是取自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老話。
話雖如此,真輪到了有情人反目成仇變成冤家對頭,那便真是一幕不折不扣的人間慘劇了。
此刻身在局中的齊雲和杜言修全然不覺彼此之間尚存有什麼深情厚意,倒是一股發自深心的敵意油然而生,詭異而真真切切。這種情緒不是出於理智的思考其實並不重要,因為這莫名的敵視卻強烈得令人無法抗拒,就算是注重身心修養的修行者也不可能輕易做到。
一面勉強以意志力克制住非理性的攻擊衝動,陷入危機中的齊雲的眼神裡充滿了絕望的情緒,她看著恍如陌生人一般的杜言修頓覺渾身無力,蒼天啊!誰能拯救我?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個惡夢,那就快點讓我醒來吧!
「卡剎」
齊雲的希望落空,一道劃破天空的閃電在她的頭頂垂直劈落,眼看便要集中精神恍惚的齊雲,卻被突然從她影子裡冒起的一名「真身神魔」奮力出拳強行破解轟散。抵受不住「真身神魔」的強橫力量,遭到外力強行擊潰的閃電餘威四下散去尤自聲震四野威勢駭人,嚇跑了周圍餘下看熱鬧的幾個天使。
這種水平的戰鬥餘波所及之處隨便誰挨上一下就保險要完蛋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儘管只恢復了不到一成的黃金力量,而且杜言修神智還不怎麼清醒,控制發招出力的技巧亦是乏善可陳得很,但這最純粹的閃電攻擊卻包含了巨大的空間能量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剛剛那名「真身神魔」挺身而出為齊雲化解這一招並不輕鬆,只用肉眼觀察也瞧得出它出拳的那隻手腕已然是變成大片的焦黑色。能夠傷到非物質形態存在的「真身神魔」軀體,足見杜言修的攻擊力正在急速攀升之中,如果齊雲還是猶猶豫豫不還擊,今日怕是一定會命喪天堂。
今天有齊雲的肉身作為憑依,她前世遺留的三十六位「真身神魔」都在左右隨侍聽命隨時可以現身,至於齊雲沒有下達指令,這不代表「真身神魔」就得被動挨打。修練到「真身神魔」這個檔次的陰神,其生前的靈智最低也恢復到七、八成以上,而且護主這件事更是化作了它們本能的反應,無需格外用心。
適才一名「真身神魔」搶先接下杜言修的一式五雷轟頂,其他的「真身神魔」又豈會在一旁看熱鬧。
只聽嗖嗖嗖一陣勁風之聲響過,劍拔弩張的杜言修和不知所措的齊雲已經被十幾名「真身神魔」組成的人牆擋在中央將兩人分隔開來,這次難下決心的齊雲就只能在一旁做個看客了。
杜言修的攻擊目標是齊雲,但是他本能判斷不處理好這些憑空冒出來擋架的傢伙自己休想達成目的之後,杜言修的攻擊目標便自動轉移到這十幾名「真身神魔」的身上。
「真身神魔」是修行者以人類死亡後尚未消散的精神力量為基礎,繼而通過大量咒術祭煉和天地元氣淬煉補完而成的「有相神魔」,再經過自我完善與進化提升修為境界而產生的一種特殊存在。
因此與其說「真身神魔」像是虛無飄渺的鬼魂,倒不如說這些冠以神魔之名的傢伙更近乎於傳說中永生不死的神明更貼切一些,事實上它們的確有機會更進一步提升自身實力。
「真身神魔」只要假以時日前途無可限量,更不必說即使眼下這些「真身神魔」的實力仍有巨大的提升空間了,所以這門製造神魔的特別技藝自古以來就是上干天忌的大秘術之一。
千百年來,人間界雖奇人異士輩出,但能不受阻撓地將這個法門完成到「真身神魔」這種程度,世間修行者雖如恆河沙數,可在前世的齊雲成功之前卻謂前無古人,至於是否後無來者,那便是未可知之事了。
杜言修陰沉的臉色煞是難看,他望著齊雲的眼神中難得窺見往日的情意,只有在與齊雲對視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才能讓齊雲感到一絲熟悉的感覺,數日不見杜言修恍如徹底變了一個人,實在叫齊雲很難接受,她更想不明白何以自己與杜言修一見面就要鬧到你死我活的田地。
順從直覺的杜言修第一輪出手落空之後,便將注意力集中到攔路的「真身神魔」身上,他冷冷地一笑,手指捏成法訣朝著神魔們一指。
滿腦子都是疑惑的齊雲只覺腳下一軟,急忙閃身躲開,然後她低頭看去適才立足的那一片地區已經湧起無數氣泡轟鳴不止。
待得過不多時,這片土地好似開鍋的沸水一般泥土翻湧,然後從土中竄起許多形似蛇類的怪異生物不住蠕動,隨即與「真身神魔」糾纏在一起。
齊雲用神仔細分辨才看出這些東西俱是岩漿幻化而成的土偶,看著這些栩栩如生卻隱藏殺機的小東西齊雲心中愈發迷惑起來。她所認識的杜言修本就不擅長擬形幻化之術,怎麼今日杜言修的行為如此反常呢?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每個修行者雖然修為深淺各有不同,但所喜好的攻擊方式卻極少會改變,畢竟這是性格問題,斷沒有一夜之間整個人心性大變就連攻擊方式都一齊改變的道理,除非
開始從震驚中恢復清醒的齊雲終於想到杜言修此刻的反常未必就如她起初揣測受到了敵人精神攻擊導致失常那麼簡單,何況這個說法也解釋不了齊雲自己對杜言修生出敵意的事實。
唉!真是越想越叫人頭痛啊!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別看杜言修對付「真身神魔」場面十分壯觀,可他真正要下手的目標仍是齊雲。論說杜言修此時的黃金力量輔以定海珠的威能不容小覷,當一切準備就緒將要下手之時,杜言修卻碰到了一個最頑強的敵人,他自己!
杜言修被千百世記憶衝擊而支離破碎的本體意識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修整之後終於開始了凜冽的反擊,生於安樂的杜言修是一個立場並不十分堅決的人,凡塵俗世之中有太多他難以割捨的東西,故此很多時候杜言修都在天道與俗世之間左右搖擺不定,或者說他是一個本性優柔寡斷的人更貼切一些。
修行者對現世的留戀往往是他們喪身敗道的起因,但此時塵世的這種牽絆反而成全了杜言修的本體意識,他籍由自己與齊雲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對控制身體的主意識發起挑戰。
相對於現世的時間尺度,這場看不見摸不著的意識戰爭似乎在電光火石間便會分出勝負,但是對身在局中者卻仍舊如千萬年般悠遠漫長。
意識世界的鬥爭比之現實世界任何鬥爭都要殘酷,敗者根本就連一絲翻身的機會都沒有。此次杜言修的本體意識挑戰由無數世代輪迴積累產生的主體意識之戰注定只會有一個勝利者誕生,失敗者將從此灰飛煙滅,甚至不會有一絲存在的痕跡留存。
或許杜言修一生中最後一次戰鬥就將要到來了,可是這場戰爭卻不會為人所知,這就是修行者挑戰法則的宿命,不能擊倒自己的人便不配成為世間的強者,而成為強者也未必能戰勝法則。
當表情冷漠的杜言修向前踏出了一步,就在這轉瞬即逝的一瞬間裡,杜言修的眼神變化卻叫一直在死死盯住他雙眼的齊雲幾乎要驚叫出來。
眼睛為人之心窗,無論一個人心中所思所想為何,善惡貪慾諸般變化皆會在眼神中顯露無遺。
杜言修抬起右腿到落下的一息之間,齊雲從他的眼神變化中窺見了這場意識之戰的一鱗片爪,她激動得喘不過氣來,沒有真正經歷過意識世界的戰爭齊雲無法理解杜言修面對的風險和挑戰,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想像和觀察來彌補這種缺憾。
猶如漫長的一個世紀,當杜言修抬起的腳步重新踩在大地上,塵埃落定之時,目不轉睛的齊雲再次從那張熟悉的面龐上看到了令她心安的笑顏。
驚喜交加的齊雲還沒來得及思索,一臉無辜笑容的杜言修便一頭栽倒在尚未完全冷卻的岩漿之上不省人事,這次他真的是昏過去了!
意識世界一心一意,無論狂風暴雨還是萬里黃沙,都只是人類思想虛構出來的東西。儘管早知個中緣由不過如此,可當杜言修放眼史前時代的洪荒景象,他仍然被超出常識的一切事物無情地征服了。
步入二十一世紀的人間界堪稱多災多難,近年來瘟疫橫行加上戰亂不休,各國政治腐敗與官商勾結的社會醜惡現象亦是一浪高過一浪。
總而言之現在的人間界也許不是什麼平安樂土,但起碼大多數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地生活便不至於有性命之憂,而杜言修望見的這一幕景象卻超越了人類的想像力,實在令人觀後心有餘悸。
數千頭咆哮的巨獸在荒蕪的大平原上列出戰陣,騎在巨獸身上的也都是些渾身肌肉糾結讓人一看便知武力不俗的壯漢,只是它們的長相與人類相差甚多,高鼻深目突起的額頭上刺有大量的刺青文飾,杜言修在眼熟之餘總算想起它們就是人類通常所說的尼安德特人。
而與尼安德特人對峙的是一支裝備著木棍、笨重石斧和簡陋弓箭,成員平均身高還不到.0公尺的人類軍隊,看一看雙方的實力對比,誰都不敢對人類獲勝寄予希望。
世人皆知世事無常的道理,歷史的真相往往比傳說更加玄妙離奇,這支看似弱不經風的軍隊居然在極短時間內就完全打垮了與他們對陣的尼安德特人,將對手斬落馬下,他們甚至尚有餘暇將對手的頭顱一一割下作為戰利品掛在自己腰間炫耀武功,著實叫人大跌眼鏡。
這支耀武揚威的軍隊中並非純粹是屬於男人的天下,隊伍中幾名露出纖細腰肢的女子更是令人側目,其中之一的長髮少女轉過身的時候恰好與本不該存在於這裡的杜言修面面相覷,毫無準備的二人同時全身一震,杜言修看著這名女子的眼神中也漸漸地多了幾分敵意和戒懼,他已經認出了這個身影,正是現在主宰著自己身體的那個意識。
「你應該就是耶和華所說的鳳姬精衛是吧?」
杜言修緩緩說出自己的判斷,語氣堅定有力根本不是詢問的口吻,在他看來這只是在簡單地陳述事實。這名外貌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青春少女嫣然一笑,對杜言修的話語不置可否。
「生死輪迴本來就是生命的自然規律,前世今生雖為一體,但我們不盡相同,你終究是你,我仍然是我。今生今世的杜言修決不會受人擺佈,就算這個人是我自己的前世也不行!你明白嗎?」
少女聽完杜言修的話,微微一笑,說道:
「你講的沒錯我們兩個的確是不同的兩個人,不過現在控制這個身體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希望你不要介意。」
杜言修冷冷地望著自己的前世,說道:
「你所謂的重要意義就是殺死我的未婚妻嗎?」
少女坦然地點了點頭,回答說道:
「她不止是你的妻子,她其實是」
少女的話講到一半就被杜言修一擺斷了,他語調平穩地說道:
「我知道答案,但這不是理由,我不會允許你這樣做,除非我死!」
顯得有些憂鬱的少女看著表情堅定不移的杜言修,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事情果然還是這樣子,既然如此就讓我們用自己的信念來印證誰才是正確的!畢竟真理永遠不會屬於弱者,生與死之間一定會存在一個無可置疑的真理,讓我們各自表述自己的真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