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薩摩吩咐琉璃與兩隻小精靈趁著夜色潛離葉都,前往丹頓市。琉璃儘管憂心,但也沒有多說,只將一隻裝滿各式療傷藥的囊袋交給薩摩。
當天晚上,待琉璃離開之後,薩摩匆匆寫了兩封信,將之交給鄰居一名老農,順便交代一些事情,便再度回到三王子的宅邸。
他必須感謝裡爾公國的制度,尚未確定繼承身份的王子一律居住皇城之外。否則,薩摩想潛進三王子的宅邸恐怕沒有這麼容易。
一身黑衣黑褲的薩摩已經恢復了本來的髮色和容貌。當然,這些都被小心藏在夜行衣下。
三王子宅邸的守衛嚴密,但對薩摩而言卻不成問題。略一思考,薩摩隨即釋出神能,將自己化入夜色中。憑著如棉絮般輕巧的身手,即便在守衛身邊掠過,察覺不到人氣的守衛也只以為是夜風吹過,不以為意。
經過這段時間,薩摩對神能的掌握更加熟練了,但與此同時,薩摩對魔能也更加的好奇。
幸好,他始終記得蘇囉的話,絕不輕易去碰那本被他貼身藏著的書籍……
順著記憶,薩摩來到那間房間。屋內燭火高燃,像是害怕黑暗中的敵人似的。龐龐就躺在白天看到的那張床上,雙眉緊蹙,似乎睡得不甚安穩。
薩摩先是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將龐龐一掌劈死的衝動。
成功掌握神能之後,薩摩發現他對自己情緒的控制能力也大大提高了。
待情緒恢復到平靜無波時,薩摩才從暗影中現身。
白天透過雙生看到龐龐與蔭·多羅的相處之後,薩摩以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冷靜下了一個決定。
他不殺她,他只要她痛苦地活著……活得毫無尊嚴。
當然,為了不讓她有機會傷害龍人族,他必須動一點手腳。這個手腳是讓她更加痛苦更加卑微的關鍵。
為了這個手腳,他必需求助渥德。
「渥德……」薩摩在心中呼喚。
「是的……王!」魔眼渥德的聲音顯得相當虛弱。
薩摩疑惑了。許久沒有召喚魔眼,怎麼這次魔眼給他的感覺相當微弱,像是快要消失似的。想到這裡,薩摩連忙解開左手手套,卻赫然發現,左手上的黑紋顏色變淺了!有些紋路甚至只剩淡淡的黑線。雖說魔眼能力提高可以使這些痕跡隱藏起來,但薩摩很清楚,這段時間,魔眼根本是沒機會成長的,怎麼黑紋也會變淺?難道是……魔眼的力量減弱了?
「發生什麼事了?」薩摩問,語氣中透著自己沒有察覺的擔憂。
「魔眼……不知。自從不久前感應不到王之後,王身上的力量一直讓魔眼相當難受。」渥德無奈地道。
自從薩摩進入白塔,接觸神能之後,供應魔眼成長的魔能便急劇縮減,讓渥德痛苦不已。
偏偏若沒有薩摩的呼喚,導致魔能波動,魔眼都處於睡眠狀態,處於魔眼中心的渥德聽不到、看不到,也不能說話,當真是有苦說不出吶!
薩摩稍一細想隨即知道原因。
魔眼本屬魔族之物,而現在他掌握神能,也難怪會對魔眼造成影響。掌握神能也不過短短時間,魔眼便已變得如此萎靡不振,要是再久一點,魔眼會不會完全消失?薩摩不由擔心起來。
不過轉念一想,魔眼來得莫名其妙,即便失去了又如何?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薩摩內心深處似乎總有點不願失去魔眼。
「王……您身上的魔能……好像……減少很多。」薩摩沉吟間,渥德已經忍不住試探地問了。
稍稍一愣,薩摩不答反問:「如果有一天,我身上完全沒有魔能,你會消失嗎?」
渥德似乎察覺到什麼,沉默了好一會才回答道:「魔眼會消失,我也會消失……」
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薩摩腦海再度浮現那本入魔。他知道,要想讓自己體內的魔能再度復甦,方法就在入魔當中,但他很快就驚覺,連忙將這個念頭甩到腦後。
魔眼渥德雖然沒有辦法知道薩摩心中究竟在想什麼,但多少也能察覺薩摩內心掙扎所造成的情感波動。這令渥德不解。魔族向來遵行自己情感的方向,魔王更是其中表現最甚者,按理講,這種矛盾的情感波動不應該出現。
這不是第一次了,在魔眼能參與的少數時間,渥德不只一次感覺到理該不屬於魔王的感覺,或許是仁慈,或許是寬容,或許是不存在於魔族的感動。渥德不只一次懷疑薩摩的身份,他真的是魔王摩拉嗎?但,渥德更清楚,他終自己一生,唯一效忠的只有魔王,若此人不是摩拉,為何他會成為魔眼?正因為他是如此相信自己,所以儘管有疑惑,渥德還是遲遲不願認定此人並非魔王。若此人不是摩拉,那麼……他成為魔眼,豈不是一場荒謬嗎?
但這疑惑越滾越大,滾到渥德已經完全無法忽視,何況,現在此人身上充斥著令人生厭的神族氣息?!於是,渥德終於鼓起讓他自己事後想起也會意外的勇氣,問出定義上算是無比冒犯的問題:「王……您……真的是王嗎?」
此話一出,薩摩一時說不出話來。若在見到薩斯之前,薩摩對此毫無疑問。他不是魔王。
但見到薩斯,得知自己的生命本身就是倚賴神王和魔王共同造就,而魔王和神王從此以後只能存在他的意識深處之後,薩摩反倒無法肯定說出自己不是魔王了。如今…,他在某個意義上已是神王,那麼,在另一個意義上,他又豈不是魔王?!
薩摩的猶豫讓渥德疑惑了。剛剛那些話一問出口,渥德就已驚覺,他以為薩摩會大怒,怎料薩摩竟是陷入沉思?難道說……薩摩當真不是魔王?
思及此,渥德突然感覺自己的信念搖搖欲墜。他……他的忠誠,難道不是專屬於魔王嗎?
就在渥德滿心彷徨之際,薩摩突然開口了:「我是魔王,但也是神王……」面對幾乎已經算是自己身體一部分的魔眼,薩摩第一次正視自己的身份。他的生命不就是以魔王和神王強大的魔能與神能構成?可以說,他生命的源頭根本就是神王和魔王的靈體,這已經不是薩摩否認可以忽視的。
薩摩的回答讓渥德愣了一愣。儘管薩摩的回答證明了渥德的忠誠的確只針對魔王,但……
渥德還是不懂,神王和魔王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渥德的疑惑薩摩感覺到了,但他無意解釋,只簡單道:「重生時出了一點錯誤,但是我的確既是魔王也是神王。我身上有神劍、魔刀,不是嗎?至於為什麼……太過複雜的事情,還是別知道的好。」
薩摩這麼一說,渥德反倒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支支吾吾好一會才道:「但是,王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以前……」
薩摩知道渥德在疑惑什麼,因為蘇囉也曾經提過同樣的疑問。寄宿是不應該出現這種現象的。但薩摩自己知道,他的情形與一般的寄宿並不相同,光是神王與魔王的靈體無法脫離就大違常理,但是就連神王都不知道原因,他又怎麼解釋得清楚,他薩摩既是神魔王又不是神魔王的弔詭現象?
因此,當渥德問起時,薩摩反倒不耐煩起來:「所以我說出了問題。」說到這裡,薩摩頓了一頓,突然反問:「還是,你認為我不是魔王?」
渥德一聽,頓時啞口無言。若薩摩不是魔王,那渥德又怎會是魔眼?渥德被薩摩問倒了。
見渥德閉嘴,薩摩總算滿意了一些。被渥德這麼一耽擱,可浪費了不少時間,薩摩連忙說出召喚渥德的原因:「別提這些了,你先告訴我,記憶混亂術要怎麼做?」
為了讓龐龐知道的一切不再有利用價值,薩摩想到了這個方法,偏偏神族只有以新記憶取代舊記憶的記憶替代術,薩摩的目的是想讓龐龐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搞砸一切,如此才能加深她的痛苦。
為了這個目的,神族的記憶替代術很顯然的是不能達到目的的,剛好在白塔時,薩摩曾經看過魔族有一種叫做記憶混亂術的東西,是以打亂記憶為主,剛好是薩摩現在所需要的,可惜在白塔時只看過有這種方法,卻不知如何使用,這也是薩摩為什麼要求助於渥德的原因。
聞言,渥德想也不想便問:「記憶混亂術有兩種,一種是片段混淆,一種是全面混亂。王需要哪一種?」
現在渥德多少已經猜到薩摩對魔族力量的運用所知有限,雖不知道為什麼,但薩摩是魔王已經由魔眼的存在證明,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什麼意思?薩摩雙眉一擰:「有什麼差別嗎?」
「簡單的說,第一種是隨機打亂記憶,第二種是全部混亂,嗯……也就是人類說的發瘋。」
渥德簡單解釋,倒是讓薩摩立刻就懂了。
「第一種就行了。」薩摩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第一種比較難,首先利用魔能控制大腦,選擇幾個區塊以魔能挪移。」
渥德一邊說,薩摩腦中一邊浮現了清晰的影像,竟然是教自己如何引導魔能挪移大腦記憶區塊!這會,薩摩才真切體會蘇囉口中,許多魔族利用「吞噬」學習是怎麼一回事,大約是跟他現在的情形相當類似吧!
隨著薩摩腦中影像飛閃,渥德不時加上解釋:「要讓這個人的記憶混淆到什麼程度,就看移動的複雜度。」
如此一來,薩摩算是學會了渥德口中的這種片段混淆法了。薩摩一時衝動,就想立刻實驗,但隨即又想到,他現在全身都是神能,怎麼利用這種魔族秘法?
苦笑一聲,薩摩轉而對渥德道:「你來做吧!混亂程度你自己斟酌。」
沒想到,這下換渥德苦笑了:「王,如果屬下不是魔眼,絕對可以做得到。但是屬下現在是魔眼,而魔眼的本質是侵略……魔眼的魔能不能直接侵入人類大腦記憶區塊,否則這個人的記憶會全部消失,變成一個白癡。」
此言讓薩魔想起麻宓,想那麻宓只不過讓魔眼這麼一碰,便似乎喪失了大半記憶。看來的確是不能讓魔眼動手了。
苦惱了一會,薩摩猛然想起薩斯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神能和魔能的根源是一樣的……它們是一體兩面……
於是,薩摩決定冒險。
走近床邊,薩摩將手伸向龐龐額頭。也許是薩摩在這裡耽擱太久了,薩摩手才按上龐龐的額頭,龐龐便嘟噥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薩摩心中一驚。顧不得再猶豫,一下便將神能逼進龐龐大腦!
龐龐只覺腦際一震,這會當真醒了!一雙杏眼猛地睜大,第一眼便看到那雙如夢魘般的金色雙眸!這一看,龐龐直覺張嘴尖叫,沒想到喊了許久才發現,所有的尖叫只在她的腦中響起,事實上,她連發出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辦法。
見成功控制龐龐,薩摩心中大定,先是投給龐龐冰冷冷的一眼,接著便依照渥德教的,開始在龐龐的大腦中乾坤大挪移起來。
這一來簡直要將龐龐逼瘋,龐龐腦海中影像開始胡亂出現,毫無章法,完全沒有線索可循。一開始,龐龐還能辨識這些影像來自何處,到後來,龐龐只覺所有影像糊在一起,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最後,龐龐大腦轟鳴,終至無法忍受,白眼一翻,竟生生昏了過去。
薩摩並沒有因此罷手,又仔細挪動了一會才甘心收手。他本來還擔心神能無法達到像魔能一樣的效果,沒想到移動起記憶區塊來也是相當順手,只不知為什麼神族裡沒有這種方法。
達到目的之後,薩摩沒再耽擱,立刻沿著原路,潛離三王子邸。
一離開三王子宅邸,薩摩停下腳步,遙望暗沉沉的皇城方向,然後露出一抹冷笑。
蔭·普勒躲在皇城裡,薩摩暫時還沒有那個時間與這個那坦家的大仇結算。但是,他也不會讓蔭·普勒好過,很快的,他會讓蔭·普勒同時嘗到內憂外患的滋味。只要裡爾公國一敗,所有野心家就會抬頭,屆時,蔭·普勒便有得頭痛了。龐龐已經不可能再威脅到龍人族了,薩摩可以放心看著裡爾公國混亂!這就當做那坦家大仇的前菜吧!
薩摩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隨即隱入夜色當中,只餘那聲輕笑,冰冷而殘酷地飄蕩在夜風中。
陽光透過馬車的布簾,照進馬車裡,映上一張清麗動人的臉龐,可惜美麗的臉上罩著層層憂愁,減了幾分顏色,即便如此,還是美得驚人。
馬車上除了這美麗卻憂愁的人兒外,還有兩抹綠色光點玩耍似的扯著不斷飄動的布簾尾端,正是兩隻小精靈。
「噯!小鬼,你也說說話吧!悶死了。」其中一抹光點一邊晃著修長的身軀,一邊埋怨地道。
「什麼?」琉璃有些茫然。
見狀,兩隻小精靈對看一眼,然後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你要是這麼擔心,就停下來等吧!」火把皺皺鼻,嚷道。
「等?」琉璃一愣,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
「等大大哥啊!」木頭理所當然地回答。
自從離開葉都,琉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兩隻小精靈再鈍也看得出來琉璃一顆心一直掛念著薩摩。
聞言,琉璃沉默了一會,還是搖頭了:「不了,摩哥哥要我們先走,要是在這裡停下來,說不定反而會跟摩哥哥錯開。」
火把翻翻白眼:「那你幹嘛一直往回看?」
「我……我有嗎?」琉璃一愣一愣的。
「沒有嗎?」火把攤攤手,誇張地大嚷。
「喔!那是我們『四隻』眼睛看錯了!小鬼都這麼說了,怎麼會有呢?」木頭照舊與火把一搭一唱起來。
琉璃臉上染上紅霞,知道定是因為自己掛念薩摩,才會老往來路看。
「我只是不放心讓摩哥哥一個人留在葉都。」琉璃吶吶地道。
「不放心?」木頭搔搔頭,滿臉困惑。
火把也跟木頭同樣迷惑:「不懂!不懂!」
見狀,琉璃輕歎一聲:「你們不會懂的。」
對精靈而言,人類的情感實在太複雜,他們只能模擬,卻無法真正體會和感受。這種牽腸掛肚的感受,兩隻小精靈怎麼會懂?在他們眼中,薩摩值得信賴,所以根本不需擔心。但在琉璃眼中,不論薩摩有多麼厲害,她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去擔憂。
兩隻小精靈對看一眼,四隻眼睛眨巴眨巴地。
「不懂就不懂吧!」木頭聳聳肩,倒是很能接受。
聞言,琉璃露出一抹笑容,揚聲對車外問道:「大叔,請問到丹頓市還要多久?」
「夫人,今天一天路程,晚上可以在西原鎮落腳,明天一早再半天就可以到丹頓市。」馬車外傳來蒼老的聲音。
這名老者是琉璃恢復原來容貌離開葉都之後,在附近小村僱請的車伕。
還有一天半的時間,以薩摩的腳程,應該半天就可以趕上,加上昨夜的路程,至多一天便已足夠。薩摩究竟何時趕上,大概就決定於讓薩摩留在葉都要進行的事情究竟需要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