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鮑福從北京回來的第二天就把黃組長請到家裡。這時的黃組長已經成為縣百貨公司的政工股股長了。不過蘆花村的大人孩子仍然叫他「黃組長」。&1t;/p>

    黃組長向鮑福傳授照相技術這是他在幾個月前就許了願的而且鮑福在去北京之前也已經跟他打了招呼所以對於鮑福的盛請他很痛快地就接受了。&1t;/p>

    為了給老師接風洗塵在黃組長來蘆花村的第二天中午鮑福把工作組、大隊幹部以及各生產隊的隊長和會計全部請到家裡整整擺了五桌酒席。黃組長本來在村裡的人緣就比較好這次又是久別重逢因此大家相見感慨萬千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意。宴席一直持續到晚上九點多才散去。&1t;/p>

    次日老師正式傳藝。師徒都格外嚴肅。老師先從照相的基礎知識講起諸如光線問題、鏡頭的運用、如何換底片等等。老師因為不打算今生靠這門手藝吃飯所以在傳授的過程中也無須做任何保留每句話都點到了要害之處。鮑福本來就聰明好學再加上數月以來私下裡翻閱了不少照相方面的書籍所以很多東西一點就透。黃組長原打算在村裡住上一個禮拜結果在開課的當天公司就派人來找要黃股長立即回去公司有要事要辦一刻都不能耽誤。黃股長只能將有關問題向鮑福略做交代就急忙上路他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來得及照。鮑福把老師送到村頭戀戀不捨地說:「過幾天我到城裡找你。」黃組長苦笑道:「算了我這一走很可能要出遠弄不好得等到春節後才能回來。我看你自己先摸索著干吧只是一開始要謹慎點兒。」&1t;/p>

    鮑福在給自己規定的第一堂實習課裡新問題就出來了。原來在照相機的構件中有一種叫做萬能後背的鮑福幾乎跑便了整個京城都沒有買到。此構件專門用於確定照片尺寸和底片感光位置。如果缺少了它照相幾乎不可能。然而黃組長是一位極具實戰經驗的老攝影師他愣是把幾塊硬紙板湊合在一起就替代了萬能後背的作用。鮑福是新手當然不會一下子就像黃組長那樣玩兒得得心應手。但是他是個永遠都不服輸的人他認為只要別人能幹的事兒自己就一定能幹。膠片是非常昂貴的而且稍一不慎就會感光所以對此決不能粗心大意。鮑福找來一堆舊紙板經過反覆推敲很快弄清了其中的奧妙。他的照相生涯正是從這裡開始的。&1t;/p>

    當然困難遠不止這些。如:村裡因為沒有電照片的感光只能借助於日光憑著感覺操作;再如家裡因為沒有專門的暗室換底片只能蒙著被子操作。等等。所有這些困難不到一個月的工夫鮑福和桂晴全部克服了。&1t;/p>

    第一個坐在照相機前的人是鮑昭珙。&1t;/p>

    為什麼會是他呢?他不是最不願意做這種標新立異的事情嗎?原來在此之前他請人畫過一張相。畫像掛上去以後誰見了誰搖頭都說畫(手機小說網)得不像但是又沒人敢對他講。兒女們也早有請下來之意只是怕一言不慎反而惹得他吹鬍子瞪眼。這天村裡人嚷嚷著鮑福的照相館要開張了昭珙的女兒平平得知後忽然有了主意。她跟鮑福見面之後馬上來到父親跟前:&1t;/p>

    「爹凡事兒都有個講究在第一次做的時候必須要有人捧場。鮑福大叔今兒是第一天開張您是村裡最有名望最有身份的人物您要不出來幫個人場與情與理都講不通。」&1t;/p>

    「你要我怎麼幫人場?」昭珙不耐煩地說。&1t;/p>

    「這還用問嗎?第一張相自然您先去照了!」&1t;/p>

    「我不照我的相不是畫得好好的嗎?」昭珙不動聲色地說。&1t;/p>

    「爹這您就不懂了畫像是畫像照片是照片這是兩碼子事兒畫像再好也取代不了照片。再說啦咱家每當有事兒的時候鮑福大叔都很賞臉今兒是人家開張的第一天您無動於衷總不是回事兒吧!」&1t;/p>

    「鬼丫頭就你的花花點子多。」昭珙終於被打動了。&1t;/p>

    昭珙走進鮑福的新院子時院子裡早已擠滿了人。姑娘們仨一團倆一撮地議論著有的張羅著借身衣服有的在打聽誰家的眉筆好使;孩子們在人叢裡穿來穿去熱鬧得像過年過節一樣;年齡大點兒的漢子則蹲在大門外面一邊抽煙一邊在議論著海闊天空的話題。&1t;/p>

    昭珙的到來不由得引起了人們的騷動騷動之後在他的前面迅閃出一條通道。昭珙背著手一聲不響地走了進去。&1t;/p>

    「喲大哥您來了您請坐呀。」鮑福熱情地招呼道。&1t;/p>

    昭珙笑笑沒有言語。&1t;/p>

    近前的人早已讓出一個凳子請他坐下他毫不客氣地坐了。&1t;/p>

    桂晴正在佈置布幅。&1t;/p>

    一切準備就緒鮑福從屋裡搬出照相機。這時人們「轟」地一聲圍攏過來孩子們圍得更緊有個別孩子還好奇地摸摸那油光亮的三腳架。&1t;/p>

    鮑福請昭珙坐好立即把頭埋進了那塊與機身相連的黑布叢裡。他要通過觀察彩色面屏上所呈現出來的倒置人物頭相從而決定移動三腳架位置以及提醒人物隨時調整坐姿。可是他觀察了許久也未能看到任何圖像。他不知道照相機究竟出了什麼故障又沒地兒去問不一會兒就急出了一頭大汗。&1t;/p>

    這邊昭珙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足足坐了十多分鐘卻始終不見鮑福話。他的眼睛睜得時間長了就覺得很不舒服起來。他趕快眨巴了幾下覺得還不對勁兒便忍不住地揉了起來。這一揉麻煩事兒來了眼裡簌簌地往外流。天奶奶這會子掉淚幹啥?這不是在出我的洋相嗎?他不得不擦上一把。可是越擦淚就流得越歡。他真想現在就離去可是一旦離去鮑福會很沒面子的。昭珙是辦了一輩子公的人這點兒素質還是有的。沒轍他只好任淚水自由自在地流淌起來……&1t;/p>

    「昭珙爺爺怎麼哭了?」一個小孩子忽然嚷嚷起來。他的大人立即嗔怪他多嘴。&1t;/p>

    誰知這話昭珙聽得真真切切。他尷尬極了恨不得立即鑽進地縫裡去。他不知道這種尷尬的局面還要持續多久。他平常就討厭在眾人跟前拋頭露面為此他連群眾大會都很少參加。他忽然有一種被捉弄的感覺他真想把平平拉過來劈頭蓋臉地揍她一頓。&1t;/p>

    鮑福終於現了故障其實很簡單剛才忙亂之下鏡頭上的蓋子沒有擰下來。&1t;/p>

    「大哥坐好了對就這樣好!」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出口鮑福及時捏響了皮球。&1t;/p>

    昭珙離開座位像結束了一場審判會一樣輕鬆。&1t;/p>

    幾天以後他的照片洗出來了。呵還真行!面孔胖乎乎的顯得很和善眉毛和鬍子也很整齊而淚水卻半點都看不出來。昭珙情急之下一把將那張畫像扯下來撕了。&1t;/p>

    時下正是農閒時節村裡人本來就閒得無聊這下他們又有了議論的話題。僅僅幾天的時間鮑福改行照相的話題便成了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當然一些年輕人不光議論腦子一熱也會呼啦啦地跑過去做個合影留念。&1t;/p>

    說起合影我不由得想起了幾天前村東的一家姓張的街坊惹出的笑話。&1t;/p>

    原來這家的老夫人有個妹妹今年已六十多歲長期在東北居住。幾天前老妹子在兒子的護理下自東北而來。一聽說妹子要來家探望老夫人激動得徹夜難眠立即吩咐家人殺雞宰羊擺酒設宴。酒宴之上老夫人的外甥看到老姐倆暮年團聚實在難得於是提議:「大家好容易聚在一起值得慶賀何不趁此機會大家來張『全家福』?」&1t;/p>

    外甥的意見很快得到了表兄弟們的一致贊成。鮑福轉眼工夫就被他們請到家裡。可是鮑福剛插上照相機老夫人就嚇作一團語無倫次起來:「別別我怕……」&1t;/p>

    家人不明就裡一個個上前相問:「娘你這是咋的啦?沒人招您惹您啊?」「你們老姐倆相見多不容易為什麼就不能體體面面地坐在一起合個影?」&1t;/p>

    「你們都懂什麼?這樣會要咱們的命的。」老夫人穩了半天神好容易才說出這句囫圇話來。&1t;/p>

    「娘這又從何說起呢?這是照相機又不是高射炮它咋會要咱們的命呢?」&1t;/p>

    「是啊老姨那麼多人都趕著去照相還從來沒聽說有哪一個死在這上面呢!」&1t;/p>

    「咋沒有!」老夫人努力地回憶著「對了就是鄰村的那個王老媽子在照完相的第二天就死了。有人說那底片上還有血呢一開始我還不相信結果看了一眼可不是鮮紅鮮紅的那不是血又是啥呢?」&1t;/p>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才好。&1t;/p>

    鮑福一聽這話忍不住笑了:「大娘您誤會了您老人家看到的那不是血那是紅顏色怎麼跟您解釋呢?」他想了一下然後說:「這麼說吧在室外照相那光線是不可能很勻稱的因為不勻稱所以照出來的臉就是黑的臉黑多難看啊!咋辦呢?就用一種紅顏色塗在那底片上。為什麼不用黑顏色呢?因為黑顏色是不透明的如果塗上了洗出來的相片就什麼都看不見了。」&1t;/p>

    老夫人雖然聽不很懂但看到鮑福一副誠懇的樣子也只好半信半疑地說:「既然是這樣那就照一張吧可別照多了。」&1t;/p>

    「您放心吧大娘照完以後您一點兒感覺都不會有的。」&1t;/p>

    晚上鮑福和桂晴大致算了這些天來的收入兩人都非常樂觀。&1t;/p>

    「怎麼樣桂晴這比餵羊賺錢利索吧?我早就說過相信我絕對沒錯。照這樣下去再有個兩三個月本錢就全找回來了。」&1t;/p>

    「是啊但願別再節外生枝。」&1t;/p>

    「我看他們誰敢?許人家為什麼就不許我鮑福?」&1t;/p>

    「這政策說變就變誰知道將來會走到哪一步?」&1t;/p>

    「別瞎說到哪兒就算哪兒唄到時候咱只要有了錢就是天塌下來也跟咱沒關係。這年月我算是看明白了當權這輩子是輪不到我了;要想出人頭地只有等到兒子這一輩了咱們的任務就是拚命地掙錢供兒子們上學咱若是沒有足夠的錢說什麼都沒用。」&1t;/p>

    「錢錢我看你這陣子全身都掉在錢眼兒了。除了錢你啥也不想了你知道今兒是臘月二十幾了嗎?家裡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呢別的不說就這群羊就夠纏手的了。」&1t;/p>

    「這都是小事兒年咋過都成沒錢都能過得去何況今年咱手頭上又不緊還怕年從咱們身邊偷偷溜走了!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把握好時間年前這幾天可是咱們照相的黃金期啊!至於這群羊……」這些天來他確實把羊忘到九霄雲外了。&1t;/p>

    「那你說這群羊咱該咋處理?咱總不能一邊餵羊一邊照相吧?」&1t;/p>

    「這倒也是這羊該咋辦呢?眼下又不值錢了。但是不管怎麼說它們畢竟為咱家出過力啊咱總不能一有了別的道兒就把它們一鍋煮吃了?我不忍心!」鮑福不由得埋下頭去冥思苦索起來。他實在想不出很好的主意只好說:「要不還是交給軍帥吧。」&1t;/p>

    「我是再沒別的話可說了你要覺得行你去交給他。就那隻羊要不是咱們說幫助他定親用他死活都不會要。」&1t;/p>

    「我就不信拿著東西白送都沒人要!」&1t;/p>

    「我倒有個想法但不知道成不成?」&1t;/p>

    「你說你說。」&1t;/p>

    「要不咱送給昭懿大哥。咱要說白送他肯定死活都不要;咱可以讓他多少拿幾個小錢兒眼下沒有再過個十年八年都行總之咱不能讓他為難。」&1t;/p>

    「不成不成。」鮑福連連擺手「不是我捨不得是大哥那人不適合玩兒這玩意兒況且這陣子咱這種羊也不像先前那樣紅火了。再說了就他那人我還不清楚自己就是窮死餓死也決不會粘人家的一兩半錢。我把這群羊交給了他還不等於要他的命啊!」&1t;/p>

    「是啊大哥他這人好是好就是太要面子了什麼時候他才會有好日子過呢?」&1t;/p>

    「嗨難哪!要說在蘆花村最富的得算咱啦可最窮的就是他。老天爺也忒會捉弄人了你說這最富的跟最窮的偏生又是掰不開的爛姜這算什麼理兒啊?」&1t;/p>

    「說他是咱村裡最窮的這話一點兒都不假。你猜昨兒我現什麼了?」&1t;/p>

    「現什麼了?」&1t;/p>

    「我大老遠地看見大哥在一棵樹下停下來四下裡看看無人低頭拾了個什麼然後在手裡捻悠了一陣子又丟在地上。當時我就納悶大哥又不是那種無聊的人總不會在擺弄坷拉樹什麼的吧?等他走遠了我過去一看呆了:原來他拾到的是一個煙蒂。大哥連煙葉都捨不得買啊!」桂晴說著眼裡有些濕潤起來。&1t;/p>

    鮑福聽了也難過得好久說不出話來。&1t;/p>

    「要不哪天你去他家的時候給他送上幾條煙別送好的不然他肯定還得給咱送回來。」&1t;/p>

    「沒用那天我把別人給的一盒煙給了他他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當時我都急了:『大哥你這是何苦呢?你又知道我不會抽煙我留它幹什麼?』你猜他咋回答他說:『你當然不會抽煙可你家裡就沒個客人啥的?』你說他這人……」&1t;/p>

    桂晴也不知道怎樣評價才好:「大哥這人也真是的……」&1t;/p>

    「別再提他了還是說說這群羊的事兒吧。我看這樣吧明兒一早我去叫個羊販子賤貴咱得處理掉別管誰買走都比餓死在咱家強。」&1t;/p>

    「也行。現在它們在咱們家多呆一天就多受一天罪啊!」&1t;/p>

    第二天一大早鮑福就把鄰村的一個羊販子領到了家裡。羊販子在幾年以前就跟鮑福打過交道因此在價格上不敢亂砍再說鮑福本來就有誠意所以雙方很快就成交。羊販子在村裡找了保人然後就趕著羊群離開了家門。&1t;/p>

    誰想那群羊在這個院落裡一過就是幾個春秋早跟這裡的主人建立了感情。現在它們突然要跟陌生人走了一個個都戀戀不捨它們走不了幾步就回過頭來看看過去的主人它們的叫聲是那麼的脆弱、可憐、哀惋。也許它們因苦於跟原主人語言的隔膜只能用這種最簡單的叫聲來表達自己的離別之情了。那只最小的羊羔已經走到了大門外卻突然捨棄了它的母親和其他同類很任性地跑回家裡臥在桂晴的身旁一動不動了。&1t;/p>

    桂晴輕輕地把它抱在懷裡就像抱著自己心愛的孩子一樣一步一步地往大門外走去。那腳步邁得是那麼的沉重彷彿不是邁在土地上而是邁在戰鼓上。那腳步擲地有聲就像一場情感大戲演到女主人公要跟她的孩子生離死別時戰鼓出的幾聲既重又悶的響聲。桂晴的臉上淌滿了淚水就跟剛洗過一樣。她的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了。她不由得把臉埋在小羊羔身上她要用小羊羔的毛揩去臉上的淚水。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了。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感覺到這只一向被她稱為最醜的小羊羔竟然是這麼的美麗可愛。&1t;/p>

    她把小羊羔輕輕地放在它母親的身旁然後拍了一下它的屁股蛋兒就像往日裡小聖趕著它們出去時的情景一樣。小羊羔又是淒然一聲大叫。桂晴渾身一震但馬上變得堅定起來她轉過頭去擦一把臉上的淚一溜小跑地回家去了……&1t;/p>

    鮑福獨自蹲在羊圈裡頭低著一動不動他的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把羊韁繩……&1t;/p>

    這一天鮑福一口東西都沒吃他一直都在床上躺著。不時地有人找他照相他都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將人家拒絕了。&1t;/p>

    又過了兩天大概是中午時分照相館裡忽然來了一位不之客。這位客人來得還算巧因為在此之前鮑福一直都在緊張地工作著現在他正想坐下來休息一下。&1t;/p>

    「您就是鮑福鮑老師吧?自我介紹一下敝姓卞點下卞草字一個『仕』我是慕名而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打擾一下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討教討教。」卞仕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1t;/p>

    鮑福也只好伸出手來與他相握:「久仰久仰卞先生請坐。」&1t;/p>

    「別這樣叫我咱們還是兄弟相稱為好看來我比你年長你若看得起我就叫我卞兄好了。」&1t;/p>

    「不敢不敢卞兄一看就是爽快人既然這樣咱們就不必客氣了。」&1t;/p>

    鮑福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此人三十七八歲中等身材留平頭體態勻稱面色白淨長相可以但絕對算不上一表人材。鮑福早就聽說過江湖上有一個姓卞的人物此人並無所長只是靠著一張利嘴愣是把死屍說成活人把烏鴉說成白豬。一對患難與共的好夫妻禁不住他的隻言片語就會反目成仇。他曾經酒後揚言:「本人不才但可以憑著這三寸不爛之舌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而且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鮑福不知道他今天要來幹什麼所以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就謹慎起來。不過謹慎歸謹慎玩兒還是要玩兒的。鮑福早就想會會此人今天既然人家找上門來了那咱就來個以言會友唄。&1t;/p>

    其實卞仕此次前來是受人之托。原來城南還有一家私人照相館老闆姓張開業也不久。張老闆野心比鮑福還大他一心想把整個邑城縣的所有民間照相館全部吃掉。毋庸置疑鮑福的照相館對他構成的威脅最大因為兩處相距還不到十公里。張老闆為此整日坐臥不安「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張老闆考慮再三認為鮑福目前羽翼未豐將其收編方為上策。可是誰為說客呢?恰在這時卞仕求見。原來張卞二人為八拜之交。張老闆不覺大喜:啊呀真是天助我也想什麼有什麼!&1t;/p>

    張老闆說明了心事兒卞仕哈哈大笑:「這有何難?大哥您儘管放心明日我找到他只需隻言片語保管讓他攜盔帶甲顛兒顛兒地投奔到大哥您的麾下。只是……」&1t;/p>

    「兄弟請放心事成之後大哥決不會虧待你。你不是想買一輛自行車嗎?這容易得很過幾天我給你弄一輛『飛鴿』牌的就是了。」&1t;/p>

    「大哥您這是說哪裡的話?大哥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如果為大哥辦事兒另有所圖那還算人嗎?」&1t;/p>

    「沒用的話不要多說事情一定要成功。據我所知鮑福這人鬼點子特多而且又是個最不按常規出牌的人跟他打交道你一定要謹慎啊。」&1t;/p>

    「大哥怎麼盡長人家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呢?兄弟我是幹什麼的?不是吹我跑了這麼多年的江湖還從來沒遇到過對手。不信您走著瞧明天我找上門去不光事情能辦成還得讓那鮑福好酒好菜地款待我。」&1t;/p>

    鮑福招呼客人坐下氣氛出現了短時間的冷淡。卞仕掏出一包香煙撕開口子輕輕一顛露出兩個煙頭。卞仕很禮貌地把香煙敬到鮑福的面前。&1t;/p>

    鮑福過去從不接受別人敬的煙從昨天開始凡是有人敬煙他一概接受只是抽不上幾口就把它掐滅。&1t;/p>

    卞仕抽了一口香煙意味深長地說:「老弟開張不久吧?」&1t;/p>

    鮑福點點頭。&1t;/p>

    「生意怎麼樣?」&1t;/p>

    「托各路朋友的福還算湊合。」&1t;/p>

    「老弟不是我洩你的氣好景不會太長啊。」&1t;/p>

    「哦。」鮑福不動聲色地說「這話從何說起?」&1t;/p>

    「兄弟是聰明人難道對當前的形勢就熟視無睹?目前舉國上下大干快上『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人民群眾紛紛投入到熱火朝天的革命和生產的浪潮中去了;階級鬥爭要求群眾天天講年年講月月講誰脫離人民群眾誰走資本主義道路黨和人民就要革他的尾巴;誰富裕了就要拿他資產階級暴戶。兄弟難道連這些聲音也沒有耳聞?」&1t;/p>

    鮑福平日裡最聽不進這些說法今兒耐著性子才聽完了這些話卻不無諷刺地說道:「卞兄出口成章真是名不虛傳。那麼請問您不會是代表哪個部門向我宣傳黨的政策的吧?」&1t;/p>

    「老弟誤會我咋是那個意思?不過隨便說說罷了。」接著他話鋒一轉「其實上面有上面的政策下面有下面的對策山不轉水轉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不瞞老弟說我此次來就是想跟你聯手開創一條光明大道的。」&1t;/p>

    鮑福明知他在故弄玄虛卻故意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卞兄不妨講講看。」&1t;/p>

    卞仕看到鮑福正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設下的埋伏走來心中暗喜面上卻表現得異常鎮靜。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吸了幾口煙然後道:「恕我直言依兄弟的實力莫說眼下不能在邑城這個地盤上佔領一席之地就是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也很難獨當一面。為什麼這樣說呢?兄弟你想從古到今凡是能成就一番事業的必然有一定的政治背景。官場黑暗歷來如此。老弟你呢兩代單傳況且前兩代又早早地就死在了戰場上可以說家門不幸啊!如今老弟你上有老下有小上卻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下又無法助你一臂之力可謂孤立無援啊!你進得城去兩眼烏黑走入官場舉目無親。若有個風吹草動誰為你通風報信?若遇到進退維谷誰幫你絕處逢生?還有……」&1t;/p>

    「慢!」鮑福做手勢令他打住「卞兄我這個人一向說話很直說出來您可別介意常言道:『無利不起早。』今兒您大老遠地跑來找我除了為我指引光明前程就沒有別的意圖?」&1t;/p>

    「老弟弟果然是聰明人大家互惠互利嘛!」卞仕尷尬地笑笑。&1t;/p>

    「這麼說來您也有求於我了?」&1t;/p>

    「你為什麼非得這樣說?」&1t;/p>

    「既然這樣你一開始就把我貶低得一錢不值讓我渾身只起雞皮疙瘩。你說下面的事兒咱們還能談得攏嗎?」&1t;/p>

    卞仕一貫的做法:先給對手一個下馬威把他震住了然後再把自己的意圖說出來逼他就範。誰知這一手不靈了?卞仕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此人不可小瞧不能操之過急得慢慢地制服。卞仕趕快陪上一副笑臉:「兄弟你看我這人老拿你不當外人失敬失敬。其實咱兄弟倆過去雖然未曾謀面但我一直對你有所耳聞。你的口碑不錯呀!兄弟是這樣的我仁兄也開了一個照相館他左右逢源一路綠燈明裡歸公實則為私。你們倆若攜起手來肯定是如虎添翼前程無量啊。」&1t;/p>

    鮑福終於聽明白了:原來你小子是勸我投降的。***虧你想得出老子不願意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就是因為不樂意接受別人的管制。你小子倒好替人家當說客來了說來說去還是想給我套上個緊箍咒啊真***扯淡。鮑福一氣之下真想把他轟出門去。但轉念一想貓戲老鼠的遊戲才剛剛開始好戲還在後面呢於是便鎮靜下來面無表情地問:「你仁兄真像你說的那麼神通廣大嗎?」&1t;/p>

    「千真萬確。」卞仕毫不含糊地說「您要不信隨便打聽打聽人家張大拿雖然一不做官二不當差可他在咱邑城這一帶沒有辦不成的事兒。莫說平民百姓見了他點頭哈腰就是地方官跟他打交道也得禮讓三分。」&1t;/p>

    「聽卞兄的意思今兒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了?」&1t;/p>

    「老弟是聰明人再深的話我就不用多說了您掂量著辦。不過看在朋友的份兒上我覺得有必要提醒您一下我大哥這人歷來為人仗義黑白兩道兒都亨通得很。別的不說就你們程彰集公社工商和稅務的頭兒都跟我大哥有交情。將來這兩個部門跟老弟過不去的話請跟我大哥言語一聲我大哥肯定會鼎力相助。『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嘛!」&1t;/p>

    「謝謝卞兄這麼看得起我。不過我這個人你還不太瞭解我非常不信邪我打小就認準了一個死理兒:凡是別人能做得到的我肯定也能做得到而且在同樣的條件下我還可能比別人做得更好。譬如這照相吧一開始誰都不支持我幹這一行就連懂行的人都告誡我沒有個三年兩載的功夫是不能獨當一面的。可是後來呢誰的話我都沒聽不是照樣幹得好好的嗎?卞兄請放心照相機我既然買來了就打算長期幹下去了至於今後的路子嘛我有我的考慮。但不管怎麼說同在一個天底下只要有人家吃的就絕對少不了我喝的。」&1t;/p>

    卞仕一看靠嚇唬是起不了作用的於是又變換了一副嘴臉兒:「老弟的銳氣當哥哥的絕對欽佩但是常言道:『獨木不成林。』『三個臭皮匠能頂諸葛亮。』以老弟的銳氣加上我大哥的謀略定能成就出一番千古佳話。老弟人生在世光陰荏苒轉眼就是百年啊!至於兄弟的能力我卞某一萬個佩服。老弟也是久闖江湖的人豈不知『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話?你如今正當血氣方剛之時本該成就一番大業無奈生不逢時。若兄弟生在幾十年前說不定能成為名揚千里的富豪呢可是現在就不行英雄無用武之地啊。老弟若答應跟我大哥合作我敢保證不出兩年要啥有啥……」&1t;/p>

    等卞仕說夠了鮑福才笑道:「恕我直言你這套戰術應該叫『激將法』吧?老實說吧這些話若是講給村裡的婆娘們聽或許她們還覺得新鮮;如果講給同行們聽就有點兒小兒科了。你知道這樣的戰術都適應哪些聽眾嗎?頭腦簡單、性格直爽的那種一用就靈。我就納悶咱們僅僅是第一次打交道你怎麼就敢肯定我是那種人?」&1t;/p>

    「不不不。」卞仕被噎得滿面通紅「老弟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的誠心天理可表要不咱兄弟兩個現在就跪在地上結為生死之交。」&1t;/p>

    「不敢高攀。」鮑福不卑不亢地說「你以為生死之交是跪在地上結下的嗎?那不過是一種議事。真正的生死之交那是志同道合的人在危難關頭結下的不是強迫的也不是商量好的而是心裡自然而然地結下的。你不覺得跟一個陌生人初次相遇就八拜為交太草率了嗎?你跟你那位所謂的仁兄也是在這種場合下結交的嗎?」&1t;/p>

    卞仕羞得無地自容他停了良久才厚著臉皮說:「老弟咱啥話都不提了就算我今兒來找你喝酒的你總得奉陪吧?怎麼都中午了還讓客人餓著肚子?」&1t;/p>

    鮑福早料到他會來這一手了於是聳了聳肩不慌不忙地說:「你這種想法倒不錯不過你說得就是晚了點兒。我這個人向來有個毛病酒一沾唇就不辨南北最經不起人家借花獻佛啦倘若我一不留神說走了嘴結果你的事情也成了我的酒飯也搭了你說這冤不冤?所以我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好。」&1t;/p>

    卞仕一聽傻了。他跑了那麼多年的江湖還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對手。他站起來怏怏地說:「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告辭了。」&1t;/p>

    「不送。」鮑福冷冷地說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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