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叫喊聲她們倆迅分開。馮翠臉整理了一下有點凌亂的頭擦一把臉上的淚水然後裝著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生過一樣。這時昭闐已經走到跟前了。
「我說呢原來翠蓮姑娘也在這兒呢。」昭闐打趣道。
翠蓮不理他鮑福卻說:「二哥找我有什麼事兒?」
「我還以為你出去了呢原來在這裡消遣呢。二哥真不會來把你的好事兒給攪了。」昭闐陰陽怪氣地說。
「卑鄙!」翠蓮忍不住罵道。
「翠蓮姑娘別多心我什麼都沒看到。」說著又去拽翠蓮的衣袖卻被她一把摔開。
「二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隨便說說唄。」
「鮑昭闐你別以為世界上的男人都像你一樣無恥人家鮑福哥可不是那種人。」
「可我並沒有說他對你怎麼樣?」昭闐狡辯道。
「二哥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兒?」
「不是我找你是黃組長那邊有請。快去吧說不定他已經等得很著急了。」
一聽是黃組長在叫他鮑福連忙趕著羊往家裡走;翠蓮一看昭闐在身邊早沿著南面的小路獨自走了。昭闐被遠遠地丟在了後面。
鮑福從家裡出來一路尋思著:黃組長這個時候叫我究竟有什麼事兒?他尋思來尋思去總是找不著答案。正想著猛一抬頭已經到了大隊部的門口了。
黃組長招呼他進來回頭立即把門關上。這個很小的動作卻使得鮑福異常警覺起來。
黃組長盡量使語氣保持平靜但激動的情緒依然能流露出來:「鮑福」……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名字的後面加上「同志」二字了……「請原諒我這麼晚了還打擾你不然的話以後再說請你原諒的話就有點兒說不出口了。」
在鮑福的心目中黃組長說話總是那麼客氣。本來嘛他們之間說是同志關係也好上下級關係也罷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兒時間一長鮑福對於他的客氣也就習以為常了。然而今天的客氣鮑福隱隱覺得有點兒反常。於是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似乎有些不安起來:「怎麼有那麼嚴重嗎?」
「還記得今天下午你問過我的話嗎?」
「今天下午我問你說的話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句?」
「在檯子上面你的弦斷的時候。」
「哦我記起來了。那不過是一句玩笑的話你老兄何必當真?」
「不是玩笑我真有一件不該瞞你的事兒卻瞞起你來了?」
「什麼事兒?」鮑福幾乎有些焦躁起來。
「我和霍組長最近可能被調走。」黃組長說這句話的時候極力地躲避著鮑福的目光為了不使對方過分驚愕他故意加了「可能」兩個字。
「什麼?怎麼會是這樣?」鮑福果然驚愕起來。
「是真的。」黃組長點頭道。
鮑福低下頭沉默了良久才自言自語地說:「完了完了真像拉胡琴拉到高潮突然斷了弦似的了。可是要斷斷外弦呀光有裡弦照樣能拉現在斷的是裡弦下面的戲如何再唱下去啊?」
「鮑福呀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們倆走了組織上還會派工作能力更強的同志來的嘛工作總會有人來完成的。」
「黃組長。」鮑福激動地站了起來「你今天讓我來就是想跟我說這些話的嗎?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那您就大可不必浪費口舌了你還是留著對別人講去吧。」
「鮑福小聲點兒別激動坐下來說。」
鮑福也覺得剛才有些失態於是坐下來盡可能地把聲音壓到最低:「老黃哥既然咱們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黃組長長歎了一口氣神態彷彿一下子衰老了許多。他低著頭並且來回搖晃著:「一言難盡哪!」
「那總得有個說法吧?你們哪點兒干的不好?沒賣力?苦吃得還不夠?」
「這麼說吧」黃組長把頭抬起來「從我個人的情況來講這是我長期以來的願望;從大局著眼這是工作的需要。鮑福你也知道咱們倆相比有許多相似之處先咱們都熱衷於文化藝術過去我也一直是從事這方面工作的。可是一年前組織上愣是把我安排到農村基層位置上來怎麼辦?總不能撂挑子吧?干唄!『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非常瞭解我自己。說得好聽點兒我並不適應這項工作;說得實際點兒我工作起來實在感到力不從心呀。」
「你在這裡不是幹得挺好的嗎?說實在的跟著你干我還真覺得對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也許這也正是你所說的對把的緣故吧!」
「除了這又為了什麼?」
「這正是我想對你說的。這個村與其他的地方比較起來情況既複雜又特殊。許多問題不像一開始想像的那麼簡單。工作組進村一年多來不僅沒有把許多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問題妥善解決好相反又出現了許多新問題。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霍組長和我沒有把工作做好但是除了我們倆的原因之外也有許多村子裡所固有的原因而這種原因又恰恰是根深蒂固的短時間內是很難消化的。譬如說吧蘆花村不僅在全縣而且在全區範圍內都能稱的上具有優良革命傳統的村莊之一特別是這裡有著全區最早的黨支部之一。一九四七年劉鄧長跨越黃河挺進大別山時這裡曾經作為劉鄧大軍駐足的第一個陣地並為解放羊山立下了汗馬功勞。解放後從這個村子裡走出去的幹部分佈在全國許多省地光是副部級的就有兩三人。這些幹部們雖然很少回家甚至一輩子都難得回來一次可是他們對村子的影響卻不容忽視。即使他們本人不希望對村莊產生什麼影響但相關的人完全可以利用他們的影響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樣一來村裡的事情就複雜多了工作組時刻都處於被動地位。你想我們這個班子的能力本來就很薄弱再面對這樣一種強大的壓力能承受的了嗎?」
「照你這麼說即使再換了人也同樣會面臨這個爛攤子呀。」
「這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既不敢對後來的班子十分恭維也不敢對他們的工作估計得太樂觀。總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聽天由命吧!」
「聽你這麼一說我今天也終於想通了。」鮑福像洩了氣的皮球。
「鮑福我可要提醒你」黃組長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你千萬不要想得太多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下一步的工作該怎麼做還得怎麼做只是遇事要多動動腦子看在咱們共事一年多的份兒上我覺得這些話還是應該提醒你一下為好。」
「這你就不必再客氣了你提醒得很對我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另外我跟老霍工作變動的事兒上級還沒有正式下文估計這兩天就到其他同志還不知道你千萬要注意保密哪。」
「您放心。」
黃組長突然覺得像卸下來一副重擔一樣輕鬆他說話語氣也比剛才平靜多了:「哎鮑福今兒個你的弦兒斷了怎麼一下子就想到我身上呢?」
「虧你還是飽學之士呢難道你就沒聽說過『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的典故?大概知音相遇弦兒上總會有預兆的。……我這也是聽一位老琴師說的。」鮑福說完心裡一陣陣沉重。
「是啊知音難覓呀!」黃組長無限感慨地說。
「你這一去下一步要在哪裡高就?」
「什麼高就?還不得先在家裡呆上個一年半載啊。」他忽然覺得這種回答太讓人消沉了於是又補充道:「也許還會更短一些估計下一步進商業的可能性比較大。到時候我會給你寫信的。」
鮑福望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忽然覺得陌生起來。幾天來他的心情複雜透了酸甜苦辣幾乎嘗了個遍他都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究竟變成什麼樣了。剛才他聽黃組長說出要調走的話著實傷痛了一陣子現在聽說將來要進商業的話又跟著高興起來。他正想對黃組長說幾句道喜的話卻忽然對自己這一年多來的表現悔恨起來。黃組長這人太好了咱光知道腆著老臉口口聲聲地叫嚷跟人家「對把」但仔細回想一下在過去的日子裡咱除了給人家添亂以外還為人家做了什麼?人家遇事不是替咱遮攔就是為咱協調咱卻事事都鬧情緒。這下好了人家一走幾時才能再見面?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鮑福你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黃組長儘管努力地控制著情緒但也覺得嗓子裡有些澀。
鮑福也不答話只是趴在桌面上哭。據他後來回憶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二次痛哭第一次哭是他初中畢業與他的班主任郭老師分手的時候。除此之外即使幼小時在街上受了欺負或者在家裡受了委屈他都沒哭過。
黃組長看到他哭得如此傷心自己也在暗暗地抹眼淚。
過了很久黃組長大概覺得鮑福哭累了才決定重新調整一下情緒:「不哭了說點兒高興的吧。我家就住在燕子塔前方便的時候你一定要到家裡做客。到那時咱弟兄倆想說多長時間就說多長時間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誰也管不了。還有到時候千萬帶著小聖侄兒我家裡別的東西沒有書有的是如果喜歡隨便拿去看就是了。這孩子有教養好學將來肯定有出息我非常喜歡他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培養好。」
果然這幾句話聽起來特別順耳鮑福又振作起來了。一剎那他將自己跟黃組長的關係進行了重新定位。如果說過去他們之間除了干群關係以外還有那麼一小點兒朦朧不清的個人關係的話那麼從現在起他們就是正兒八經的朋友關係了。一想到「朋友」兩個字鮑福又來了精神。他的朋友固然很多而且分佈的行道也相當廣但唯一沒有當幹部的朋友。從今天起當幹部的朋友也有了他很想現在就慶賀一下最好是把黃組長拉到家裡喝個一醉方休然而他知道黃組長是不會跟他去的。所幸的是儘管面前沒有酒但因為心情好他也跟喝了酒似的。現在他的思維很活躍他想到了許多過去不曾想到或者雖然想到了但始終不敢提問的問題他要趕在黃組長調走之前把這些問題問一遍。他一直認為在他的朋友圈兒裡沒有誰比黃組長的學問更大也沒有誰比黃組長懂的政策更多。於是他問:「社員搞副業跟家致富有什麼不同?」「新生資產階級暴戶有什麼標準?」「貧農成分能延續多少輩子?」「農村戶口的孩子有沒有吃國糧的可能?」……黃組長雖然都做了回答但這些回答明顯都是摸稜兩可的。好在鮑福這時候只是為提問而提問根本就沒有關注黃組長的回答能否真正解決了他的心理問題。其實黃組長也清楚得很如此問答除了能說明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外再無其他意義。
鮑福忽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卻躊躇了。
黃組長見他面有難色於是調侃道:「該問的都問了不該問的你也問了難道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鮑福見如此說只好將上眼皮垂到接近下眼皮的位置口齒不清地嘟囔道:「你一直把我當兄弟對待看來這個兄弟我不想再做下去了。」
黃組長像被人從蒸籠裡猛地提溜到冰窟窿裡一樣他一向很溫柔的目光忽然變得可怕起來:「怎麼我又說錯什麼了?」
「沒有句句都說到我心裡去了。」鮑福還是不敢讓上眼皮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那又是為什麼呢?」
「我能叫你一聲『師父』嗎?」
「我說鮑福今兒你沒喝酒呀?」黃組長的目光由可怕變得膽怯起來。
「我可是很認真的呀!」鮑福鼓足勇氣終於睜開眼睛。
「咱們之間各有長短你憑什麼要叫我『師父』呢?我要說叫你『師父』你肯答應嗎?」
「我想改行。」
「改什麼行?」
「學照相。」
「……」
「看來你是不肯收我這個徒弟嘍?」他很有點兒向人家求愛而遭到冷落的感覺。
「這個倒不難只是你想過沒有你能改得了行嗎?政策允許嗎?」
「這個我倒想過不過你不用擔心只要能把本事學到手就不管以後改得改不得。」
「既然這樣我答應教你不過你不能叫我『師父』還得叫我『哥』你能做到嗎?」
「這怎麼能行呢?」
「你要是做不到那乾脆拉倒我還不樂意傳授呢。」黃組長說完笑了。
「只要你答應叫什麼都行反正都是個記號至於我心裡叫沒叫你『師父』你是聽不到的。哈哈哈……」
「你呀……哈哈哈……」
「那這事兒就定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又說了幾句話鮑福就回去了。
走出黃組長的辦公室鮑福整個兒的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幾天來的煩惱、彷徨、焦躁、憧憬、畏縮、疑慮等都雲消霧散了。他走起路來簡直就像腳下生了風似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真想乘風飛躍起來穿過雲端到那廣寒宮裡去慰藉一下寂寞了幾千年的嫦娥。然而他何嘗知曉嫦娥是最守本分的該出來的時候她一刻都不曾耽誤;該回去的時候誰也留不住她。嫦娥早就隱去了她把漫天的輝煌留給了群星。天庭之上除了嫦娥的不幸還流傳著一個更淒更慘的愛情故事而這個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在下個月的初七晚上就要相聚了。據說在那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躲在葡萄樹下會看到那兩顆星一眨一眨的就跟一對情人相對灑淚的情景一樣。
鮑福老早就聽說過這個故事並且被故事裡的人物深深感動著。那一年農曆七月的一天夜裡他在外地演出。帷幕還沒有拉開他仰望蒼天似有所感他提筆給桂晴寫了一封信信的末尾有這樣一句話:「這封信我是在七月七日晚上的七點七分給你寫的。」幾天後他接到了桂晴讓人捎來的信信中就一句話:「你喜歡過這樣的日子嗎?」
事情雖然過去好多年了但是每當夜深人靜群星燦爛時他就會想到那件事。他雖然是個在外面奔波慣了的人但卻從心裡不樂意在外面過夜。非但不樂意在外面過夜就是回家晚了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只有桂晴伴隨在身邊他才覺得充實。是啊他跟桂晴太親密了親密到讓很多人看了都覺得不舒服。也許是因為這對愛情太完美了人們不自覺地就對他們產生了過多的妒意馮翠蓮就有這樣的感覺。方才馮翠蓮的一番舉動他想起來就覺得可怕他說不準是對她可憐還是愛慕。但有一條是真實的任何女孩子……無論長得俊還是醜……他都不願意看到她痛苦的樣子他覺得女人比男人受的苦太多了任何施加在女人身上的壓力都是不公平的。這也許就是他太招女孩子喜愛的緣故吧。然而在有些人看來他似乎很會在女人身上做文章其實這枉殺他了。這方面的文章他當然會做而且做得相當好小到穿針引線大到對《玉房指要》的淋漓揮什麼「七損八益」啦什麼「觸而不洩」啦等等等等他都會。然而就後者而言他從不曾在桂晴之外的任何女人身上施展過。在一般人看來家花不如野花香他卻不以為然他覺得一個言桂晴就足夠了。他也曾冷眼觀察過遠近各方的女人且不說心態與氣質等方面光是長相還未曾現過有哪一位能比得上桂晴。一位上上等美人已經夠村裡人眼饞的了他還有必要再幹那種雞鳴狗盜的勾當嗎?關於這個桂晴一向是放心的。人家的妻子都放心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可是在世俗的社會裡就有不放心的。
說來也怪這會子他對馮翠蓮又不放心起來了。他想努力地把她忘記卻怎麼也忘記不下。要是文圭汝也在苦苦地思念著一個人該有多好!這樣一想他又高興起來了。可是跟文圭汝有關的事他又想起來了於是他的腦子又有點兒亂。他正準備好好地收拾這個糟老頭子一通沒想到形勢展得竟如此不盡人意看來從前的計劃全打亂了。打亂就打亂吧反正我永遠也進不了大隊班子。今後咱們和睦相處你們當你們的官我理我的家萬事皆休;要想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拉尿我讓你們一天也幹不安寧不信咱們走著瞧。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了自己的西山牆邊。這時他分明看見面前一個雪白的東西在晃動。「小白兔。」他的腦海裡閃電般地出現這三個字。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今天沒有沾一滴兒酒他的腦子清晰得很他要親眼看看小白兔究竟要到哪裡去。
小白兔站在他面前也一動不動非常可愛。但是只短短的幾秒種它便走了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了他一下最後終於消失在西牆根下。
他特別高興這次他看得非常清楚它跟家兔沒有多大差別。它的大小、動作、情態等都跟家兔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家兔的眼睛在黑暗中是能看得到的而這隻小白兔的眼睛絲毫也看不到。
回到家裡他一點兒困意都沒有他要把桂晴張羅起來把這個最好的消息告訴她。
桂晴睡得正香被他一番調弄之後不高興地囈語道:「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讓人家睡你煩不煩呀?」
「我告訴你一件事兒你聽了肯定一夜都睡不著覺。」
「那還是別說了留著明天說去吧。」
「明天?這一夜還不得把我憋死!」
桂晴知道橫豎拗不過他只好朦朧著雙眼坐起來。鮑福一股腦兒地把今天晚上從牽羊出門到現在回來所生的事兒按照從後到前的順序說了一遍唯一落下的就是他跟馮翠蓮在一起的那一節。桂晴聽了的確很震驚特別是他要跟黃組長學照相的事兒。
「怎麼樣?值得慶祝一下吧?」他用眼睛的餘波瞅著她。
「你在說什麼呀?」她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卻故意裝糊塗。
「這還不明白嗎?喝兩口唄!」他的聲音很細卻很堅決。
「喝喝就知道喝我看早晚有一天你會被酒迷住心竅。」
「現在就迷住了不過別擔心我不麻煩你我就點兒鹹菜棒也成就是沒有鹹菜棒我也能對付。」
桂晴被他折騰起來一點兒困意都沒了他乾脆穿上衣服到外間來陪著他坐著說話:「別說得那麼可憐了飯廚裡還有一點兒剩菜湊合一下吧。」
鮑福三杯酒下肚又無限感慨起來:「真沒想到呀我這輩子就跟權勢沒有一點兒緣分?現在回想起來真後悔呀!你昭任大哥還有黃組長都說對了咱們這個村子複雜得很哪!過去我怎麼就沒有看出來啊?十來年了我全是***被人家利用啊!」他使勁地把酒杯往桌面上一墩酒撒了很多。
桂晴瞪了他一眼:「幹嗎這樣?」
他不想讓桂晴一開始就不高興於是又把聲音壓到了最低:「小白兔是個好徵兆這說明咱家早晚有出頭之日。我這輩子是不行了不行我***也不服氣他們。」他說著說著又激動起來「你文圭汝不是很牛嗎?你牛個屁!你現在連吃的都沒有四個兒子四條光棍你能算牛嗎?鮑昭珙你不就是依靠孫友軍嗎?要是沒有他你不是跟我一樣嗎?你甚至還不如我呢起碼我在經濟上還比你強!還有馮保才啊不說他啦。總之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可是他們這些人老在我的頭上嗡來嗡去像一群蒼蠅似的我煩哪。」
「可人家並沒欺負你呀?」
「什麼算是欺負?你來咱家的時間晚你哪裡知道過去我看到過他們的好臉嗎?告訴你吧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現在雖然好多了但我總覺得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我。」
「那是你神經過敏。」
「沒那回事兒。」他忽然又想起什麼來了站起身來「我得把小聖叫過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得對他說說。」
「這會子他正睡得好好的你叫他幹什麼?」
「不行我得對他說說。」說著已經走出房門。
學智剛睡下忽聽爸爸在叫他不知道生了什麼事兒神情緊張地走過來。
「小聖這段兒時間功課學得怎麼樣?」鮑福劈頭便問。
學智想深更半夜地把我叫起來不會就問這一句話吧?他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只好傻站在那裡。母親看他一副受驚的樣子一方面安慰他坐下一方面嗔怪父親太鹵莽。
「我在問你話呢你聽見了沒有?」
「哦一般。」學智膽怯地回答。
「我早就說過功課一定要上去你就是不聽。我要你無論哪門功課都得佔全班第一你做到了嗎?我問過你的老師了你總的成績在全班第五都佔不到你是幹什麼吃的?你就不如你的兩個弟弟他們都能拿到第一。」
「爸爸……」
「你又要說汪清賢是不是?汪清賢是不好水平低文化淺可是其他同學有聽懂的嗎?人家能聽得懂你為什麼就聽不懂?如果大家都說聽不懂那好這事兒你甭管了我自己到大隊裡說說去別的本事沒有就一個小小的汪清賢我還能搬得動他。」
「爸爸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不會再擔心家庭拉你的後退吧?家庭沒問題世代貧農烈士子弟村裡像你這樣條件的同學恐怕還不多吧?現在就差你的學習成績了。從今往後甭管用啥辦法你得把成績給我弄上去只有你把成績弄上去了咱才有本錢到那時我才敢跟人家叫板兒。還是那句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光會語文不行考學也不考寫字。以後你把那些不中用的東西都統統給我仍到一邊兒去。一心不可二用啊!要記住我的句話:『以學習好為原則。』另外也別有事兒沒事兒地就往紫寅老先生那裡跑你沒聽人家都叫他『瘋老頭』嗎?我很擔心你跟他接觸久了也會變成瘋子。」說到這裡他喝了一口酒又換了一種語氣「你也別嫌我一天到晚地都在嘟囔你小聖說句良心話你爸爸現在在村裡還不能算吃得開許多事情咱還只能看在眼裡恨在心裡村裡沒咱說話的地兒啊!以後你爸爸能不能吃得開就看你們弟兄幾個了。如果上天有眼如果咱家真有那麼一天……你弟兄三個都能離開這個破家門……就是叫我天天燒高香、一天磕上八十二個響頭我都干。你看看村裡的那些人看起來跟你走得很近但骨子裡在想什麼誰知道啊?你爸爸混到今天這種地步他們就吃不消了吃不消也得吃;他們越是吃不消咱越得混得比他們強到時候乾脆叫他們趴一邊兒難受去得了。村裡人就是這種德行你混得不如他他瞧不起你;你比他強了他又受不了。這兩種滋味我都嘗透了。現在村裡的好人該有幾個呢?誰對你最好?只有你的父母和你的兄弟。常言說得好:『打虎還是親兄弟上陣莫過父子兵。』還有……」鮑福像長了好說話的癖一樣說起來沒完沒了又喝了一口酒還想再繼續說下去。
桂晴早聽不下去了:「罷罷你還有完沒完?這些話我都聽膩了還是打住吧。」
學智看看父親沉默不語了於是在母親的暗示下趕快溜出房屋。
這時他覺得他很像一隻剛出籠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