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正文 第十九章
    黑暗中文氏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

    道路越走越窄黑暗越來越重。前面黑糊糊的一片她正猜不出是什麼東西耳邊突然響起貓頭鷹「呱呱」幾聲怪叫。她嚇得毛骨悚然再往前看時那分明是一片柏樹林。

    天哪我咋來到這鬼地方了?甭說黑夜就是大白天遠遠地望見這片陰森森的林木也怕得要命啊!她正在胡思亂想忽然前面傳來一位年輕媳婦的哭聲。乍一聽這聲音好耳熟再仔細聽才知道是建遵媳婦的聲音。

    她緊走幾步到了一片墳墓旁覺得聲音就在跟前卻怎麼也看不見人影。她實在忍不住了就胡亂地喊起來:「他嫂子你在哪兒呢?我怎麼看不見你?」

    「大嬸您快救救我吧我實在憋不住了。」聲音好像是從墳墓裡傳來的。

    她這才想起建遵媳婦早在幾個月前就病死了。她想立即離開這地方但來時的路早被一片嶄新的墳墓給封鎖住了。她茫然不知所措又聽到建遵媳婦哭喊道:「大嬸您怎麼不救我呀?甭管咋說咱總算娘兒們一場。我雖然離您而去但心裡總想著您。在過幾十年您總會走到我這一步啊到那時咱娘兒倆不是又常在一塊了嗎?」

    文氏聽了覺得也是。但又一想覺得奇怪。連忙問道:「他嫂子你已經是死去的人了現在連身子都沒了我咋能救你?我又不是神仙。」

    「大嬸您甭管別的您只須告訴建遵他一家人把我的骨灰挪到棺材裡就行了。我死了不假可魂靈還在就我這身材在這個小小的骨灰盒裡還不得再憋死一回?」

    「他嫂子這個忙我不是不幫只怕我說了也沒人理會我。」

    「哎喲這可如何是好啊?看來誰都救不了我了我咋辦哪?我的天哪誰還會可憐可憐我啊……」

    文氏一開始覺得這哭聲很淒涼自己也賠了不少眼淚。但聽著聽著就恐怖起來。最後她看見有一座墳墓一拱一拱的聲音正是從那裡出的。她嚇得魂不附體奪路便跑竟失腳跌進了溝壑裡……

    她從噩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連被子都濕透了。她久久不能平靜。那夢中的印象太深了她的耳旁似乎還在響亮著從墳墓中傳來的聲音。她不得不揉揉眼坐起身來點著小煤油燈。她知道火光是驅除恐怖最有力的法寶。可是燈已經點亮了那種恐怖的聲音還在繼續著。文氏咬了咬指頭生疼生疼的證明自己已經恢復清醒狀態了。奇怪那聲音到底又是從哪裡傳來的呢?而且跟夢中聽到的一字不差:「……誰還會可憐可憐俺這苦命的人啊……」

    「天哪我真是睡糊塗了原來是那個該死的『機槍』在搗亂。」文氏禁不住罵了起來。

    解釋一下請您不要一聽說「機槍」就以為戰爭即將爆甚至嚇得比文氏還殘。文氏所罵的「機槍」並非現代戰爭中的那種兵器而是一個人物一個說出來讓您大吃一驚或者啼笑皆非的人物。這個人物就是在上一章被桂晴和張氏稱為「三奶奶」的那位老太太。

    「機槍」的原名叫王玉英村裡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真實的名字。別看她頂著這麼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綽號其實她骨子裡跟這種兵器沒有任何關係她甚至認都不認識這種兵器。她也跟許多老太太一樣是個一日三餐餓了就吃困了就睡的普通人。所不同的是她的好勝心比普通老太太強得多。一旦某件事觸犯了她的利益或者某句話傷害了她的感情她會連續白天黑夜地哭叫怒罵直到肇事者當面向她認錯。有時候肇事者屬不特定的人但只要有旁觀者站出來勸阻一下或者說句公道話也會起到同樣的作用。但這得有一個大前提:她哭叫怒罵的興致還沒有衰敗。村西的橋頭是她施展本領的主要陣地。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酷暑夏日一旦條件具備她都會坐南朝北對著斷腸何大肆宣洩。那氣勢猶如一挺重機槍朝著敵群猛烈掃射。這就是「機槍」之名的由來。據說這個綽號還是她的婆婆奉送的呢。

    要說機槍的命運那真是夠苦的。她從三十歲就開始守寡早年只生過一個兒子不幸五一年又犧牲在了朝鮮戰場上。從此她便成了烈屬同時也成了孤寡老人。幾十年來不斷有人勸她改嫁她誓不從。至於何種原因現已無從考證。

    這麼說吧機槍是一位讓村裡人既憐憫又噁心、既憎恨又害怕、既開心又傷感的人物。她原本心地並不壞只是一朝瘋狂起來六親不認什麼惡毒髒臭的言語她都能說得出口其殺傷力更是不言而喻。大致說來在不生任何直接衝突的情況下每隔些時日她也會莫名其妙地洩一次。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機槍的洩是呈週期性的。既然是這樣她洩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則屬於一種盲目的衝動。因為盲目所以大多時候會刺傷一些無辜之人。倘若這些無辜之人是省事兒的忍一忍也就算了。可畢竟有些人愛論個青紅皂白。這樣一來這些人一旦心血來潮可能會對她採取暴力手段。但暴力之後還得向她低頭認錯。大致估算了一下在她勢力所及的區域內幾十年來除鮑福一家再無任何家庭沒向她認過錯了。機槍有個好處不管事情鬧得有多大只要得罪她的人向她認了錯她就既往不咎就像剛下過雨的天空絲毫不殘留下雨的痕跡一樣。

    機槍之所以能在每一次戰鬥中取得勝利其一靠的是不可取代的政治資本其二是過人的膽略其三是生來具有的好口舌。有時她覺得村裡人鬥得太不過癮一興之下她會赤手空拳地闖到公社、縣、甚至地區裡論個高低。據說她進公社書記、縣委書記的辦公室如入無人之境。那年公社裡調來一位年輕的書記上任的頭一天就被她撞上了她見面後的第一句話就要救濟糧。公社書記覺得她是一位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婆準備三言兩語就給打了。沒想到機槍一出口就讓書記矮了三分:「你這小毛孩子敢跟我耍威風你是吃了獅子心了還是豹子膽了?你也不脬尿照照你是啥樣的嘴臉?別說你就是縣委書記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敬茶讓飯。要不是我兒子為國捐軀你狗崽子能跟人似的坐在這裡嗎?你還不知道趴在哪個地溝裡喝西北風哩。如果我兒子還活著的話他這會兒準是你的上司。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見了上司的老母親還不得屁股一顛兒一顛兒地磕頭?今兒個我窮得連飯都吃不上了討飯討到了你的門上你不光不給一口吃的還攆我有你娘的這樣當書記的嗎?今兒個沒啥好說的我就跟著你吃看你能把我咋的?」那書記一看惹不起只好低下頭來大娘長大娘短地恭維了一番。

    機槍的喧鬧早已成了人們的家常便飯至少蘆花村三十歲左右的人可以自豪地說:「我是聽著機槍的喧鬧聲長大的。」如果有幾日村裡聽不見機槍的喧鬧聲那人們一定會懷疑機槍最近出遠門了或者她龍體欠安要不就是蘆花村近日生了重大事情。

    文氏坐在床頭上聽了一陣子又罵了一陣子。從話語裡可以判斷機槍今夜的喧鬧並非因衝突而導致的。從而得出結論村子西頭近日是平安的至少在婆娘們之間沒有產生太多的口舌。於是她暫時把機槍丟在一邊不管而讓思緒重新回到剛才的夢境裡去儘管那是一場噩夢。她企圖通過對夢境的分析從而現一些最有說服力的東西。剛才她雖然從可怕中走了一遭但畢竟獲得了別人無法獲得的珍貴資料。這種資料如果不是從夢中得到單靠想像是無法取得的。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其實就是死者給她托了一個夢。對這就是托夢。既然是托夢那自己就得有所作為。怎麼辦呢?死者不是已經明確交代過要她做什麼了嗎?她敢置之不理嗎?神靈是不可欺騙的這點道理誰都懂。可是她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起碼兒子是不會相信的。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先把夢中所聞向老太太們告知一下比較妥當。只有老太太們才能把她的話當回事兒。

    計議已定她想閉上眼睛再迷糊一陣可是怎麼也睡不著。

    天一亮她就敲響了二瞎子的大門。

    二瞎子與文氏偏對門而居。這位老太太雖然被冠名為「二瞎子」其實並非眼睛真的失明只因她的眼珠兒白多黑少看人總斜睨著眼才因此落了個不雅的綽號。二瞎子一輩子生了三個閨女兩個已死一個遠在東北。從表面上看她實在是勢單力薄但是她天生有一種號召力。凡是她想撥弄的事兒無一不風浪驟起的。捨前巷後的老太太們經常是有事兒沒事兒地就往她家裡跑。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人們明明知道她心術不正有的甚至對她恨之入骨可還是心甘情願地聚攏在她的周圍。別的不說就連機槍這樣的硬茬兒都得服服帖帖地聽從她的調遣。

    文氏還沒等親睹二瞎子的尊容就慌裡慌張地叫喊起來:「二嫂子二嫂子我跟你說個事兒。」

    「小孩他奶奶」二瞎子答應著開門迎接「我早就跟你說過這些天來我的心臟一直不好醫生告訴我最怕受到驚嚇你有事兒不能慢慢地說嗎?」二瞎子一邊責備著一邊讓她進屋說話。

    「二嫂子我跟你說……」為了把後面的話烘托得極端神秘文氏把聲音壓低到連她自己都聽不太清楚「昨兒夜裡我真的見鬼了。」

    「你坐下慢慢地說。」二瞎子揉著惺忪的白眼珠兒再次提醒她注意情緒。

    「昨兒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她把夜裡做的夢繪聲繪色地敘述了一遍。生怕說得不夠恐怖又將幾處關鍵性的情節做了濃墨重彩的渲染反正她無論怎樣編排都不會露出馬腳。經過她改動後的夢跟實際做的夢已經面貌全非了。然而在她看來這倒是一件得意之作。

    果然這一手非常奏效二瞎子的白眼珠兒剎時變得明亮起來。可是文氏哪裡懂得二瞎子的眼睛突放光彩並非由她適才的言語所致?

    二瞎子畢竟不是等閒之輩她自有她個人的小算盤。這些天來上面風聲特緊火化一事已是大勢所趨緊憑幾位老太太的兩句無力之言是難以扭轉乾坤的。其實火化也好土葬也罷對她都不重要。她一向比誰都想得開「人活百年最終一死。」「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二瞎子從來就沒考慮過死後怎麼樣只考慮活著的時候如何如何只是她不願意將問題說破罷了。二瞎子最大的智慧就是善於迎合人們的心理。一直以來她家是一個自由言論的場所她把這個場所比做一個大算盤。那麼在此表言論的每一位老太太自然就是她任意撥弄的算珠。老太太們對她崇拜倍致她自然也就成了這一帶的土皇帝。她時常以「窮命富體」一詞自喻。可以想像老太太們為保護這尊「富體」曾經付出過多少艱辛!眼看著她已經轉入古稀之年而且又百病纏身身邊急需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無奈唯一的親人又不在身邊。想過去她把眾老太召集到自己麾下一呼百應要湯送湯叫茶茶到是何等的氣派。可近日上頭風聲一緊眾老太像著了魔似的齊刷刷地一個也不肯到她家裡來了害得她時常望著積了塵土的桌椅長吁短歎幾番陷入孤獨之中。不料文氏的一番鬼神之言使她頓時動起了重整旗鼓招兵買馬的念頭。

    「小孩他奶奶這事兒咱可得好好地掂量掂量常言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托夢可不是個小事兒要是惹怒了鬼神往後就沒有好日子過了。」二瞎子言語中肯情真意切。

    文氏一聽頓時嚇得比夢中還厲害三分她連忙求教道:「二嫂子你說這事兒咋辦才好?你比大傢伙兒的見識都多。」

    「我看這麼著吧待會兒咱倆分頭把幾個老媽子叫到這裡來你把夢裡聽到的話再給他們說一遍。要記住你得把夢裡的事兒再改改咋個改法呢?」二瞎子翻動著白眼珠兒想了一會兒一拍大腿「你就說建遵媳婦托夢讓你召集大夥兒一塊為她幫忙誰不干也不行。大夥兒到齊以後先到柏樹林她的墳上燒把紙念叨念叨。」

    「燒完紙再咋辦?」文氏迫不及待地問「掘墓埋棺這些事兒可不是咱們這些人幹的還得建遵一家人去幹啊。咱們這班老媽子找到建遵他能聽咱的嗎?」

    二瞎子又想了一會兒才說:「咱找他他肯定不聽咱讓你兒子去找他他們年輕人啥話都好說。再說啦建遵那孩子平日裡也很聽你兒子的。」

    「別提俺那個混帳羔子啦。」文氏氣得臉色蒼白連連擺手「他一聽我說這些話拔腿就跑他咋能幫這忙?」

    「這回你放心咱大夥兒一塊去纏磨他看他還跑不跑?」二瞎子得意地笑笑笑過之後兩顆門牙依然裸露在唇外。

    「這個主意好!」文氏佩服得五體投地。

    飯罷老太太們很快被召集起來。一番緊急動員之後大隊人馬即刻奔赴柏樹林。

    這是一片佔地兩頃開外的林地。中間墳墓參差野草叢生。樹木以柏樹為主此外還有楊樹、梧桐等其他品種。墓地屬鮑、馮、文三氏共有中間另有區劃。此處並非三氏唯一林地在此之外早有人在其他地方安了新林。此林地界於蘆花村和程彰集之間林地內有一狹窄道路通往兩村。道路兩旁的樹木遮天蔽日陰森可怕特別是到了夏季的傍晚楊樹葉無端作響情景更殘。過路人寧可繞道數里也決不願從此路提心吊膽走過。

    有關柏樹林的恐怖傳說多如牛毛。

    曾有人說村裡的馮某某年輕時夜裡喝多了酒推著賣香油的獨輪車路過此地遇到一群光腚孩子攔路索油被他拒絕。光腚孩子就在他的車前車後搗亂。他毫不理會照樣趕路結果走到天亮才知道竟是繞著柏樹林轉了一夜。後來有人問及馮某某他卻矢口否認。

    還有一個傳說村東的文某某夜裡喝醉了酒路過此地看見一女子坐在墳前啼哭就上前詢問。女子告訴他丈夫在外遇難家中無人無處安身。文某某此時正光棍一人決定把她背回家裡做妻子女子滿口答應。結果到家一看原來是一塊石碑。文某某也已死去多年無法考證。

    下面的故事主人公還健在不妨聊備一笑。

    鮑公威武高大豪爽俠義而且膂力過人堪稱一條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蘆花村常以此人為榮耀。

    一日他到程彰集岳丈家裡幫忙蓋房子。午飯時分天突然下起雨來。那雨鋪天蓋地從午時一直下到黃昏。眼看夜幕降臨鮑公決計要走。家人豈肯答應?紛紛上前勸阻:「姑爺雖有一身好力氣又膽量過人。無奈天黑路滑恐有閃失。」鮑公話已出口豈可收回?於是對勸阻他的人道:「尊親的好意我已領了不過程彰集距蘆花村只咫尺之遙瞬間即到有何閃失?」家人道:「姑爺此話自然不假若在平時我們一萬個放心。只是姑爺今日喝高了酒不宜夜行此路。豈不聞酒醉之人夜過柏樹林多見怪事?因此還望姑爺休去為妙。」原來鮑公是個最不宜相激之人況且今日醉意正濃親戚本來的一番好意無端地卻成了一種相激之言。他不依不饒順手抓起兩把斧頭在人前一晃:「我拿此玩意兒看路上有誰敢攔?」家人覷著兩把明晃晃的斧頭嚇得不敢做聲只好任他而去。

    話說鮑公出了村口被冷風一吹細雨一打酒早醒了一半。眼望著不遠處黑魅魅的柏樹林不覺有些後怕。然大丈夫為人一世應不懼生死區區幾步夜路何足掛齒?想到此他咬咬牙低頭便走。展眼已入林地林間樹葉「嘩嘩」作響枝頭貓頭鷹「呱呱」怪叫腳下泥濘滿地寸步難行他再度陷入恐懼之中。然事已至此悔亦無益只好艱難跋涉。他正在懼悔交加之際忽見前面數步之外有一黑糊糊的東西在晃動。天哪真是怕鬼鬼至這可如何是好?回去?已來不及了。再說了既然鬼能找上門來那我又怎能逃脫得了?既然如此不如站在這裡看他怎樣。它若放我而去萬事皆休否則先吃我一斧頭。於是鮑公停住腳步兩手緊握斧頭身子直挺挺地立在路旁。瞬間工夫那怪物已到近前。黑暗中他看不太真切只覺得那傢伙戴著一頂很大的帽子簡直就像一口大黑鍋。他本想扭轉一下身軀讓它過去一來他心裡害怕手也抖動二來道路狹窄他無處可讓。不料當那東西擦身而過的當兒他的手一哆嗦斧頭「噹啷」一聲落在那東西的腦袋上。這下可殘了那東西「哇呀」一聲怪叫丟掉帽子回頭便跑;鮑公聽到一聲怪叫知道自己惹下了大亂子哪敢多看半眼?他自然嚇得要死二話沒說連滾帶爬地往回逃。等逃到岳丈家裡時他幾乎不省人事了。

    就在鮑公的經歷在程彰集的大街小巷被傳得沸沸揚揚時蘆花村也在傳播著一個同樣的故事只是主人公姓言系程彰集人氏。言公與鮑公同一天同一地遇「鬼」。與鮑公不同的是言公那日是頂著一口黑鍋離開親戚家門的。

    準確地說上面的故事生在民國元年。正如戲曲學院講究保留劇目一樣這個故事也成了鮑言兩家的傳家故事。果然學智從父母口裡得到的版本完全一致。

    現在學智正坐在母親的身邊把剛創作完成的作品的初稿拿給她過目題目就叫《鮑公逢鬼記》。母親看了不住地點頭。父親卻在一邊咂舌蹙眉地打趣:「我看你不如拿給你奶奶瞧瞧指不定她會為你提供更豐富的想像哩。」

    話音剛落只見一大幫老媽子奪門而入為的便是機槍。

    鮑福知道來者不善想逃避已經不可能了因為大門早已被封鎖。鮑福立即斷定對方此次行動是有預謀有組織的而組織策劃者卻始終都躲在幕後調兵遣將。果然在十幾位老媽子當中惟獨不見二瞎子的身影。

    鮑福最頭疼的就是跟這幫人糾纏了若是一個兩個的還好對付怕就怕她們齊呼亂叫。隨你有滿肚子的道理她們就是聽不進去。

    不過今天還好機槍一進門便有退縮之意。因為她一貫跟桂晴很有感情她決不會讓桂晴夾在中間裡外不好做人。

    「小孩他爹……」機槍每次走進這個家門瘋狂之相都會有所收斂今天照樣如此。看來二瞎子此次點兵並非深思熟慮。「我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鮑福正想著趁機逃脫忽見一個老媽子精神抖擻地走上來打斷機槍的話:「鮑福我們找你一不討飯二不搶劫你別害怕。我們的話你可以不聽你娘的話你不能不聽……」

    鮑福一看:糟了。正不知所以忽聽「彭彭」幾聲敲門聲接著傳來一種翁聲翁氣的聲音:「鮑福在家嗎?」

    沒等老媽子們反應過來鮑福連忙支應道:「不好霍組長找我來了。」於是連忙脫身。

    眾老媽尋聲望去見一個絡腮鬍子把鮑福請了出去心知上當了。她們仍然賴著不走。

    學智看到母親一個勁兒地皺眉頭便走到老媽子中間主動搭話。

    那位絡腮鬍子叫鮑昭懿是鮑福的生死之交。

    兩人的交往要上溯到二十多年前二十年前的鮑福可不像今天這樣眾多的人追著讓他講話那時的他可憐得連在人前站的地兒都沒有。能讓他以普通人面目出現的一回事兒是一次鄰里間的糾紛那年他才十二歲。東鄰蓋房子無端地佔了他家一磚之地母親當然會站出來據理抗爭。無奈鄰居置若罔聞。一氣之下母子倆把鄰居告到了大隊大隊幹部雖然知道鄰居理屈但看到牆壁已經高高築起只得糊塗作罷。母親看到世事艱難只能哭天喊地鳴叫不平。可鄰居卻得意忘形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這對孤兒寡母:「還爭什麼地兒?過不了幾年母親再嫁兒子相隨家裡只剩下一位老太太院子還不夠她一人消受?」鮑福聽了恨得咬牙切齒卻不能動人家一根毫毛。他在想國家是大家家庭是小家老爺子為了保大家丟掉了性命大家倒保住了豈不知小家卻任人宰割。此時我要有一雙鐵拳他們豈敢如此放肆!他正在想忽見一位二十多歲的血性漢子上前討說公道。東鄰置之不理。漢子一怒之下把他們一家人打得鼻青臉腫。高高的牆壁頃刻夷為平地。

    從那一刻起鮑福在這個世上又多了一位絕無僅有的親人。後來他退學、跑江湖每到一個轉折點都會告訴一下這位親人。鮑福自幼體格懦弱但意志堅強。他有一個特聰敏的頭腦有很多在別人看來根本不可能的事兒他卻神奇般地做成了。他還有一雙特靈巧的手大概除了地裡的農活引不起他的興趣外幾乎日常的各種手藝他都精通。他雖然不擺攤修車子但誰的車子壞了找到他憑你有天大的毛病他伸手工夫就能給你玩兒得風轉;他沒有開過理館至少三十里之內的理師沒人敢跟他較真兒;穿針引線本來是女人的活兒那麼手巧的桂晴都承認有幾種毛衣的織法還是鮑福傳授的呢;他吹得一口好笛子學啥像啥只要他的玉笛一響叢林裡能引得百鳥朝鳳山谷中能喚起群獸率舞。除此之外他更有一張特婉轉的口五次三番他幾乎陷入絕境但僅憑那張三寸不爛之舌竟然能傳奇般地使那些存心跟他過不去的人又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

    如果不是那次大義之舉誰也不會相信這對年齡閱歷極不相稱的兄弟會成為莫逆之交:一個沉默寡言一個能說會道;一個粗老笨壯一個清秀靈巧;一個安於本分一個上竄下跳。然而恰恰是這種巨大的反差卻促成了他們之間的良性互補長期的交往使得這對同姓兄弟越來越覺得難捨難分形同一人。鮑福是昭懿心靈的嚮往昭懿是鮑福精神的依托。他們的合作是從販運糧食開始的。

    那時他們每人騎一輛大金鹿半夜上路天不明趕到接貨地。他們在回來的路上始終都在東躲西藏隨時與工作人員周旋。由於後來上頭盤查嚴厲他們的同夥無一不被扣留惟獨他們倖免。最後一次販貨鮑福終生都不會忘記。那次鮑福在回來的路上突然感到肚子痛恰在這時他們被工作人員盯上了。他們一陣急趕好容易才與工作人員拉開一點距離。可是當他們稍做喘息時一件意外的事情生了:一條本來很平坦的大路卻被正在修橋的溝壑擋住了。他們順坡來到溝底望著面前差不多有一人多高的路面張皇失措。後面的追兵看到他們走投無路欣喜萬分。鮑福本能地想:完了。這時昭懿牙關一咬:「兄弟看我的。」還沒等鮑福反應過來昭懿將鮑福連人帶車還有上面的貨物輕輕舉過頭頂然後又穩穩地放在對面的路面上。好傢伙!這差不多有五百斤重啊真神人也!當他再次把自己載著重重貨物的大金鹿舉到路面時鮑福還沒來得及從車上跳下來呢。等他做完這一切縱身躍出溝底扶起自己躺在地上的自行車時工作人員還遲遲未到對面的溝沿。然而這些人早已停止了腳步他們目睹著眼前的一切驚得目瞪口呆。

    自那件事兒過後兩人誓:再不幹這種投機倒把的營生了。以後他們又一同賣過豆芽一起餵過家兔一起剪過羊毛而每一樣事兒他們都比別人幹得漂亮。昭懿始終覺得鮑福這年輕人不同尋常好像任何時候他都比別人多了一個心眼兒甭管什麼事兒跟著他干準沒錯。

    昭懿這人心實遇事兒不大會動腦子大事兒小事兒都得找鮑福商量。其實說「商量」好聽點兒倒不如說有事兒就求助於鮑福。但有一點必須搞明白:經濟上的事兒昭懿從不求人。儘管鮑福常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掛在嘴上但昭懿早就有言在先:「咱兄弟倆好歸好但經濟上得分清。你的錢再多我不眼饞我有一分那是我的。」昭懿就是那種人:上山打虎易張口求人難。但說來說去所求之事還是跟難張口有關。因為家庭生活天天都離不開柴米油鹽稍有疏漏就免不了磕磕碰碰。昭懿常常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惹得媳婦不高興每當遇到此類尷尬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鮑福給他解圍。

    鮑福在這方面的確有兩下子隨你夫妻間鬧得如何雞飛蛋打他只要三言兩語就能使雙方破涕為笑。人家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鮑福從來不相信這話鮑福最會在家務事上顯身手。過去的點點滴滴他偶爾想起來都覺得好玩兒……

    那次昭懿兩口子為了一件小事兒動了手腳妻子張翠花誓從此跟他一刀兩斷。鮑福應求來到昭懿家裡當時翠花正全神貫注地拍打一隻蠅子她兩手猛擊出響亮的聲音。結果蠅子沒打著卻被身後的鮑福嘲弄了一頓:「都說嫂子精明過人原來背後都張了眼睛啊!一看我來了馬上就鼓掌歡迎。」翠花聽了「噗嗤」笑了起來一看昭懿也在跟前不覺又後悔起來。昭懿見狀也「嘿嘿」一笑。翠花解嘲道:「還笑呢知道狗黑子他爹是咋死的不?」鮑福馬上接道:「狗黑子他爹是讓他娘給氣死的。」兩口子又是一陣大笑。結果一場感情危機沒經過調解就煙消雲散了。

    還有一次……看樣子昭懿把翠花得罪得不輕鮑福趕到時她正拿著狗出氣呢。鮑福故意不涉及主題順口胡謅道:「既然這狗不聽話嫂子您就狠狠地打。誰讓它托生在您的家裡呢?她既然托生在這裡就說明它上輩子欠您的這輩子是來報答您的您不必對它講仁慈。也許上輩子您是個英俊的小生趕考回來本應該夫妻團聚沒想到那負心的女人耐不了一時的寂寞竟然隨人而去了。害得您一氣之下投河而死。後來那女人聽說此事誓下輩子托生個狗一輩子都守著您。」

    翠花明知他是在說笑卻打心裡希望這種事兒是真的。不知為什麼她忽然對這條狗好感起來。當然她不可能真的以為這條狗上輩子跟她有緣但至少她願意下輩子再遇到它。她不由得垂下頭去用手輕輕地梳理它那身軟茸茸的黑毛。

    「嫂子呀常言說得好:『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大哥這輩子怕是得罪您不淺吧?那沒關係等您百年之後告訴那閻王老子讓大哥下輩子也變個生靈來報答您。到那時您想對他怎麼著就怎麼著您可以讓他為您多叫幾聲也可以讓他給您打個滾兒。您千萬別想起他上輩子的好處您最好把他上輩子為您出力賣命的事兒統統忘記。他出力受苦那是他命中注定的。那樣您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拿他開心……」鮑福繪聲繪色的表演真是讓人欲哭無淚欲笑無聲。

    張翠花被他說得心有所動想想老頭子一輩子沒日沒夜地苦折騰到頭來連一嘴好東西捨不得吃連一件新衣服捨不得穿。她的鼻子一酸居然不顧鮑福在跟前一頭撲到丈夫的懷裡「嗚嗚」地痛哭起來……

    看得出昭懿今兒又要找鮑福解圍了。可他沒想到他無意中卻解了鮑福一個不大不小的圍鮑福當然很高興。

    鮑福出門不多時學智就把家裡的事兒擺平了。母親看著他只管笑眾老太更是讚不絕口:

    「咱們別再糾纏了小聖的話我全聽明白了。」

    「小聖的話我信。」

    「孩子的話在理兒世上哪有鬼神呀?都是因為咱們平常想得太多了。」

    「這孩子日後准比他爹有出息。」

    ……

    文氏本來沒的說了但一看這麼多人為她助威又挖空心思地想了一會兒終於又想起一回事兒:「還有一回事兒我整不明白那天……就是咱隊裡吃牛肉的那個晚上……我聽得再清楚不過了有一個人『嘿』地笑了一聲我端著燈屋裡屋外都照了一遍沒看見有人來啊!可這又是誰笑的呢?」文氏說得很嚴肅根本不像瞎編。

    老太太們又緊張起來。

    學智忍住笑:「奶奶您說的一點兒不假您確實屋裡屋外都照了一陣子。您要不說我還真的忘了那天是我笑的。當時我還以為您在找東西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笑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