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沒有說話,只是奮力地微笑。有笑容就夠了,在滿身傷痛中的痛苦。
天狐渾身一陣顫慄,她突然厲聲道:「你想感動我麼?你想讓我不再凌辱你了,是不是?你的這些奸計休想得逞!」
她使勁地踏著李玄,更狂暴地肆虐在他的身體上,但不知為何,她的淚水紛紛落下,傷透的心無比淒楚地緊縮著。
她突然大哭起來:「你為什麼要問我為何鬱鬱寡歡?你為何要我說出真相?你為何堅持要跟我上禁天之峰,向我的族人求婚?為什麼?為什麼天下所有的規矩都束縛不住你?」
「果然,在你冒著天之雷霆踏上禁天之峰時,四大長老的啟示在聖母之石上閃現,命令你立即下山。經我死爭,才獲准讓你在山上住一晚,等天一亮,就趕你下山。我傷心痛哭,你安慰我說,長老一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的。第二天,果然聖母之石上的啟示消除了,換成了鮮紅的雙喜字。我大喜抱住你哭,以為我們的誠心終於感動了長老。族人見長老都同意了,就為我們操持喜事,洞房花燭,正在喜筵開到最盛的時候,有人闖進來,說,四大長老全死在峰頂!良人,你的愛為何如此霸道、如此殘忍?」
她的手刺進肉中,卻不是李玄的肉,而是她自己的。她的靨上顯出無比的痛楚,而她的話,更讓李玄大為震驚。
「族人傷憤欲死,圍著想要殺死你,良人。我不顧一切地阻擋在他們面前,我不知道還該不該愛你,我只知道,盡我的全力,讓你能少受一點傷害。你不說話,只是飲酒,冷冷地說了一句話,你說你愛我,若有人阻擋,就得死。你說四大長老死得很公平,他是在他們聯手合擊的時候殺了他們的。四大長老修為都在三千年以上,幾乎天下無敵,而你一劍居然能將他們全都殺死,族人被你的威勢鎮住,盡皆帶著仇恨退去。但良人,你不但不怕,反而要與我繼續洞房花燭。我們吃完喜筵,飲罷交杯酒,我終於忍不住哭了。我很害怕,雖然我是媚惑天下的天狐,但我仍然會害怕,為了所愛的人而害怕。你柔聲對我說,睡一覺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真的是沒事了,當我醒來時,偌大的禁天之峰上,就只剩下了我們兩個活人。我的族人,懷著仇恨的我的族人,全都死在了你的劍下。你笑著對我說,再沒人能阻礙我們了。那時,禁天之峰上落雪紛紛,良人,你的愛就如這漫天大雪,在我們之間無情地舞著。我始終不知道,我是該愛你,還是該恨你?」
「然後我彷彿失去了軀殼,跟你遊歷天下,擊敗一位又一位強者。我的心漸漸舒放開了,因為我領悟到,我愛的是位神,而不是人。神是不會有人的感情的,所以你的愛才那麼暴戾,那麼殘忍,不是麼?」
「但你,只要愛我就可以了。」
「然而你卻不愛。你殺盡族人,你逆抗雪隱上人,你拋棄自己的國家,我本以為是為我,但當你僅僅淡淡看了我一眼,棄我如敝履時,我才明白,你愛的不是我,是自己的愛情。」
「你愛著的是自己的愛情。」
天狐傷痛地彎下身來,她的淚水沾濕了這片大地。李玄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傷心的女人。雖然她給他帶來了這麼多的痛苦,但他能感覺到,最深的痛苦,卻在她內心中。那是無法觸及,因為無法平復的傷痛。
無法復原。
他看著自己慢慢恢復的傷口,忽然覺得無比淒愴。他咬牙道:「這個男人是誰?」
天狐帶淚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玄咬牙道:「以後我遇到了他,替你揍他一拳!」
天狐噗嗤一聲笑了,她滿臉淚水,這一笑卻如春花競放,明艷無比。
「你想揍他?你再修煉十世,大概能配給他提鞋。」
李玄的臉立即紅了,就算不配,你也不用這麼羞辱我吧?
天狐見他生氣,笑道:「怎麼,不願意我這麼說麼?那我不說就是了。不過,還真是謝謝你,你大概是個好人吧。」
她擄袖大叫道:「為了你是個好人,我本準備來折磨你的三十六道酷刑,就不再施展了!現在,我來為你療傷。」
李玄咬牙道:「那可真是謝謝你啊。」
天狐提起李玄的胳膊,那只本被她對好的已經平復完畢了,而另一隻特意沒對在一起的就恢復得很慢。天狐道:「你這種體質可真是特別,我還沒見過復原得這麼快的呢。」
她提起那兩隻沒對在一起的臂骨,對接了一次,不對;又對接了一次,還是不對。李玄簡直痛暈了過去,大吼道:「你到底會不會啊?」
天狐滿臉歉意,道:「對不起麼,我比較會折磨人,不會救人。要不一會我好好折磨你一頓,保準手法純熟,絕無差錯。」
李玄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叫道:「算了!」
終於,伴隨著李玄的一聲慘叫,臂骨終於對好了。他的體質可真是奇異,一旦臂骨對接上了,立時就覺得疼痛減了一大半,受損的血肉也慢慢恢復起來。
唔,為什麼心中有這麼重的悲傷?李玄沉默著。
就在此時,一個朗俊但卻憤怒之極的聲音道:「放開他!」
這個聲音蘊涵著極大的怒意,天狐閃電般轉過身去,就見謝雲石與龍薇兒攜手而立,謝雲石那風采俊朗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抑制的憤怒。
顯然,他只看了李玄一眼,就看出李玄受了多大的痛苦折磨。同為摩雲書院中人,見到弟子遭受如此不幸,他自然感同身受。
尤其,對手是天狐。
天狐乃魅心一族,名聲並不好。尤其是二十年前,更出了一頭為禍世間的天狐,讓這一族的名聲陷入前所未有的惡評。
所以,謝雲石決心除惡!
一聲清越的長吟響起,眾人眼前忽然亮起了道清冷的劍光。劍光直上雲霄,宛如盈盈月華,從九天之上貫入謝雲石面前。
出雲劍。
劍已不再是劍,由實而成虛,化作一道若有若無的影子,虛虛握在謝雲石的手中。那影子是光,是一道冷光。
光映在謝雲石的身影上,縱然已動了殺意,謝雲石仍是那麼飄然出塵,不帶有半點俗世的塵污。他本身就是一束光,他的風采,更是光中的精華。
天狐嬌媚的眸中閃過一絲鄭重,因她已看出,這道光絕非表面看去那麼華而不實,這道光通於九天,必然有它的妙用。
這妙用也許就是殺機。
謝雲石輕輕歎了口氣。
每次殺人之前,他都要歎氣。雖然死在他手中的都是大惡不赦的壞人,但他覺得,人生下來時,本是差不多的,但後來卻有的成為好人,有的成為壞人,這本身就是件值得歎息的事情。
所以他歎息。
所以這一劍稱為歎息之劍。
隨著他的歎息才發,那道亙於天地間的清光,倏然起了變化。一道光影閃電般自清光中分出,它似乎是那道清光的影子,但卻依舊那麼清冷,明亮,就宛如一聲清幽的歎息。謝雲石袍袖揮處,那道光芒在空中卷舒著,逐漸收縮,化為一柄巨大的光劍,向天狐刺了過來。
天狐柔媚地笑著,能夠由君千殤親自看押的妖物,修為當然絕非一般。謝雲石這一劍,或許能殺得了天下一等的高手,但只怕連天狐的指甲都砍不掉。
白光一閃,一條白色的蛟龍憑空出現,響亮的怒吼聲沖天震起,蛟龍凌空舞動,粗長的龍尾猛然向歎息之劍掃下。轟天震地的一聲暴響裂起,那柄虛光凝成的歎息之劍,被白龍這狂猛一舞,擊成了碎片,亂紛紛地落下。
天狐嬌笑道:「小伙子,你若想行俠仗義,可要拿出點真本事來。」
謝雲石眉頭皺了皺,顯然,他並沒有想到看上去嬌怯怯的天狐,居然有如此修為。他一聲清嘯,那散亂的劍光,猛然凝聚起來,光華就在碎片匯聚的瞬間改變,變成了赤血一樣的紅。
憤怒之劍!
若歎息已無用的時候,見不平而憤怒。這是血性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