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是個被遺棄的人,在危難面前,他不是棋子。
他忽然笑了,就算他死,又怎樣呢?
生死挈闊,與子攜手。
龍薇兒突然撲了上來,護住李玄。她的目光炯炯,她嘴唇緊咬著,透出一絲嬌柔的堅毅來:「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放我們走,否則,你會後悔的!」
天狐看著龍薇兒,她的眼睛中忽然湧出了一層深深的妒忌。
二十年前,她用自己的生命擋住那一柄柄劍的時候,她的良人為何沒有來?
二十年後,她卻親眼目睹了兩個人不顧艱難危險,一定要在一起。
為何那個堅定站在身邊的,不是她?
為何有人生死相守的,不是她?
天狐臉上雙目中忽然閃過一陣冷光,她沒有的,她就要粉碎它!
漫天的白光忽然散去,天晴得可怕。天狐臉上的笑容實在非常非常溫煦,她俯身一躬,道:「小妹妹,你就是一朵美麗的花。」
她的身影突然隱去,只剩下她的聲音:「但我必須摧折它!」
龍薇兒心中驟然興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她匆忙回頭,已不見了李玄!
天地茫茫,剎那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那天地是如此的空廓,卻又是那麼孤獨。
龍薇兒心中被恐懼佔滿,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無法找到天狐,無法救出李玄。
謝哥哥。
她心頭只剩下了這個名字,找到謝哥哥,他會幫自己解決這所有的事情的。想到謝雲石的名字,龍薇兒心頭忽然安定下來,纖手指舞渾天綾,穿出了第八重洞天。
李玄被重重摔在岩石上,摔得頭昏眼花。天狐那雙凌厲的鳳目狠狠盯著他,叉腰而立。那雙鳳目本極好看,妖嬈而美麗,黛眉淺淺一彎,籠在長長的睫毛上面,晨星一般的眸子湛然有神,讓每個看到的人都無法輕易忘記。但現在,這雙至美的眸子中卻滿含殺氣,讓李玄心頭陣陣發冷。他剛想說點什麼,天狐突然叫道:「我恨你!我恨你!」
她提起腳來,狠狠踩在李玄腿上。幸好她穿的是繡花鞋,不是容小意那樣的高根蠻靴,但這繡花鞋比高根蠻靴還要狠,一腳踩下,李玄就覺整條腿都斷了!他慌忙向一邊閃避,天狐更怒,突然,顯出九個幻身來,圍著李玄一陣猛踩。
可憐李玄只有一條身子,哪裡禁得住這麼多天狐踐踏?何況那九隻幻身乃是天狐九條狐尾所化,每條幻身都有幾百年的修為,繡花鞋踩在身上,一踩就是一個坑。李玄被踩得眼冒金星,大叫道:「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這樣恨我?」
天狐冷笑道:「無怨無仇?那為何我的良人捨我而去,而你的小妹子就會跑回來找你呢?」
這……這是什麼奇怪理論啊?就是因為這種理論,自己就要挨踩麼?李玄簡直欲哭無淚了,他勉強道:「也許是因為你們感情不好呢?」
天狐冷笑道:「我們感情不好?你可知道他為了我不惜跟雪隱上人翻臉,不惜捨棄自己的國家,不惜捨棄一切!我們的感情不好?」
她越說越氣,突然一口咬在李玄的胳膊上,李玄一聲慘叫,天狐輕輕移開口,只見細細的兩排齒印在他的衣袖上整齊地排著,血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天狐溫柔地撫摸著那些血花,道:「你小毛頭知道什麼,憑什麼說我們的感情不好?」
她見了鮮血,忽然變得滿臉溫柔,手指輕和,彷彿撫摸的是她的愛侶。李玄都快暈過去了,急忙道:「快!快給我止血!我不能流血的!」
天狐奇怪道:「為什麼?」
李玄額頭上的汗水都滲了出來,滿臉驚惶:「我一流血,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
天狐眼中露出一絲驚奇,她仔細地看著李玄的胳膊,突然,李玄身上流出的血居然倒灌而回,天狐手指微一用力,將他的衣袖扯去,只見被她咬出的細細傷口漸漸合攏,平復如初,就連個牙印子都沒有。
天狐驚訝地張大了小嘴,歡叫道:「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麼?很好玩啊!」
李玄痛苦地垂下了頭,道:「一定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在遙遠的、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著,因為我每次一旦受傷,心裡就極為悲傷。」
天狐點點頭,道:「那種感覺我也承受過,的確不好受。」
她忽然用力,手指深深插入了李玄的胳膊裡,李玄一聲慘叫,她尖利的手指立即插出了五個血淋淋的傷口!李玄痛得幾乎暈了過去,天狐看著他,幽幽地歎息道:「想不到會有另一個人也承受這種痛苦,我的心好受多了。男人都是賤種,但偏偏有這麼多女人為男人而犧牲自己。女人是不是很傻?」
她輕輕撫摸著李玄的臉,溫柔地幫他擦去臉上滲出的冷汗。她就彷彿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妻子,在無微不至地伺候著自己的丈夫。但被迫扮演丈夫角色的李玄,卻恨不得馬上身化飛灰,被風吹離這個惡毒的女人。他緊緊咬住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因為他發現,天狐似乎很喜歡聽他的慘叫。
她喜歡聽每個被她摧殘著的人的慘叫。
天狐柔聲道:「你現在還年輕,會為了你的小妹子捨棄自己。但等你年紀大一點,就會明白這世界上什麼都難以得到,只有女人最容易得到,你就不會再愛你的小妹子,你就會恨不得摔開她,是不是?」
李玄緊緊咬住牙關,不去回答她。他胳膊上的傷口又開始慢慢收斂,但天狐將指甲插在傷口中,它們每收斂一分,她就重新將傷口攪大。她並沒有太專心於這件事中,似乎覺得這只是很平常不過的消遣。她的心思,全都陷入了那沉睡良久的回憶中。
「那年,我還年輕,天狐一族是高傲的妖類,居住在禁天之峰上,不與一切人、妖交接。我一直修煉到能化形為人之後,才被獲准下山。下山之前,族內長老告誡我,天狐乃最高貴的種族,絕不可與下賤的人類通婚。我答應了,可我沒料到,我才一下山,就破了這個戒律。你說,我是不是也是個傻女人?」
她的兩根手指從李玄的傷口探進去,咯吧一聲將他的臂骨折斷,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對接起來,等待它們復原。在她看來,李玄是一隻很不錯的玩具,她就像是對著一隻玩具囈語。
李玄立即痛暈了過去,接著,他又痛醒了,因為天狐將他另一隻胳膊也給折斷了,不同的是,這只胳膊她並沒有對接在一起,她想看看,李玄的恢復能力究竟強到什麼地步。
「天狐既是高貴的一族,也是最有價值的一族,因為我族的元丹可以助異類化身人形,是修真異類夢寐以求的寶物。我一下山,就遇到了幾位修到五百年以上的妖類的合擊,本來我能夠全身而退的,但那時我很單純,相信了它們的謊言,結果,被它們擊成重傷,元丹差點被奪。若不是他……」
她陷入了沉思,幽幽道。
「他一人一劍,只出了一招,就將圍攻我的異類盡皆誅滅,將我拉起,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我慌稱自己是修真者,跟著他來到了人間。我進入了他的王國,跟他一起覲見他的父王,跟他一起視察他的臣子。他打仗,我就做參謀,他修習,我就跟著他一起修習。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歲月……」
她揚起頭,嘴角噙著一絲微笑,心被這段幸福浸滿。但突然之間,她狠狠一腳跺下,李玄終於忍不住,一聲慘叫,腿骨差點被她的繡花鞋跺斷!點點清淚揮灑在他身上,他震驚抬頭,就見天狐盈盈的淚臉正淒楚無比地對著自己:「為什麼你那麼狂傲?為什麼你那麼冷酷?」
「為什麼!」
她不停地問著,每問一句,就狠狠踩李玄一腳。
但李玄卻無法再對她心生恨意,她只是個可憐的女人,被她的男人拋棄了的可憐的女人。無論是天狐也罷,高貴一族也罷,只要有情,就難免可憐。李玄掙扎著抬起手。
天狐冷笑道:「你還想反擊麼?」
這隻手無比艱難地抬起著,他的臂骨才剛剛接好,不能劇烈運動,但這隻手堅持抬起。
天狐怔怔地注視著他,一時忘了哭泣與踐踏。
這隻手終於落在她的臉上,替她拭去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