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猶憐輕輕站了起來,她的臉上有著決然的表情。
她忽然覺得自己無法捨棄這個男子,而這個男子在心魔虛影的掌握中,漸漸窒息。她輕輕道:「天書爺爺,你能否幫我隱瞞點事情?」
天書爺爺點點頭,道:「放心吧,我的口是最緊的。」
蘇猶憐笑了,她解下赤蚺火靇元丹做成的珠鏈,輕輕放在地上。然後,她的身子逐漸變成一片雪白。
她的發,她的膚,她的肌,她的骨,全都變成了雪,晶瑩的,集聚的雪,她成了雪塑成的仙子,凌虛立於這片充滿妖物的峽谷中,她仿若不在這個塵世中,是萬物共同瞻拜的精靈。蘇猶憐本就美艷之極,但化身為雪城公主的她,卻不僅僅是美艷,那是聖潔,是超脫。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蘇猶憐,便是這藐姑射山上的處子。
峽谷中的風立即冷了起來。
天書爺爺驚訝地張大了封面:「你……你是雪城公主?」
蘇猶憐淡淡一笑,她雪一般的眸子抬起,盯在心魔臉上。心魔的臉因她的目光,而布上了一層雪。蘇猶憐道:「你若是不想死,就趕緊放下他,走。」
輕輕地,心魔笑了。他的笑容中有著溫和的促狹,妖嬈的譏諷:「別人怕雪隱上人,怕了他手中的兩藏千佛珠,但我是定遠侯衍生出的心魔,雪隱上人的千佛度世雖然厲害,但卻還不夠他一刀砍的。你說我會不會怕你?」
蘇猶憐玉雪般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微笑:「但你總不是定遠侯……你若知道千佛珠又一半已與我的身體相合,你只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她輕輕抬手,長袖善舞。
大片的雪花從她的衣袖中飛舞而出,她彷彿這天地間剩餘的最後一片潔白,而這個塵世也因為她的翔舞而變得潔淨起來。這潔淨,就是這一片片的雪花。然而那些雪花都不是六出的,而是八瓣。
八瓣的曼荼羅之雪。
佛王度世,講經傳道,說到妙處,天雨曼荼羅。
而此時,曼荼羅成雪,在雪城公主的妙舞中,布散滿整個峽谷大地。
心魔眼中露出了一絲驚訝,顯然,他的確沒有想到,蘇猶憐竟然能夠動用千佛珠的力量。他重瞳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看著這片片八瓣之雪。他是由人心中生長的,所以能看透這雪華之中蘊含了多麼精妙龐大的力量。這力量,的確不是他能抵擋的!
雪城之舞,本就妙絕天下,雪城之姿,本就傾國傾城。
雪舞漫天,冰槍雪刃向心魔漫卷而來。心魔卻笑了,他輕輕道:「難道我沒有說過麼,定遠侯是用畢生的修為將我禁制的?這枯骨之中,真的有他全部的修為啊……」
他忽然抬手,將地上那堆白骨提了起來,向蘇猶憐拋去。他的聲音尖銳宛如一道利刃,劃開了蒼穹:「定——遠——侯——」
伴隨著這一聲充滿魔邪的銳嘯,一道紅光突然自白骨上升起,漫然濤卷,倏忽形成一道無比龐大的光柱,沖天而起!
霸悍的氣勢帶著無邊的殺氣自紅光中升騰著,那是黃沙萬里的豪邁,那是殺陣十萬的悲壯!
殺氣三時做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這道紅光孤高絕世,隱隱然帶著卷戰天下的無盡男兒之氣,乍一出現,曼荼羅之雪上便盡染上了赤紅!
赤雪漫舞,雪城公主的臉忽然也浮起了一絲嫣紅,她妙舞絕天下的身形,忽然遲鈍了起來。
那道紅光仍在不停地擴展著,上升著。它彷彿這世間唯一的主宰,傲然環視著它的領地。峽谷中本佈滿了妖物化成的獨眼怪獸,此時它們全都低聲哀鳴著,死死將身軀擠在一起,絕不敢*近紅光半步!
心魔笑容顯得那麼悠淡:「我被它禁錮了百年,總算摸清了一點訣竅。每當我試圖突破它的禁制的時候,它就會噴薄而出,將一切力量全都壓下。定遠侯實在是位不可一世的天才,他修習的烽火刀法,確實可以稱得上天下無敵,絕不允許任何力量超越自己。但現在……壓制它的力量,卻不是我,而是你的千佛珠,所以,它找上的,必定是你。」
他顯得很輕鬆:「幸虧禁制我的只是純粹的力量。小姑娘,看看你的千佛珠究竟能不能擋住他這一刀吧。」
那紅光在空中激烈地旋轉著,突然,凝成了一道巨大的刀形,蘇猶憐猛地一口血噴出,單這刀形的氣勢,就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若是這一刀劈下,又該如何?
這禁制無法分辨心魔跟其它的人。定遠侯的禁制又霸悍之極,只要有任何力量出現,便會將之消滅。
轉瞬之間,刀形完全凝足,沖天濺起一道無敵的光華,向蘇猶憐怒斬而下!
峽谷轟然巨鳴,竟在這一刀的無上威力中,顫慄,崩塌。這一刀,就算是雪隱上人親來,也未必擋得住!
刀勢才動,蘇猶憐就被那刀身上摧發的無邊力量拋起,遠遠向後飛去。那刀光矯電般疾旋著,向她追襲而去!
天書爺爺大駭,慘叫道:「完了!」
他猛地抓起那面九靈御魔鏡,書身上騰起一片光芒,向蘇猶憐縱去。紅光凝成的刀光堪堪劈中蘇猶憐時,天書爺爺奮起全部力氣,將九靈御魔鏡拋了出去!它大叫道:「魔鏡魔鏡!救救她!」
嗡然一聲悠長的龍吟聲響起,九靈御魔鏡上騰起了一片清冷的毫光,向紅光上迎了過去。紅光轟然擊在鏡身上,怒濤一般的電光沖天而起,整個峽谷都不禁顫抖起來!
那九靈御魔鏡不愧為太初四寶,鏡身上光華雖然微淡,但抵住紅光厲刀,竟絲毫不落下風。恍惚之間,就見紅光清光之間,騰起兩個淡淡的身影,赫然竟是定遠侯與承香公主。
心魔臉色大變,定遠侯兩人的影子一晃而沒。紅光驟然消失,那鏡子虛懸空中,忽然靜靜地分成了兩半,摔在地上。
天書爺爺的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魔鏡?永遠不會損壞的太初四寶,怎會……你怎能丟下我們三個,就這麼去了……」
心魔鬆了口氣,微笑道:「見識到定遠侯的威力了麼?就連當初的妖湖魔王都敵不住他這一刀,太初四寶又怎樣?」
他重瞳的雙目掃出去,只見蘇猶憐雙目緊閉,躺在地上。曼荼羅之雪紛紛落了她滿身,她被這一刀之威震散了元氣,雪城公主的化身已消解掉,恢復了蘇猶憐的樣子。他回頭,再度凝視著被掐在手裡的李玄,道:「現在,你終於可以死了吧……」
他的手,再度用力起來。他心中忽然興起了一陣不安,似乎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似的。
必須盡快殺死這少年!
蘇猶憐悵惘地坐在雪地裡,她心有不甘,但卻茫然毫無抗拒之力。
心魔竟然能御用定遠侯那無上的力量,這可怎麼辦?難道她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李玄被他殺死麼?
雸拏遮羅,鳳頭鷲,古墓,天之鏈塹……
每個考驗,都是死亡的輪迴啊,天下雖大,又有幾個男子肯為你挑戰這一切?雖然他並不是心甘情願的……
也許,那才是真情啊。蘇猶憐突然咬了咬牙,狠命想站起來。她還有最後一招,如果跟千佛珠相合,定能完全發揮出千佛珠的威力來,也許能將心魔打倒。
但那時候,她卻要接受千魔噬心的巨大痛苦。千佛便是千魔,沒有憑空出現的力量。
這個決斷很艱難,但不知為何,蘇猶憐心中竟有些輕鬆。
她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心魔驚訝地看著她,他看到了她眼中那卓絕的目光!
蘇猶憐吸氣,千佛珠的光芒倏然充滿了她的身體。
突然,一個宏大的聲音直貫穿入她的身體:「丫頭,你不必這麼做。」
蘇猶憐一呆,一道熾烈的紅光自她的心底升起,宛似方才定遠侯禁制的那道紅光!但奇怪的是,這次她並不覺得壓迫,恐懼。她驚訝地發現,她的心竟被清冷的光充滿。
那個宏大的聲音道:「九靈御魔鏡並沒有破碎,我只是將它放入了你的心中。太初四寶,本是心寶,我現在,將它交給你。」
蘇猶憐問道:「為什麼交給我?」
那聲音笑了笑:「因為它與你有緣。下面的話很重要,丫頭,你要仔細聽著。這面寶鏡中蘊含著我畢生的記憶,只有它才能御使我遺留在白骨中的力量。丫頭,現在,我將這份力量全都給你,你要好好利用它。」
蘇猶憐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用啊!」
那聲音輕輕道:「你的心會告訴你的……只是讓你承受這麼多痛苦,太委屈你了……」
兩個人影在她的心中閃過,那是一個男子與女子的影子。他們站在天涯的盡頭,含笑看著她。他們無比幸福,他們甜蜜無比。因為超脫輪迴的束縛後,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的愛。清光與紅光糾結中,蘇猶憐看清楚了他們的模樣。
這一刻,她滿嘴苦澀。
紅光漸漸消失,在她的心中。
清光倏然騰起,佈滿她的身軀,她凌空而立,身上湧起一陣安詳的力量。破碎的九靈御魔鏡自動跳入她的手中,重新合為完整。蘇猶憐手輕輕一揮,一道紅光自鏡身上騰起,向李玄身上罩了去。
心魔發出一聲淒厲的呼嘯,倏然放手,騰身疾退。紅光罩在李玄身上,他的模樣忽然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