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氣長安 第九章 天塹高隔渡萬鈞 第八節 心魔幻影
    李玄咯的一聲,又笑了出來。蘇猶憐見天書爺爺氣得紙張都黑了,悄悄拉了李玄一下。李玄笑道:「好啦好啦,我們都很尊敬你是偉大而光芒萬丈的天書爺爺。你且說一下,這九靈御魔鏡究竟有什麼作用,那些怪物居然這麼害怕它。」

    天書爺爺見他認低伏輸,這才稍稍消了消氣,道:「太初四寶都能藏天地,御風雷,一切玄功變化,神威鬼變都無所不能。但太初四寶威力至大,每一運轉,就要消耗極大的能量。比如石星御,被稱為四極龍神,就是因為他獲得了四極逍遙劍。以凡人之力,是絕無法揮動此劍的,但石星御天縱奇才,覺悟出一套奇特的功法來,將四條上古神龍禁制在劍身中,以神龍生生不息的地水火風四大先天元氣運轉神劍,每一劍出,天地變色,無人可擋。而九靈御魔鏡也與之類似,它裡面封印了九種上古惡獸之靈,專能降妖伏魔,威力無雙。」

    李玄點了點頭,他想起了九天封魔陣,看來天書爺爺所說的倒也不無道理。他問道:「那兩藏千佛珠呢?」

    天書爺爺道:「兩藏千佛珠中蘊蓄著天地造設時未用完的陰陽二氣,據說能夠再造宇宙。雪隱上人得到之後,將自己畢生修為與之相合,將裡面的陰陽二氣分化凝結,造出金剛、胎藏兩重曼荼羅來,陰陽元氣化生成千佛萬聖,殊勝玄妙,絕難有人敵得過。所以雪隱上人才一躍而為魔道至尊,除了天縱奇才的四極龍神,再沒人能打敗過他。」

    李玄撇了撇嘴,道:「還不是都打不過君千殤?」

    天書爺爺冷笑道:「那是因為君千殤的輪迴之劍,是從我這本天書中學到的!天書乃是太初四寶之首,當然不是其餘三件能夠抵擋得了的!」

    李玄眼睛立即閃亮:「破書,你說你裡面寫了輪迴之劍的秘密?快些給我看看!」

    他一把將天書爺爺揪了過來,激烈地翻看起來。天書爺爺慘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偷窺啊!偷窺啊!」

    李玄一口氣差點背過去,一把將它扔在地上,大吼道:「我會偷窺你本破書?算了,不說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學!」

    天書爺爺爬了起來,道:「不是我不告訴你,你修為不夠,想看都看不到。我勸你還是趕緊跑吧,這九靈御魔鏡雖然救了你一命,但你並不是它的主人。等它光芒消散之後,下次怪物撲過來,它還會不會救你,就很難講了!」

    李玄急忙拉過那面鏡子,果然,只見鏡光漸漸黯淡了下去,那些怪物也都蠢蠢欲動。他急忙拉起蘇猶憐,向峽谷對岸奔去。那些怪物浮在空中,緩慢地跟在他身後,卻是畏懼鏡子的光芒,不敢過分逼近。

    李玄衝到了對面的崖壁前,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興起了一陣極為怪異的感覺,他忍不住捨了蘇猶憐,衝到了崖壁之前,抬頭望著那八個鮮紅的大字。

    那字似乎已刻了千年,但卻又鮮活如昨。李玄仔細凝視著字跡,忽然心都緊縮了起來。恍惚之間,他覺悟到,凝成這些字的,正是鮮血,淋淋的鮮血。

    一股悲傷之情自血字上騰起,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遙遠。他的心底竟也充滿了這奇異的感覺,不禁激烈地震動起來。難道寫這八個字的,與那綠洲湖崖刻字之人,竟是同一人麼?

    那是否都是他的前生?

    他恍然明白了。

    心遠自定,唯香是承。

    這八個字中,嵌了兩個名字。

    定遠,承香。

    那是他前世,以及前世戀人的名字。

    綠洲石刻,乃是輪迴中的誓約,這八個字呢,又是什麼?

    為什麼一看到這八個字,自己竟會覺得如此悲傷,如此絕望?

    蘇猶憐走了過來,悄悄站在了李玄身邊。她看到了李玄的表情,那是痛苦的,迷惑的表情。她看著那八個血字,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輕輕握住李玄的手。

    許久,李玄終於平靜了下來,他轉頭看著崖壁下那小小的洞,他知道,自己必須走進去。

    那裡面,也許就有他所有的記憶,記著他所有的困惑。

    怪物繞空悲嗥,卻始終不敢*近這面崖壁。深濃的血色,似乎是巨大的詛咒,讓這些殺戮成性的魔頭,都不敢近其咫尺。

    山洞並不深,兩人走了進去,就見洞內是個小小的石室,裡面極為簡陋,什麼都沒有,只在中間,堆著一堆白骨。

    李玄看著這堆白骨,他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

    這,是否就是他的前生?

    他遲疑著,向這堆白骨走去。隱約之間,就見白骨下面疊著一本書,上面寫著幾個字:《烽火刀法》。

    天書爺爺驚喜道:「烽火刀法!這竟然是號稱天下第一刀的烽火刀法!李玄,你若是學了這刀法,外面的妖物都不是你的對手!」

    李玄面色蒼白,蘇猶憐小心地將《刀法》從白骨下抽出,放到李玄手中。李玄忽然痛苦地閉上眼,道:「快將它拿開!」

    蘇猶憐一驚,道:「怎麼了?」

    天書爺爺怒道:「笨蛋!不學《烽火刀法》,我們會死在這裡的!」

    李玄臉上的痛苦之色更濃:「不!我不學任何武功道術!」

    天書爺爺道:「你瘋了!」

    蘇猶憐截住它,柔聲道:「不學就不學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未必就只能*這套刀法。」

    天書爺爺不住道:「笨蛋!笨蛋!他不知道這套刀法有多珍貴,多少人為了只看它一眼,寧願捨妻棄子,傾家蕩產!」

    李玄平靜了些,有些歉然道:「對不起,不知為什麼,我一旦開始學習武功道法,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湧起一陣極為強烈的悲傷,無法集中精力。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天性不喜歡武功吧。」

    蘇猶憐笑道:「那跟我真是太像了,我一學武功,就打瞌睡,所以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兩人一笑,那悲傷之意稍稍減了些。忽然,那堆白骨中似乎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支立的骨架忽然傾倒,散亂了一地。

    一柄黑黝黝的刀,從骨叢中顯露了出來。天書爺爺驚喜地大叫道:「定遠刀!天下第一名刀定遠刀!」

    李玄聞言一怔,他盯著這把不起眼的刀,這就是他前世威震天下的定遠刀麼?他忍不住走過去,握住了刀柄。

    天書爺爺高興地笑道:「謝天謝地,你還對這柄刀有興趣。只要有此刀在手,也許我們還能殺出去!」

    李玄的手伸出,突然,他心房深處的那股悲傷之情猛地擴大,將他完全淹沒。他只覺自己的心猛地抽緊,忍不住仰天大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聲長嘯,彷彿穿越了千年萬年。這一聲長嘯,竟宛如雷霆怒震,將周圍全都震塌!

    李玄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

    漆黑的山,漆黑的天。他就踏在這一片漆黑之上。

    他矍然而驚,意識到自己現在又回到了前世的記憶中。他的前世,終於還是殺上了妖湖魔宮。

    他抬頭,遠處是一座晶瑩巨大的湖,懸掛在天際之間。那湖水的清澈是這片天地中唯一的潔淨,因為湖水中,盛的是承香公主的血。她用自己聖潔的血,讓妖湖淨化,但她自己,卻永被禁錮在魔宮深處。

    轟然雷震聲響起,李玄轉頭,就見九隻無比巨大的上古妖獸環繞在他身周。他一驚之後,轉瞬明白過來,那是九靈御魔鏡的真相,九隻上古靈獸從鏡中喚出,跟他一起,遠征魔宮。

    魔宮深處,有他的情,有他的命。

    他決不能捨棄。

    李玄發出一聲痛嘶,手中定遠刀紅光怒現,崩裂出萬道霞光。他一刀怒斬而下,刀光形成一道十丈長的洪流,滾滾沖湧而出,向著前方湧來的千萬魔軍斬去。

    生生死死,他絕不能拋下公主。

    那個跟自己一起相偎夕陽,誓言天下的公主,若沒有了她,自己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

    驟然之間,天彷彿塌下來一般,向他壓了下來。定遠刀的紅光雖然無堅不摧,但似乎也無法斬破這無窮無盡的黑暗。李玄知道,那深居深淵深處的魔王,終於被自己逼出來了。

    腦海中光影錯亂,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歲月,李玄終於看到了承香公主,但他不由得仰天發出了一聲蒼涼的怒嘯。

    他的刀,竟插在公主的軀體裡。那個嬌柔的生命,卻仍在堅強而溫柔地看著他,柔聲道:「來生……」

    來生,也要與你相守。

    今生,我替你死啊……

    李玄抱住頭,一聲仰天的哀嘯。為什麼?為什麼他的這一刀,竟然斬中的卻是公主?

    是他深深愛著的,情願用全部生命去守護的公主?

    李玄霍然回首,定遠刀光芒宛如洪濤般湧起,筆直對準那比深淵還要深沉的黑暗。那是一切的罪魁禍首,他,要殺了它!

    黑暗宛如潮水般湧了過來,李玄就覺頭痛得像要裂開一般,他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踉蹌後退。蘇猶憐急忙扶住他,驚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李玄凝視著她,天長地久,他總想看清楚那張臉,但每次看清楚之後,又覺得分外恍惚。是這個抱住自己的人麼?還是龍薇兒?

    李玄痛苦地彎下身來,劇烈地喘息著。他手中仍然緊緊握著那柄定遠刀。在輪迴之中,這似乎是他唯一的依*。

    突然,一個幽幽的聲音道:「他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犯下的孽。」

    李玄一驚,心中的疼痛又無比地劇烈起來。石室之中,忽然閃起了一陣蒼白色的光。

    那並不是光,而更像是影子,影子一片一片的,飛舞而起,將整個石室充滿。影子環繞著兩個人,李玄的臉色瞬間變得跟那影子一樣蒼白。

    因為那影子,全都是他在幻影中看到的他的前世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每隻影子,都有一雙妖異的眼睛,那眼睛,竟然是重瞳的。

    每隻影子都死死盯住李玄,笑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李玄茫然搖頭,影子笑道:「我就是你,但我又不是你。你的刀法的確天下無敵,連妖湖魔宮的魔王都敵不過你。若不是你心中有了心魔,只怕魔宮從此就會隕落。我,就是你心中的心魔,定遠侯。」

    它伸出一根手指,千萬個影子同時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李玄的額頭上。那消失的記憶瞬間湧上了李玄的心房。

    魔王,劇鬥,公主……

    他被魔王迷惑,在劇烈的搏鬥中狂性大發,一刀斬斷魔王的左臂之後,竟想運刀將整座妖湖斬破,進而將西域生靈全都殺盡。因為正是為了守護這些人,公主才以身飼魔的……這些人才是罪魁禍首……

    為了擋住他的瘋狂,公主才從深淵最底處浮上來,用心靈縛住他這狂怒之刀,用生命滌去他的狂暴。

    那一刻,他才是魔。

    而公主,是他心靈深處最後的良知。他撫著公主那漸漸冰冷的身軀,一會想毀滅整個西域,一會愧疚痛恨,想追隨公主而去。

    他的心思每變化一次,就有一個淡淡的,蒼白的影子自他的身軀中分出,漸漸將整個魔宮佈滿。

    大地一片昏沉,凋零的魔宮再度變得一片漆黑,恐怖。

    李玄一驚,他盯著佔滿石室的影子,厲聲道:「心魔?」

    影子微笑:「不錯,你怕我為禍人間,就用全部的功力將我禁制起來,就連死,也不放我出去。外面的妖物,並不是怕有人進來,而是怕我出去的……但失去你的禁制之後,那等妖物能擋住我麼?」

    他的身影漸漸清晰,那冷冽而恐怖的感覺漸漸在石室中凝結,他的聲音也冰冷起來:「我、現、在、要、殺、了、你!」

    他一字一字地說著,聲音平穩,溫和,只除了有些冰冷。這冰冷卻讓這聲音顯得如此冷肅。他的目光抬起,重瞳中迸射出妖異的光芒:「你的心很花呢,前世的誓約這麼快就忘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蘇猶憐,目光中浮動著一絲冷波。李玄大驚,他知道,影子就要出手,殺死蘇猶憐!

    他一咬牙,蒼涼龍吟聲中,定遠刀出鞘!

    戰龍如血,定遠刀刀身如龍,呈褐紅色。這刀究竟飲了多少仇人血?刀光才顯,不必李玄灌注真氣,立即就騰起一道冷電,森森繚繞,宛如龍之虛影,在刀身上滾動著。李玄忽然出手,一把將蘇猶憐推出洞外,跟著,二物拋了出來。轟隆一聲響,定遠刀飛舞,大塊巨石落下,將洞口填滿。

    蘇猶憐大驚,她衝過去想想將巨石推開,但這又談何容易?咳嗽聲中,天書爺爺從地上爬了起來,叫道:「年輕人真不知道尊敬老人,竟然將我這老頭子拋來拋去。嗚,還有這把九靈御魔鏡……這麼好的寶貝,他都不要了麼?」

    蘇猶憐芳心猛地一沉,李玄拋開天書,拋開九靈御魔鏡,拋開自己,他究竟想做什麼?天書老爺爺道:「我可以替你解答。那守門的妖物害怕九靈御魔鏡,而我可以施展法術,他讓你帶上我跟九靈,是想讓你趕緊逃出去……逃……」

    他怔了怔,忽然垂頭喪氣地道:「他……他不要我了……」

    蘇猶憐心頭一緊,難道……難道李玄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麼?

    轟隆一聲大響,自洞中傳了出來,跟著,那封洞的大石猛地炸裂,碎片四下飛濺,蒼白的身影倏然閃現,只見它手中提著李玄。李玄滿臉鮮血,右手還緊緊握著那柄定遠刀,但這昔日天下無敵的寶刀,此時卻救不了他的性命了。

    他看著蘇猶憐,臉上浮起一抹微笑,虛弱道:「你……你怎麼還不逃……」

    蘇猶憐一聲尖叫,李玄身上的青綠枝條忽然激長,將那影子緊緊縛了起來。李玄大叫道:「九靈御魔鏡可以抵禦妖物,有天書爺爺幫助,你可以飛上天之鏈塹的,快……快逃!」

    蘇猶憐拚命搖著頭,道:「不!我不能丟下你!」

    她大叫道:「天書爺爺,你就沒有什麼辦法麼?」

    天書爺爺絕望地搖頭道:「沒……沒有……這魔頭太強大了。」

    那影子微笑道:「不錯。由定遠侯孳生出的心魔,絕不是你們這些人能擋住的。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他麼?因為定遠侯對他的後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甚至給他留了很多寶貝。我很想知道,若是他的後世死了,定遠侯會有多失望呢?」

    他的笑容也那麼邪異:「你們可否知道,定遠侯可是連魔王都能斬殺的男子,這樣的男子,若是感覺到了絕望,會是怎樣的景象呢?想不想同我一起期待?」

    他的手穿過那些枝條,絲毫不受阻隔,掐住了李玄的脖子:「只需這麼輕輕一下,我想,就應該知道答案了吧……」

    他的手,慢慢收緊,鎖住了李玄的咽喉。

    李玄的神智慢慢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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