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星 第八卷 二十八章 質問
    把自己面前的酒倒滿,談新權又取過藍煜星面前的酒碗,準備給他也滿上,藍煜星哪敢讓他倒酒,連忙起身,要從談新權手中拿過添酒的木勺。

    「坐下,坐下!」談新權並沒有給他,而是邊盛酒邊說:「年輕人,尊敬老人是對的,不過,心裡尊敬就行了,不必講這麼多的客套,哪來的那麼多繁文縟節啊。」

    藍煜星無奈,只好雙手接過,放在自己面前。

    這時談新權又拿過筷子,伸進了另外的一個罈子裡,撈出的居然是一隻足有四兩重的青殼大螃蟹。「來,接著!」談新權把螃蟹遞給了藍煜星,藍煜星雙手持碗接了過來。

    「這螃蟹還是過年的時候晶晶從你們家帶回來的呢。好東西啊,我到現在都沒捨得吃,今天,咱們也把它分了吧。這一壇是四隻,兩雌兩雄。咱們一人兩隻,呵呵。」談新權在談笑之間,也給自己取了一隻。

    藍煜星這才想起來,過年的時候,自己家裡來了兩位鄉里的幹部,給自己送了一盒這種醉蟹,後來一直忙於案子,早就忘了這回事了。今天,談新權帶來了為女兒出嫁準備的女兒紅,又帶來了從自己家裡帶來的大閘蟹,他究竟是什麼意思,藍煜星還不得而知,但有一點藍煜星隱約猜得到,那就是,談新權是準備在今天,把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都了結了。

    「來,喝酒!」在藍煜星胡思亂想的時候,談新權已經端起了酒碗,輕輕是抿了一口。學著談新權的樣子,藍煜星也把木碗端到了嘴邊,還沒喝呢,就感覺有一股甜綿而又醇和的酒香撲鼻而來,徘徊不散;一口入肚,便覺得腹中有股熱氣徐徐上升,暖洋洋地流淌在胸、喉間,很是受用。

    「有酒不可無蟹啊!其實,這黃酒和螃蟹才是最好的搭配。你看這醉蟹,雖然是你老家地產的,但醃製時用的卻不是你們那地產的大麴酒,而是黃酒。」談新權邊說,邊掰下一隻蟹腳,咬去關節,輕輕一吸,一條肥白細嫩的蟹腳肉便被他吸了出來,水邊長大的藍煜星一看便知,談新權也是食蟹的高手啊。

    「你知道這醉蟹是誰發明的嗎?」和中秋的時候初次在談宅吃飯一樣,談新權也是一邊吃,一邊問藍煜星一些問題。

    「這我就不知道了。」藍煜星對吃並不是很有研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也不以為意。

    「那李贄你知道吧。」談新權提示了一下。

    「李贄是明末的一個大學者,集哲學家、思想家、文學評論家於一身,不過,我沒看過他的著作。」對李贄,藍煜星還是知道一些的,總算沒有得零分。

    「是啊。李贄還有一個綽號,叫蟹仙,這你可能就不知道了。此人嗜蟹如命,曾對螃蟹發出這樣的感慨:予嗜此一生,每歲於蟹未出時,即儲錢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為命,即自呼其錢為買命錢。他還說: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所以,每當蟹一上市,李贄就傾其所有買命錢,每日食蟹;過了蟹期,就食甕中珍藏之醉蟹;再往後,沒有了,就只好每日思之、念之、憶之,時日之漫長,不知何日又到來年蟹至之時。要說對蟹的癡迷,李贄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談新權娓娓道來,並沒有半分賣弄的意思,卻讓藍煜星大為歎服,這老頭無論談什麼話題都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可謂出口成章。這種水平,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是長年累月的積累,說他滿腹經綸,實在是不過分啊。

    「這個李贄,對中華民族的意義可是非同尋常啊。你知道嗎?歐洲的發展,主要得益於文藝復興,而打響歐洲的文藝復興第一槍的,是卜枷丘,他那本離經判道的《十日談》,直接向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的代表,天主教會發起了最猛烈的攻擊。兩百年以後,卜枷丘種下的這粒火種,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歐洲大陸上熊熊燃燒,讓整個歐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歐洲文明,一舉超越了領先了幾千年的中華文明,成為世界的主流文明,至今猶然。也就是在這個幾百年裡,我們國家的民族落後了,落後就得挨打,所以,從清末開始,到一九四九年,中國被欺侮了整整一百五十多年。」說到這裡,談新權痛心不已。

    談到中華民族的屈辱史,藍煜星同樣痛心,一老一少兩個,至少在這一點上是有共同語言的。但是,藍煜星還是在思考談新權的話,一個問題便接踵而至:「這和李贄有關係嗎?」

    「有關係,大有關係。」談新權碗裡的酒已經喝完了,藍煜星連忙給他又添了一碗,助他的談興。

    「你知道嗎?在卜枷丘的同一時期,中國也有個離經叛道的傢伙,他頭頂道冠,身披袈裟,足蹬儒靴,向與西方基督教一樣吃人的禮教——宋明理學,也就是所謂的新儒學發起攻擊,但卻被朝廷判了死罪。這個人,就是李贄。李贄死了,中國的文藝復興也跟著夭折了。可惜的是,他留下的這粒的火種,並沒有燃燒起來,中國的封建勢力太強大了,比西方的教庭勢力要強大得多。小藍你知道嗎,鄧小平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當然有道理,可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落後,表現在科學技術上,根子卻在思想文化上。」

    談新權的觀點,讓藍煜星很是認同,他重重地點了幾下頭,口中連稱:「您說的是。」

    「可是,咱們的思想文化,始終沒有出現本質上的變革。可以這麼說,五四運動算是一場比較徹底的反封建運動,但波及面很小,受五四運動影響的,主要是青年知識分子,還有一部分產業工人,但中國社會最大的一個群體,農民,始終沒有接受到新思想、新文化的教育。這一切,只有到了一個最特殊的時期,才發生根本的改變。」談新權停下來,又喝了一口酒。

    「您說的是一九四九年嗎?」藍煜星試探性地問。

    「不是。」談新權給了他一個否定的回答,旋而又解釋道:「當然,那是一個偉大的時刻,一個在西方列強面前跪了一百零九年的文明古國,終於在那一刻站了起來。可是,思想的徹底解放,那個時候並沒有真正開始,前段時間放過一部叫《開國大典》電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麼一個細節。建國前,主席的老家人專程跑到北京,讓主席封他們做親王,做宰相,說既然是毛家人做了天下,總不能讓大官都給外姓人做了去。你說,那時候農民的思想意識,和封建社會有什麼區別?所以說,即便到了建國的時候,大多數中國人的思想,仍然停留在封建社會,信奉的基本上還是三綱五常的那一套。」

    這個電影藍煜星是看過的,確實是有這麼個細節,當時看的時候也就是一笑而過,卻沒有想到談新權居然能把這個小插曲提升到如此的高度。不過,他分析得的確是有點道理,藍煜星也就點了點頭,緊接著問道:「那您指的是什麼時候?」

    「文革!」談新權擲地有聲地說出了兩個字。

    「文革?」藍煜星感覺實在是難以置信,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談新權就是在文革期間受到打擊,遭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災難,沒想到,他對文革居然是這麼一種評價。

    「不錯,是文革。十年浩劫,誰都不可否認,在這十年裡,國家的經濟,文化,社會事業,科技教育,幾乎全盤陷入停頓乃至倒退,對這一點,我們都十分明白。但是,我們都是馬克思主義者,都應該辯證地看問題,看文革也不例外,如果單純從哲學的角度,從意識形態的角度看,文革未償不是一種突破。這十年裡,統治了一千多年的主流意識形態,儒家思想,被徹底打破,我們不妨說,毛主席幾乎是以一種只爭朝夕的快節奏,完成了西方兩百年文藝復興的任務。甚至可以這麼說,主席在有意無意之間,親手砸碎了自己這一尊神像,如果沒有文革,誰也無法憾動他共和國開國皇帝的地位;如果沒有文革,就沒有後來黨內的民主;如果沒有文革,今天的中國仍然是一個放大了的朝鮮。中國在十年動亂結束後,開始進入了發展的快車道,誰能說,文革不是一種蓄勢?」說到這裡,談新權的聲音已經比開始的時候高了許多,藍煜星能感覺出來,他,開始興奮了。

    對談新權的觀點,藍煜星並不完全認可,他明顯可以感覺到,談新權的思想似乎有些走極端,不過,他不想跟他辯,他想仔細聽一聽這個老人的想法,尤其是,什麼樣的思想,居然指揮他作出那樣喪心病狂的行為。藍煜星現在需要的是答案。

    藍煜星這次沒有點頭,也沒表示同意,被談新權看在眼裡。顯然,他並沒有被自己說服。於是,他歎了一口氣說:「唉,當然啦,你還年輕,並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哦,我幾乎忘了,你是有另外一個心理年齡的。」談新權終於提起了藍煜星感覺最麻煩的那一茬,讓藍煜量的心砰砰直跳。如果說,他有什麼軟肋,這一條特別是因此而引起的感情糾葛,應該是最大的軟肋了。沒想到,談新權談著談著,還是把話題引到自己的身上來了。

    「在S市,老楊是我最好的對手了,從小就是。不過,因為你也知道的原因,後來,我和他並不能經常在一起,偶爾在一起,總忘不了擺開棋局殺上兩把。去年臘月,我和他在一起下棋,跟他說,在S又有了一位青年高手,而且和他的棋風很像,老楊不信,我就把棋給他復了一盤,結果老楊失聲驚呼,說你的棋路,是他們楊家的不傳之秘。不過,那時候我們並沒有往那上面去猜,棋這東西,本就是門派眾多,但大體就是分剛柔兩路,像我,是屬於陽烈的一路,你和老楊,走得卻是陰柔的路子,棋風相似並不奇怪。不過,因為你和晶晶的關係,再加上老楊對家傳棋藝流失的好奇心,我們就開始了對你的調查。」

    藍煜星從來也沒想到,暴露他身份的,竟然是一局棋。他和教授下棋學棋,本來就是在弈中學,學中弈,教授從來也沒有跟他說過這個門派那個門派的事情,只不過是耳濡目染,這棋風棋路就形成了,那裡會想到,棋術和武術一樣,是有門派有招式的,到了高手眼裡,也和比武一樣,可以從招術裡判斷出一個的師承來歷啊。

    「等我們開始認認真真地調查你之後,再印證之前你的一些表現,我們才發現,你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不解之迷。你本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大學生,在校期間並無任何出眾之處,可在公務員考試中居然能夠獨佔鏊頭;我們調看了你的試卷之後,發現你最擅長的居然不是你的專業,卻是法律,尤其是案例分析題,本來是最難的拉分題,你居然一分未失;你在校期間性格內向,不善言辭,可在面試的時候,居然把口舌如簧而有準備充分的R大高材生許楓駁得張口結舌,當場失態。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有一個轉折點,那就是黃山的那一次事故。臥說的沒錯嗎?「談新權抬頭望了藍煜星一眼,目光中滿是審視的意識。

    「僅僅憑這些,您就能推理出如此離奇的結論嗎?」藍煜星雖然不想否認,但他知道,談新權的調查肯定遠遠不止這麼簡單。

    「當然,有了懷疑,求證起來就方便了。就是在求證的過程中,我們才得出了更為大膽的結論。第一個讓我們難以置信的,是林清雅對你的態度。你還記得我給你的那幾張照片嗎,自從開始了對你的跟蹤調查,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視野之內。那些照片,你能矇混過晶晶,卻矇混不了我,在照片裡,林清雅看你的眼神,絕不是簡簡單單的上下級感情或是同志友情,而是那種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即將離去的絕望和恐怖。當然啦,我們也想過,你們兩個,一個少婦新寡,一個血氣方剛,天天在一起,並非沒有發生私情的可能。不過,老楊就在林清雅的身邊,他對林清雅的一舉一動也都很清楚;也許老楊一個人還不夠,除他以來,還有其他的人,也在盯著你的一舉一動。所以,我們可以肯定,你們並沒有特別的私情,否則,根本瞞不過我的眼睛。可既然你們清清白白,林清雅怎麼會用那樣的一種眼神去看你?實在是難以理解。再聯想到林清雅,從你們的教授那裡,老楊也查出了一些狀況。林清雅本是一個大家閨秀,而且這個女孩子一向不計名利,為了男朋友連學業都不顧,為什麼會突然跑到S市來做一個下派幹部?而且是在丈夫剛死不久之後。她真的這麼想當官?顯然不是,她來這裡,只能為了她的丈夫,范志傑。所以,我們開始懷疑你有可能是范志傑。」談新權說了長長的一段,可能是感覺有些口渴了,便端起酒碗來,又喝了一口。

    喝完酒,談新權看著藍煜星說:「關於今天的這個話題,上次老楊在挑明你的身份的時候,已經說了一部分了,今天我說的,是對上次的補充,已經說過的,我就不再重複了。小藍,我現在仍然叫你小藍,因為我知道,你現在其實是兩個人,一方面,你是林清雅的前夫,另一方面,你又是晶晶的未婚夫。你們在山洞中發生的事情,老楊也告訴我了,不過我知道,那是生死彌留之際的一種絕望,而且,林清雅也是為了留下你的性命,才作出那樣的決定,這一點,我們可以不再追究。但你和晶晶的事情,我卻不能不說。晶晶這孩子是個實心眼,她這一輩子是非你不嫁了,而且,在事實上,你對她也是應該負有責任的。我現在想問你,如果你不死,你對你的婚姻將作出何種選擇?」談新權緊緊地盯著藍煜星,那種眼神,給了藍煜星以強大的壓力。可是,藍煜星卻從那嚴厲的目光中看出了一點緊張,一絲期待,這讓藍煜星居然對眼前的這個老人有了一絲同情和憐憫。

    「如果我還有機會的話,並非是屈服您現在的壓力,我可以很坦然地告訴您,我當然會和晶晶在一起,過去是這麼打算的,現在是,將來仍然是,從來就沒有變過。」藍煜星直視著談新權,鄭重地回答道。

    「如果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呢?」談新權又追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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