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衛國大戰。WEnXUeMi。CoM
第一階段,我們打得非常順利,順利到我們青年軍根本撿不到任何上陣廝殺的機會。
孔狄將軍率那支聞名遐爾的『尖犀騎隊』實施斬首行動,拿下了塞爾首都獨角堡,丹西領主的猛虎軍團、查理軍團長的蛟龍軍團和威達將軍的詹魯兵團也一路橫掃,強大的鄰國塞爾迅即覆亡……
自治領素以憐恤士兵、愛惜生命著稱,在決勝戰場和關鍵時刻,一般都派遣精銳部隊擔綱主力,至不濟也是由具有豐富戰爭經驗的老兵們上場,除非極端情況,不會派沒有實戰經歷的青年軍上陣殺敵。
由於前線形勢一片大好,我們青年軍總是被安排充當戰略預備隊,輪到最後才上場收拾局面,干的也都是押運軍糧、接管新佔領土、掃滅滋事土匪和平定叛亂等工作。
當然,任何攻勢都有個頭,不可能這麼飛速地一直殺到頭。
那一回也不例外。
自治領勢如破竹的攻城略地,終於在靛河附近放緩了節奏,停住了飆進的腳步。被我們罵做『大魔頭』的柯庫裡能,率領龐大的呼蘭西徵集團,正面迎了上來。
前方戰線停頓了下來,而我們後方的預備隊卻反而加快了調度步伐,全速開向重兵雲集的靛河主戰場……
在靛河西岸,我、胖墩、野牛,三個曾分別數月的好夥伴,又聚頭了。
野牛是重騎兵,因為在塞爾戰役中表現突出,短短數月時間又被擢拔,升任中隊長職務。
胖墩是步軍長矛手,入伍不久,已是軍中小有名氣的『大力士』,得意洋洋。他由於一直在後方從事掃尾工作,從未打過仗,故而手心發癢,急不可耐地想衝上最前線去殺敵立功。他每次見到野牛都會抱怨不已,一副生怕功勞都讓老兵們搶光了的猴急樣兒。
而我,則屬於輕裝游騎。儘管爸爸花大價錢給我購買了最好的武器裝備,希望我能成為一名重甲騎兵加入赫赫有名的親衛縱隊,將來光耀門楣,但自由軍團的軍官根據我的遠東人體型,綜合評判力量、靈敏性、馬術、槍法、箭術等各項指標,最終還是把我編入了輕騎隊。
與其他軍隊不同,猛虎軍團對於如何用人有自己獨特的觀點。軍官們尤其珍惜我們這些自由民的子弟,這些從童子軍營一路訓練出來的嫡系部隊。他們並不因為我的懶散和文靜而嫌棄我,相反,軍官們量才適用,發掘出我善於畫畫的特長,從而任命我為偵測游騎,專門負責戰場預偵和地形測繪工作。
我遵照軍官的指示,把塞爾王國各險峻的戰略要地、大小城池、行軍通道等都繪製成標準軍圖,一路走下來,倒也優哉游哉,遊山玩水,倍感舒適。
這樣的『戰爭』,我最喜歡了。
到了前線,相聚不及一個星期,三個好夥伴又被迫分開了。
野牛帶著他的重騎中隊最先離開。
走的時候非常匆忙,野牛只能托人送給我們一張紙條,連當面告別都來不及。
在紙條裡,他只知道自己要帶著隊伍離開,但除了立刻開拔的命令之外,他沒有得到任何其他信息或者暗示。不僅普通戰士和野牛這樣的基層軍官,就連野牛的上司,大隊長和縱隊長這樣級別的將領,也搞不清楚要開赴何方。
緊接著,第二天晚上,我也接到命令,跟隨輕騎大隊立刻出發,二十分鐘之內必須打點完行李啟程。
和野牛一樣,我也來不及跟胖墩告別,只能匆匆寫張紙條留給胖墩,隨後馬上跟隨戰友們行動。
行軍路線很怪異,我們不是向西、向北去迎戰呼蘭蠻子,反而朝西南邊的後方挺進。
這次的軍事行動不僅路線令人無法理解,而且行軍過程也異常詭秘。
我們在黑夜裡靜悄悄地離營,不打旗幟,不吹號鼓,不許部隊發出任何聲響。
一路上,白天我們躲在行營裡睡大覺,晚上卻要披星戴月地連夜急行軍。
大家都很疑惑:塞爾全境已為我們控制,我們是在自己的後院裡行軍,為什麼卻要像做賊一樣的,生怕任何人看見?
帶隊的將官同樣也不清楚是怎回事,只知道上峰就是這麼吩咐的,必須遵照執行。另外,他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兒,只曉得,先按這個方向走下去,具體去向,到時候會有千里靈翔通知自己。
經過幾周的秘密行軍,我們抵達了塞爾王國南海岸的一座不知道名字的漁港。
好傢伙!在那裡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騎兵,足有一兩萬人,而且都是像我們一樣,從前線秘密撤回來的。
大家離開軍營的時間不同,走的路線不同,但行動卻都是一樣的不可理喻,在夜間悄然急行,避免被任何人察覺,而且幾乎所有人都漫無頭緒,不知道目的地在哪,為什麼要這麼行動?!
漁港早已做了預先疏散,成為了軍事禁區,除了一些後勤支隊外,見不到任何閒雜人等。
白天,我們被鎖在屋子裡睡覺,到了子夜時分,一支龐大的船隊在港口靠岸。
大家馬銜枚,人噤聲,在長官們的帶領下牽馬走上各艘運輸船。
載滿兵馬後,船隊就離港出發,朝大海深處航去……
船艙外遮罩了厚厚的帷幔,裝扮成運貨商船的樣子,船艙裡嚴禁任何喧嘩,說話都要壓低聲音。
身旁的戰友們全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到底要幹什麼。
一些人嘀嘀咕咕地咬耳朵,傳播各種流言,一些閒極無聊的傢伙開始押寶打賭,猜測目的地在哪!
還有幾個原先就在累斯頓河邊當漁夫的自由軍團戰士,偷偷地窺視簾縫,希冀預測方位,贏得那筆豐厚的賭金。
可這幾個熟悉水性的弟兄,也完全被搞糊塗了:艦隊一忽而往南朝大海深處走,一忽而筆直東進,一忽而又往北!
來回折騰幾次後,大家的方位感全都被攪混了,搞不清身在何處,船往何方……
經過十幾天莫名其妙的航海,我們終於登陸下船。
下船的那個時刻,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大陸歷九九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子夜。
沒錯,就是那個載入史冊的日子,自治領主力部隊與呼蘭帝國及其附庸軍殊死決戰的那一天凌晨!
戰艦與港口航燈進行接頭暗號核對無誤後,在領航小艇的引領下,龐大的艦隊魚貫駛入海港。
當時的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冬季的夜空只有啟明星在滿含倦意地眨著眼。幾排防風燈籠懸掛在碼頭各處,慘淡的燈光照耀著空蕩蕩的港口,顯得異常孤寂……
打破靜謐的,是一艘接一艘的運兵船和運馬船,在領航小艇的引導下,悄悄地進港靠岸,卸下一批批兵士和戰馬……
昏暗的燈光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懸掛著猛虎軍團帥旗的一艘三桅巨艦。
身邊有懂得門道的弟兄議論,那是威達將軍的座艦,看來這次任務的總指揮官是領主的鐵桿兄弟——獨臂神射手威達。
跳下船舷後,我們個個都面帶興奮和好奇的表情,焦急地四處張望,不斷打聽,都想盡快知道自己的落足之地究竟是哪裡。
之所以這麼急,是因為那筆賭金實在是太豐厚、太誘人了。整船戰士因為無聊而打發時光,幾乎每個人都下了注,投注總金額已經超過了一百金幣!
然而,任何人都沒能發財。
誰也不會想到,我們到達的居然是千湖獨立領!
很多戰友或許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因為千湖獨立領比起走廊各個大國而言,實在是有點太小了。雖然我國也號稱是猛虎獨立領,但兩者疆域恍若巨象之於螻蟻,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不過,作為測繪軍士的我,對於地圖並不陌生,非常清楚這個獨立領的位置。
這是一個任誰都不會想得到的登陸地點,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進攻集結區!
千湖獨立領與靛河獨立領、紅杉獨立領一樣,屬於東西狹長,南北很短的蠕蟲狀小國。所謂千湖,並非該國境內有千座湖泊,如若這樣,小小的獨立領肯定裝不下,而是該國北部有一座『千湖』,成為與蘇來爾的國境分界線。
千湖是一座內陸鹼水湖,面積遼闊,蘇來爾與千湖獨立領各據南北對峙,除了一些陸地防禦堡壘,兩方在此水域的水師力量相當,蘇來爾一邊還要略佔優勢。
從地圖上看,千湖獨立領跟靛河東岸的預定主戰場似乎毫不搭界。
若說要側擊靛河東岸敵軍,靛河獨立領應該是最好的選擇,登陸該領後,可以直接出現在呼蘭大軍的南側,對敵方作戰部隊的側翼形成巨大威脅。
由於千湖的阻隔,我軍在千湖獨立領登陸後並不能直接開向戰場,必須繞一個大圈,途經蘇來爾境內近百公里土地,才能抵達靛河主戰場,才能殺至呼蘭西征部隊的背後。
而我軍若提前在一個封閉的內陸湖大造戰船,不僅一次戰役後船隻就失效,浪費資財,而且難免引發警覺,得不償失。就算我們能成功實施欺詐,秘密造出大量戰船,光千湖水戰消滅對岸的蘇來爾水軍,就會打上好半天時間,而那時,呼蘭軍方早已獲知情報,調來軍隊協防,所謂偷襲敵後的戰略突然性將不復存在。
可以說,任何指揮官都會判斷,我們不可能在千湖獨立領登陸並直擊本軍側後,從而不會在此區域布下多少防禦兵力,以免分薄前線兵力。
但在咱猛虎軍團,在丹西領主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這個詞。於『不可能』處出奇兵,一直就是我們的拿手好戲。這也是很多傳統軍事強國與咱們作戰時倍感嘔火的地方。按他們的說法就是,我們是一夥無法無天的強盜賊匪,在政治領域銳意創新,肆無忌憚,在戰場上亦狡詐無比,獨出心裁,從不墨守陳規,根本不受任何限制……
當然,我猜不出決策高層為什麼出此奇招,走海路秘密把我們投放到這個毫不相干的地方來,而且,我對兵法也沒有太大興趣研究。我只知道,咱猛虎軍團既然敢這麼玩,肯定就有它的道理,丹西領主出此奇招,既然連我們自己人都騙過了,自然也能騙過柯庫裡能那個魔頭。此戰與我們過去的任何一場大戰一樣,又必將創造一個軍事史上的奇跡!
不過,在我的自由民戰友當中,很多人以未來的將軍自居,頗愛談兵法。
談兵就得畫圖,他們當然不肯放過我這個提筆就能畫的測繪軍士。
沒法子,我只好拿起劍,在一片鬆軟的泥地上把從靛河到千湖獨立領的地圖畫了出來。
隨著戰艦一艘艘靠岸,從船上下來的騎兵戰友越來越多,也有越來越多的『未來的將軍候選人』圍攏到我的身邊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個小隊長自負地雙手抱胸,侃侃而談,『蛟龍軍團的存在,令我軍擁有水上優勢,這種優勢對戰役的影響,不僅僅表現在靛河之上。蛟龍軍團真正的主力艦隊,既不是跟隨查理軍團長在靛河流域協助步兵作戰,也沒有跟隨阿爾古遠征象牙港。以上兩者其實都是迷惑敵人的假象,造成敵人的誤判……』
另一個年輕的戰士迅即接過話頭,口氣同樣是一副未來的元帥捨我其誰的樣兒,『不錯!絕大多數三桅帆艦和徵集到的大量民船,被悄無聲息地分散成許多支分艦隊。這些船隊從塞爾沿海各港口出發,接載我們這些從前線偷偷撤回的超過十萬的騎兵部隊,然後又分頭朝大海進發。各支船隊選擇罕見的航線,繞一個大圈,在大海深處重新集結,組成一支龐大的運兵艦隊。隨後,艦隊先向東,再向北,趁著黑夜的掩護,偷偷在千湖獨立領登陸。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丹西領主麾下的幾乎整個主力騎兵集團,都被秘密地輸送到了戰場東南邊的千湖獨立領……』
又一個不甘寂寞的愣頭青摻合進來,而且上升到軍事思想的高度,『這就是我軍的最厲害之處,多兵種協調作戰的能力。丹西領主的一個一以貫之的治軍思想,便是多兵種合成作戰,水陸協同,步騎聯合,輕重搭配,憑借強大的綜合實力擊敗對手,消滅敵人。兩盟半島打異教徒如此,反攻塞爾王國如此,這次跨河進襲呼蘭狗賊,亦是如此。這可不再是在靛河上一夜間變動浮橋位置的那種戰術性的惑敵行動,而是一次戰略性的兵力大調度,在呼蘭大軍屯集區域的東南方向開闢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戰場!』
『也不見得有多高明吧!』小隊長見自己的風頭被蓋過,很不滿意,為了展示自己的滿腹韜略,這小子居然轉變立場,站到了我軍的反面,『領主還不是受到他老丈人艾哈邁德遠渡重洋征服兩盟半島的啟示?憑借龐大的海運能力,把重兵集團直接投放到敵軍側後,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給對手以致命一擊。』
『非也,非也,』有人居然跑到敵人一邊去了,自然是立刻激起弟兄們的奮力反駁,『這次行動不是對艾哈邁德的簡單模仿和重複。艾哈邁德在當時對商都聯盟的傭兵集團具有絕對兵力優勢,故而可以攔腰切斷,實施關門打狗戰略。我軍的總兵力少於柯庫裡能,所以只能採取分進合擊戰略,先形成側後的局部戰場優勢,打破敵軍心理平衡,繼而贏取整場戰役的勝利。』
『艾哈邁德豈能與丹西領主相比?!他只是利用對手不熟悉本方的戰術特點,甚至不知道一支龐大敵方部隊已經蒞臨的情況,輕鬆得手獲勝。而丹西領主面臨的形勢則要困難得多,戰役的籌劃和實施也複雜得多。無論是開赴前線沿河對壘、悄然撤離前方營壘、在陸地和海面上的秘密行軍,還是收買中立勢力、佈置行動的細節,每個環節都必須嘔心瀝血地設計,以保證絕對的機密性。』
『是啊!這個作戰方案設計得相當巧妙,具體執行過程也是毫無破綻。決戰前夕,近十萬名的猛虎騎兵秘密地抵達了千湖獨立領,在呼蘭人防備薄弱的後方,嗖地出現了一把鋒銳的尖刀!當柯庫裡能與丹西在河岸地帶頭頂頭、角抵角,殺得天昏地暗時,這把驀然出現的尖刀,會狠狠扎入他的背脊,致呼蘭大軍於死命!』
……
『巧妙?!』那個受到眾人駁斥的小隊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那你們說,到了這個與戰場根本不著邊的地方,我們怎麼打擊敵人的後背?!』
大家一時語結。
到目前為止,對於過去的行動,『兵法家』們已經猜出了個**不離十,可未來如何打,丹西領主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卻都不知道。
不過很快,大家就來了『靈感』。
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對未來戰略做自己的猜測和計劃,預言我軍必勝,附帶著批判小隊長這個『吃裡扒外、裡通外賊的呼蘭人走狗』。
『林斯頓!』
就在大家喧喧嚷嚷地圍攻小隊長的時候,一隻大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轉頭一看,居然是分別了好些日子的野牛!
『野牛,你怎麼來了?!』我本來就對談兵論戰比較厭倦,但此時卻難以抑制自己的興奮。
『殊途同歸呀!』野牛咧嘴一笑,『看來,無論是重甲騎兵還是輕裝騎兵,都被丹西領主調遣到這個神秘的地方來了。』
『哈哈,好呀……』
『喂!那個羅曼勇將,』看來,野牛在軍中頗有些地位,我還未說完,就有人認出他來,邀請他參加論戰,『來評一評,下一步該怎麼打?』
野牛也是個好戰分子,興趣盎然地擠過去仔細查看地圖。
我嘟起嘴站在一旁,頗為不滿。
『嗯,此戰關鍵在於外交,』野牛凝視一陣我畫的沙圖後,點點頭道:『既然我軍通過外交搞定了千湖獨立領的李察領主,焉知丹西領主有沒有搞定其他人呢……』
『集合了!集合了!』
『在這幹什麼呢?!軍官們要帶頭,趕快去整隊!』
……
野牛的分析也被傳令兵打斷了。
沒辦法,大家只好暫時停下爭議,跑回去尋找自己的隊伍。
『林斯頓!記住我的話,千萬別逞什麼英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牛妞還在家裡等你,我可不想讓妹妹還沒過門就成為寡婦!』
野牛拍拍我的肩膀,就匆匆而去,只留給我一個高大、寬闊、堅實的背影……
誰會知道,這竟然是我和大舅子的最後一次見面……
這些話,也成了他的最後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