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蔥蔥,棗樹林立的野棗嶺,位於凍土高原南部山區的東南角,是瓦蓮山脈南部的一支餘脈。
孔狄親率的斯塔林偵騎中隊,避開了山林密集的野棗嶺,卻反而跑到其旁邊一座光禿禿的小山頭上進行偵察和狙擊。
「西南方向來了一支敵軍,距此兩公里左右,人數至少在萬騎以上。」一個聽力靈敏的戰士俯身在行軍枕上說道。
「嗯,」孔狄打個呼哨:「大家隱蔽起來。」
這次猛虎軍團和蒂奇斯聯軍,與遊牧騎兵之間進行的斥候游騎大戰,雙方各展奇謀,鬥智賽勇。他們的戰鬥,除了讓本方獲得打探情報,消滅敵人等現實好處之外,也大大促進了軍事偽裝技術的發展。
早在遠古時代起,狩獵的先民就從大自然中學習,讀懂那本無字天書中的語言。
獵人們發現,動物為了避開天敵,總是盡量使自己的顏色與周圍的環境巧妙地融為一體,比如說,獸類背部顏色較深,腹部顏色較淺,皮毛總是存在斑點條紋。
為了降低獵物的警覺,以便接近獵物,增大狩獵成功率,獵人們也開始學著對自己的服裝進行加工處理,進行某種偽裝。
進入文明時代之後,人們卻在戰爭中拋棄了這一傳統。
面對面的近距離砍殺、紛亂錯雜的戰線,使得戰士們必須採用顯眼醒目的軍裝顏色,以區分敵我,避免誤傷。鮮艷耀眼的顏色,加以巧妙利用,也可以起到某種心理暗示作用,提高本方的信心,打擊敵人的士氣。
不過,事物的螺旋式發展,否定之否定規律的作用,使得猛虎軍團與遊牧聯軍的交鋒中,這一古老的軍事技術又開始煥發青春。
高空偵察用鳥類的出現,促使大規模軍事偽裝開始得到運用。無論丹西還是伊森,都曾利用這種技術為本軍服務。
這一次的斥候游騎大戰中,兩邊都派出了數量驚人的輕騎兵,以爭奪戰場資訊主導權。
單對單或者小分隊之間的格鬥,誰明誰暗,發現敵人和不被敵人發現,設下陷阱和避開陷阱,先手偷襲和躲開偷襲,不僅決定著偵察任務的成敗,更攸關偵察兵自身之生死。
在這樣一場交鋒中,就整體而言,表現最出色的莫過於狩獵為生的蒂奇斯人。這也是造成伊森總是無法得到準確情報資訊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就各個分隊而言,幹得最漂亮的,卻是孔狄親自率領的這支斯塔林偵騎中隊。
眼前這個光禿禿、植被稀疏的小山頭,看起來很難進行隱蔽,可孔狄就偏偏不在樹林繁密的野棗嶺,而是選了這裡作為偵察狙擊點。
更有甚者,一聲哨音後,五十多名戰士竟然刷的一下就消失不見了。
他們可不是憑空人間蒸發,也不是施展什麼魔法而進入某一異度空間。他們都存在,只是別人看不見而已。
有的人頭戴一叢草,身上覆蓋著沙土,就露出眼睛和鼻孔;有的人披上灰黑色的有苔蘚點綴的披風,倒在遠處一塊岩石旁,化作了另一塊石頭;有的人全身浸泡在水溪裡,只餘一根空心草莖露出水面出氣……
孔狄呢!屏息靜氣地縮身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統觀全局,以呼哨聲指揮眾人的行動。
來的這支騎兵浩浩蕩蕩,打的竟然是猛虎軍團的旗號!
「遽!」孔狄終於打個極響亮的呼哨,從樹上躍下。
不需要再懷疑什麼,因為他看到了騎虎攜獅的丹西!
從兩側突然冒出來幾十個衣著古怪的人,把丹西的衛隊也嚇了一跳。這些精銳戰士的反應也是極快,轉眼間,就有半數環繞在丹西身旁,另外一半朝對方撲去!
「住手!」丹西喝止住雙方的衝動。
「丹西領主,孔狄在這裡迎駕了!」
「好小子,變成了這副野人模樣!」丹西乍見童年故友,心情大悅:「竟然連我的搜索隊都騙過了!」
「不變成這模樣,又怎麼瞞得過兄弟部隊的利眼銳目呢?!」
孔狄開始接過一名猛虎勤務兵遞過來的毛巾,擦拭著臉龐上頭特意抹上的黑泥。
這支小分隊開始跟隨大隊伍前進,孔狄騎上馬,跟丹西並肩而行,邊走邊聊。
「這一路上,情況如何?」丹西笑道:「咱們的偵察斥候跟蠻族游騎交手,打得不可開交,很多情報亦真亦假,莫衷一是。只有你送來的消息,我才放心哪!現在我軍的行進路線,大部分地段就是踩著你開闢的道路在前進呢!」
「些許功勞,何須掛齒。」孔狄說道:「西格爾把主要力量佈置在南部山區設伏,這個東南邊緣地區,來的人就不多了,主要都是小股斥候部隊在這裡遊蕩或設點狙擊。不過,基本上都被我們掃清了。」
「嗯,對了,高木峽谷周邊的情況,你探察了沒有?」
高木峽谷是脫離山區,開上草原東部的四條主要路徑之一,也就是提奧所言,山區大廳堂往東的四扇大門中的一扇。
「那裡有三十名胡狼輕騎駐紮扼守。這些胡狼人非常警覺,崖壁上有一座烽燧台,可以在受襲時迅速向周邊遠方的斥候戰友匯報。按你的吩咐,我沒有去動他們。」
「對了,巴爾博,貝葉那邊有情報了嗎?」丹西轉向巴爾博道。
「還沒有。」
「那我們只好等待了。」丹西皺眉道:「我不想這麼早驚動胡狼人,可這幾萬大軍要隱蔽起來,也實在是難哪!」
「嘿,你這算問對人了。」孔狄興奮地說道:「我們探路的時候,在這個地方的附近發現了一處非常隱蔽的天然藏兵谷,只比胡狼人的灰狼谷聖地小一點,可容數萬人棲身。只要我們不點火生煙,保管誰也想不到這裡藏著一支大軍。」
「哦?是嗎?」丹西眉間一動:「那你趕快帶路!」
留下一些搜索分隊探察地形,掃蕩蠻族斥候後,丹西率騎隊跟隨孔狄前進,左繞右繞,最後在野棗嶺旁的一處懸崖旁止住了步伐……
「今天又有一支聖鷲隊沒有回來。」則瑞沮喪地說道:「我手裡只剩最後一支聖鷲隊。這是鳩蠻聖鷲的最後一點骨血,再不能派出去冒險了。」
儘管則瑞小心地選擇空中偵察路線和偵察範圍,但一向獨來獨往的禿鷲成伙翱翔,還是太過顯目。
主要任務轉為佔領天空的猛禽隊四處搜尋這樣的對手,儘管為了消滅空中對手,猛禽隊損失過半,連金雕夫婦都受了傷,但牠們確實在這場運動追逐戰中立下巨大的功勞,鳩蠻人的禿鷲隊,除最後一支要留著繁殖育種的之外,餘者悉數陸續被殲。
「既然這樣,也就算了吧!」伊森皺眉道:「咱們能不能也訓練一支這樣兼具搏鬥和偵察送信功能的聖鷲隊呢?」
「我們沒有做過這方面的訓練,不過我倒是可以試試看。」則瑞點頭道:「不過需要多久時間,我心裡真是沒譜。」
「那就去嘗試吧!」伊森轉向地圖,不免又有些惱火地罵出聲:「媽的,貝葉那瘦猴跟咱們玩上了!跑到這個鳥地方來賽馬,捉迷藏!」
確實,在這樣一種山區進行運動追擊和運動逃逸,對兩方部隊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遊牧蠻軍如果能卡住險隘或者巧妙設伏,將貝葉與摩盧的聯軍抓住,對方難逃慘遭全殲的厄運。但是,由於地形複雜,東西南北各個方向的出口岔道很多,想追蹤並抓住這支敵軍也殊為不易。
地形對兩方的軍隊都是公平的。誰腳下的路都是一樣的坎坷不平,山腳的樹林、河灘的亂石,不利於騎兵飛跑。
「丹西正在從山區東南端北進,他到底是什麼意圖呢?也許咱們可以從這裡頭猜猜貝葉的動向。」則瑞建議道。
「有什麼好猜的,不外兩種,一是合兵一處,找我們決戰。二是,故佈疑陣,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伊森冷哼一聲:「丹西這小子,平時看似謹言慎行,中規中矩,骨子裡卻滑頭得很,尤其到了關鍵時刻,絕對是一個敢於大賭特賭,押上身家性命的主。我太瞭解他了,今年跟他打過好幾……」
提及丹西,伊森就滿腔怨毒,不自主地說漏了嘴。
「嗯,」大概是意識到了這點,伊森咳嗽一聲,下令道:「叫大家休息兩小時,隨後繼續行軍!」
貝葉當日出自直覺的疑心顯然沒錯,真正的草原聯軍指揮官已經變成了伊森。
老妖雖然憑靠兩具殭屍傀儡,通過借力制力的辦法,滾雪球般把四分五裂、一盤散沙的草原重新捏合在一起,但這也不是沒有壞處。
將戈勃特的精神控制住之後,他聽話是聽話,卻也從一位傑出的軍事家變成了一具失去獨立判斷和自主思考能力的木偶,伊森無法把他的智慧和指揮才華據為己有,必須親自指揮作戰。
伊森自然是老奸巨猾,心計毒辣,可畢竟一直在做謀士。
隨著軍隊內部分工日趨細化,參謀人員和全軍統帥各自往自己擅長和重視的領域發展,優秀的參謀未必就能成為卓越的統帥。完美制定計劃和巧妙完成計劃,按部就班執行任務與臨機應變把握機會,嚴密的邏輯性與天馬行空的創造力之間,往往存在著很大的差別……
果然是個天然隱蔽的大型山谷,四萬騎兵開進來,並不覺得怎麼擁擠。
這個山谷的四側都是懸崖,除非爬上數千米高的崖頂,否則根本無法窺探到這處藏兵谷的存在。
谷口是一條籐蔓遮覆,僅容兩人通過的狹長小徑,從外面往裡瞧,很難想像裡邊竟然別有洞天。谷內還有一道瀑布衝出的小潭,可以為駐軍提供活水。
為了保密隱蹤,鉗馬銜枚,人群不准喧嘩,不准生火,只能吃隨身攜帶的炒麵、麥餅等乾糧。不管重要不重要的俘虜,包括速帝這樣的小孩,全被毛巾塞嘴,嚴密看押。
丹西則在孔狄的引領下,參觀這山中福地,世外桃源。
「我一直懷疑,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沒有人利用作為冬季宿營基地?」孔狄領路來到一處山崖的石壁之下:「後來仔細尋摸,卻發現了這塊岩石。」
孔狄開始扯掉覆住石面的籐蔓,用手小心地刮去青苔。
仔細辨認,石壁上赫然出現了一些的線條和刻痕。
丹西也加入進來,兩人小心地將整塊石壁清理一遍後,發現是一幅大型巖畫。
巖畫顯然屬於遠古時代的作品,是用鐵器等硬物甚或石頭在巖面上刻鑿而成,製作方法應該是先打點,然後在崖面上劃出細線輪廓,最後再沿著細線敲鑿,形成粗輪廓線,或在輪廓內通體敲鑿,以形成畫面。
由於苔蘚覆蓋,這些巖畫避免了風化等不利影響,歷經多年滄桑依然清晰可辨。
巖畫的筆劃深淺不一,線條簡單,圖案古樸,帶有符號化傾向,但內容卻豐富多彩,有人、動物、器皿等靜態寫生,有獵鹿、捕魚、舞蹈、祭祀等生活場景描繪。尤為有趣的是,巖畫反應了那時人們強烈的生殖崇拜意識,男子一律是「三條腿」,女人都很豐腴,畫得相當的誇張。
看著這些巖畫,丹西彷彿瞧見當年原始初民與自然鬥爭以求得生存的圖景,耳邊彷彿聽到了篝火邊「嗷嗷」、「噢噢」的狂野歡叫…
…
以這個山谷為棲息地的那群先民,也許已經在某場自然災害、某次大戰禍中銷聲匿跡,也許已經遠遷他處,尋找更好的生存空間。無論以何種形式消失,都空餘這簡陋古樸的圖畫供後人嗟歎……
看著這樣的巖畫,確實是緊張軍旅生涯中的一種精神調劑,靈魂淨化。追溯遠古時代先民們自由奔放的生活,令人遐想翩翩,神遊物外……
「咦?」跟著前來鑒賞遠古巖畫的威達突然手指巖畫左下角的一幅圖景:「那像不像龍?還長著翅膀,能噴火哩!」
幾個人都弓下腰去仔細察看。果然,雖然先民的畫技不高,還是看得出那只四足行走,身上長翅,好像在噴火的動物,與所知的已有動物都不相同,反而類似於遠古傳說中的飛龍。
更令人驚訝的是,飛龍旁有兩個人,一持棒,一拿劍,好像在跟飛龍搏鬥!
雖然先民用圓圈表示腦袋,用直線表示身軀、四肢,看不出人的輪廓和模樣,但這幅圖顯然讓人不覺聯想到那個盡人皆知的傳說:
西大陸來的大英雄維克托和猴族英雄侯聖,拿著神兵青龍劍與烏龍棍剿滅飛龍,還人間以太平的豐功偉績……
難道說,飛龍曾來此貽害,而兩位大英雄亦曾來此除害安民嗎?
丹西拿著烏龍棍跟畫上的那根小線條對比半天,依然無法確證手裡的神兵就是畫上那根小線條的原物……
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使然,這些受惠於侯聖的先民們,卻為烏龍棍的新一代傳人丹西,為數萬猛虎騎兵提供了適合隱蔽藏身的優越場所。
這下子,所有人都來了興致,丹西等人帶著親兵們開始在山谷各處的巖壁上搜尋探察。可是,一直忙乎到晚上,大家除了增長關於遠古巖畫方面的歷史知識外,再也沒有任何發現……
「領主大人,收到了貝葉先生和凱日蘭將軍的飛鴿急信!」不知過了多久,巴爾博跑到丹西身後說道。
這句話,一下子把丹西從興致勃勃的考古探幽拉回到殘酷無情的現實世界。
「好!」拆信讀了一遍後,丹西沉聲發令:「幾路人馬一切準備就緒,咱們也立刻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