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王朝 第十八集 第二章
    淚河水波激盪,巨木堡殺聲震天,自由軍團磨刀霍霍的時候,北部主戰場上的兩支大軍卻依然故我,在大荒原破蠻岡一線悠閒地對峙,你不打我,我不惹你。不僅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軍事衝突,連小規模的拚殺打鬥也十分罕見。

    一般而言,因為緊迫的戰爭生活奪走了思考的閒暇,普通士兵很少審視自身存在的意義。不過,一旦戰爭的節奏放緩,如現在般陷入長期的僵持狀態,他們就有了思索的餘裕。而對於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位卑微的士兵,無論是誰,都不敢小視他們的智能。

    一直沒有大仗可打,幾個月來都是小股部隊甚至是單兵對戰,經過長期博弈,兩方的士兵們很快就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除了寫在紙上,明文宣示的軍規外,軍隊內部、軍隊之間還存在著許多不宜公開,但為絕大多數人所認同的潛規則。

    譬如,同態復仇規則。

    僵持戰局時的同態復仇規則,首先要求,絕不主動進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次,一旦對方破壞規則,必須堅決報復--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敵殺我一人,我必殺敵一人,不能示弱,以杜絕敵人得寸進尺的念頭。

    猛虎軍團與遊牧聯軍均堪稱勁旅,在目前狀態下,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因為這兩支強悍的大軍都嚴格執行同態復仇的規則,好出風頭者必死、蠻勇者必死、個人英雄主義者必死,在無數活生生的事例教育下,這些規律深深地印入下層官兵們的腦海之中。

    在獲得勇士頭銜的虛榮心與保全性命兩者之間,大多數人都能作出明智的抉擇。

    這一規則被士兵們在戰場上嚴格遵守,使得兩軍的僵持對峙,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寧靜與祥和氣氛。

    猛虎軍團與遊牧聯軍各有其勢力範圍,不容對手逾越,一旦進入敵方禁地,無論有心無心,自然是格殺勿論。

    除此之外,大荒原上還有極其廣闊的公共地域。

    在這些地方,雙方的斥候隊、巡邏隊之間都保留一段合適的距離,絕不輕易向對方挑釁。

    即使是一隊人遇到了一個落單的敵兵,只要對方保持距離、恪守規矩,也很少有人會主動向他發起攻擊。

    經過數月的僵持後,大家心裡都很清楚,殺對方一人,執行同態復仇原則的對方,異日定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殺己方一人。

    既然自己是巡邏兵或斥候,就有遭到獵殺的危險,而排除這種危險的辦法,就是不要主動進攻、不要惹是生非。

    對於這些情況,各級軍官雖然心知肚明,卻都睜一眼、閉一眼。

    多年從軍生涯的經驗告訴他們,士兵們如此做,也是人性使然,要贏得部下的愛戴,就不能視人命如草芥,讓手下人拿著腦袋冒險,去做對戰爭結果沒有什麼影響的無謂犧牲。

    最前線都這樣,兩邊偌大的軍營裡頭就更是輕鬆了。從軍官到士兵都只得到一個命令--就地修整。

    大營之內的戰士們,除了養精蓄銳外,對峙雙方還組織了形式多樣的各種活動。猛虎軍團進行仿真訓練、軍事競賽等;遊牧聯軍進行馬術、射箭比賽等草原遊戲,來打發這段寧靜的時光。

    當然,舉辦這些活動絕不只是消磨時間那麼簡單。

    一方面,這可以訓練戰士們的作戰技能,令其不致於因戰場的長期僵峙而鬆懈生疏;另一方面,這也讓壯小伙們旺盛的精力有了一個對外宣洩的出口,以減少滋事與內鬥的發生機率。

    平靜的戰爭間歇期裡,猛虎軍團的伙房成為軍營裡最熱鬧、最繁忙的地方。

    麵包和肉類,猛虎軍團的軍需部門保證官兵們可以放開肚皮吃,但對酒類製品,卻實行了限量供應。

    一些控制不了酒癮的酒蟲們,不得不想出各種辦法來解渴,而賄賂伙夫頭和廚子,則是最快捷的方式。

    除了金幣之外,好酒之徒們還拿來了各色其他物什,如巡邏時打到的獐兔等小動物,撿到的蠻族飾物、兵器等,向廚子們進貢,以換取一瓶普通的麥酒。

    對於目前的僵持狀況,伙夫和廚子們是最高興的,因為經常能發一筆小財。不過,他們同樣有自己的擔憂與困惑。

    偷賣美酒大多選擇夜間進行。可是,幾乎每天深夜,威達和凱魯就會親自帶人過來巡視伙房,令私下交易者們,無論買方還是賣方,都膽顫心驚。

    幸好,兩位將軍似乎都比較粗心,或者對這種小事並不在意,只要不是囂張到敢當著他們的面進行買賣,一般都不予過問。

    巡查一圈後,兩人一般都會派人將數十頭剛剛屠宰完,連內臟都未掏出的牛羊屍體,用特製馬車拉走。

    據有些巡邏兵私下傳言證實,車隊會將這些牛羊的屍體運進大營東北角一間倉庫裡。

    這間倉庫乃是軍營裡的禁區,周圍用石灰劃出四條白線,由領主的親兵隊嚴密把守,未持丹西領主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儘管倉庫旁的空地上鋪滿石灰,還有些親兵有意識地在倉庫周圍撒些香水,但有時候風兒刮過,站在倉庫附近的人,仍然可以聞到倉庫裡傳來刺鼻的腐臭味。

    每到深夜時分,斥候隊首領菲爾就會帶人進入倉庫。這些人一律戴著嚴實的口罩,套著厚厚的手套,拎上一個沉重的麻袋,然後縱馬離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也許是曾在大草原上一個多月未曾洗澡,弄得對髒臭現象無法容忍的緣故,丹西這段時間對於衛生工作非常重視。

    他連下數道命令,要求將士們搞好個人衛生,養成飯前便後洗手等好習慣,並多次組織軍營內的大掃除。

    道路兩旁、營房內外都鋪上石灰,可能孳生蚊蟲、跳蚤、老鼠等死角區域,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

    伙房每日都供應生蒜、生薑、大蔥等辛辣調味品。打著避免大熱天中暑的名號,藥劑大師厄爾布還配製了藥水,分發各支部隊,給戰士們飲用。

    藥水中加入了糖漿,苦中帶甜,味道不錯,流汗後飲上一茶缸,相當解渴,很受大家的歡迎。

    「蠻族軍營有什麼動向嗎?」

    時近黃昏,日頭不再那麼毒辣。丹西兩邊肩膀上各坐一個小寶貝,在貝葉和安多里爾的陪同下,一邊散步,一邊遙望對面敵營。隨幾人同行的還有由謝夫。

    自從丹西歸營之後,由謝夫就被調動到參謀部就職,住進了破蠻岡頂部一間單獨的寓所,並時常受到丹西召見。

    這一調動,對外宣稱的理由也非常合情合理。大軍僵持期間,照料和撫育丹虎、丹豹成為參謀部的一項重要任務,而在帶孩子方面,「模範丈夫」由謝夫具有其他將官無法企及的豐富經驗。

    有人還頗有微詞,認為由謝夫走「娃娃路線」從艱苦的前線擠進了既安全,升職又快的參謀總部,惟有身陷局中的由謝夫本人知道個中甘苦滋味。

    「敵營一切如常,沒有什麼異動。」貝葉緩聲答道。

    「哦?」丹西皺起了眉頭。

    按厄爾布的說法,肉類在盛夏季節容易腐爛,蚊蟲蒼蠅等昆蟲將成為疾疫傳播的重要途徑。而新鮮的肉類則不為所用,因為它們很快就成為荒原上豺狼虎豹等猛獸的美味。

    故而一個多月來,猛虎軍團每天深夜都要派人秘密把已經儲存至腐臭的數十上百頭牛羊,扔棄到蠻族軍營周圍,甚至偷偷投放到敵軍軍營內部。

    雖然持續了這麼長時間,期待已久的瘟疫卻遲遲不來,令丹西頗有些不耐煩,但又只能繼續等下去。

    「其他方面的情況呢?」踱了幾步後,丹西繼續問道。

    「安德魯外長送來密信,塔特拉什已然中計。」看到丹西心情不佳,貝葉適時地送上好消息,將安德魯的密信遞給丹西。

    除介紹自己微服周遊列國的情況外,安德魯還詳細講述了呼蘭帝國這次外交風波的過程。

    帝國軍部參謀塔特拉什公爵近日帶領二十餘位萬夫長以上級別的高級軍官,聯名向呼蘭帝國皇帝瑟連陳情,要求趁群雄混戰之機,進軍中央走廊,不僅要恢復呼蘭帝國全盛時期在走廊地區的故土,還要進一步擴展勢力。

    這道原本應該是只有當事人和皇帝知道的專本密奏,卻不知怎的洩漏了出去。消息不僅在帝國軍官層廣為流傳,而且在民間也不脛而走,攪得沸沸揚揚。

    贊成的鷹派人士歡欣鼓舞,反對的鴿派人士亦不乏其人,本是朝堂密會之事,反在江湖引發廣泛爭議。

    各種有關的謠言更是傳得有鼻子有眼,比如瑟連陛下已經答應了塔特拉什公爵的請求,比如呼蘭帝國全境軍隊進行大規模調度、摩雲關已經關閉商路且駐軍進入緊急狀態等等,不一而足。

    驚悉此事後,走廊裡的各國政府駐帝國首都什罕布爾的使臣紛紛湧向皇宮,要求覲見瑟連陛下。

    走廊東部各國、各城主也都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在進行外交準備的同時,也同時開展軍事行動,整修工事、加固邊境、增加巡防。

    有幾個對呼蘭人入侵尚心有餘悸的老城主,甚至驚惶不安地下達了全境總動員令。

    面對洶湧而來的抗議浪潮,瑟連陛下、圖克拉祖等人除了好言撫慰外,為平息這次風波,瑟連還發佈手諭,撤掉了塔特拉什公爵的軍部大臣一職,參與上書的軍官全部給予降職處分。

    圖克拉祖宰相親領聖命,成立了項目小組,調查這次上書事件的背景,以及給皇帝的密摺上的內容為何會洩漏出去的原因。

    「安德魯這小子幹得還真不賴哩!」瞇眼看完信件後,丹西將信遞給酒鬼軍師,心情果然好了許多。

    「瑟連看似文弱,做起事來倒也頗有祖上雷厲風行之遺風,對軍中的四朝元老塔特拉什,竟然說撤就撤。」安多里爾看完不由得掩卷道。

    「可他雖然平息了周邊國家的怒火,但各國內心的芥蒂,卻無論如何也是消除不了的。」貝葉笑道:「無論瑟連進行多少次莊嚴的保證和承諾、無論呼蘭帝國怎樣惺惺作態,呼蘭人過去在走廊地區犯下的暴行,很多人依然記憶猶新。二十年的時光,還遠遠做不到把痛苦記憶從走廊民眾腦海中洗去的程度。」

    「呵呵。」丹西也笑起來:「呼蘭人越是裝出一副昔日強盜已經徹底從良的模樣,咱們就越要揭他的皮!」

    「我倒是越來越感到瑟連和柯庫裡能背後居心的可怕。」丹西和貝葉等年輕人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氣,安多里爾卻皺起了眉頭:「塔特拉什也許只是一個老派的呼蘭軍人,不懂政治之玄奧,但柯庫裡能、瑟連等人如此能忍,其肚子裡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咱們絕不可掉以輕心哪!」

    說起對呼蘭帝國的瞭解,猛虎軍團裡當屬安多里爾最為熟悉。

    他年輕時就出任呼蘭帝國死對頭摩裡王國的大臣,加入猛虎軍團後,雖然每天都要處理無數緊迫的軍政事務,但對遙遠的呼蘭帝國的局勢,卻從不忘關注,對昔日的仇敵柯庫裡能更是念念不忘。

    「哼!柯庫裡能又不是神,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弱點,有弱點咱們就有機會。」貝葉這位年輕的謀士遠沒有酒鬼軍師那麼憂慮。

    「由謝夫將軍,你怎麼看呢?」

    當兩位主要謀臣的看法發生分歧時,丹西一般都會變得非常謹慎,盡量多聽取各方意見,以便集思廣益。由謝夫的多重間諜身份,也使他在這個問題上確有一定的發言權。

    「呃,我覺得……」正用樹枝和草葉給丹虎丹豹編織成遮陽帽,戴到小傢伙們頭上的由謝夫不由一愣:「我覺得,兩位軍師的意見都有道理。」

    雖然不忌諱當著由謝夫的面討論軍機大事,但核心機密,比如向敵營偷扔腐屍等,丹西基本上不讓他知情和參與,更不用說徵詢他本人的意見了。

    此刻丹西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問話,談的又是極其敏感和重要的話題,由謝夫也有些難以作出判斷。

    「說了等於沒說。」丹西不依不饒:「總該有一方的意見更加合理一些吧?!」

    「柯庫裡能確如安多里爾軍師所言,機心毒辣,任何時候都不可小視。不過,貝葉軍師說的不錯,一旦與呼蘭發生正面衝突,咱們也不必害怕。」

    由謝夫繼續玩太極推手,丹西亦只能苦笑搖頭。

    「領主的看法呢?」安多里爾不由問道。

    「柯庫裡能再神奇,呼蘭帝國也遠在千里之外,而戈勃特卻是眼前一塊難以撼動的擋路巨石。兩相權衡,我自然更關注當前的要務,而不願意為千里之外的縹緲威脅而終日憂思。」丹西也學著由謝夫那樣不置可否:「柯庫裡能這條老狗喜歡躲在黑屋子裡頭算計,就讓他去算計吧!咱們先把戈勃特收拾了再說!」

    君臣四人各懷心思,在斜陽下無言而行。

    惟有丹西肩膀上的丹虎丹豹兄弟倆,爭相戴上由謝夫叔叔編製的小草帽,「咯咯」地笑個不停。

    「魯道夫將軍,丹西那個兔崽子已經安全回營。」戈勃特冷笑道:「您到這時候才把那條秘密巖洞的事說出來,未免有些晚了吧!」

    「我對大汗可是知無不答,言無不盡。」魯道夫額邊偷偷冒汗,但仍強作鎮定,不露怯色。

    雖然魯道夫曾背棄丹西,但丹西在派人前往蠻族軍營贖取人質時,仍想花錢把魯道夫一併贖回。

    不過,戈勃特卻堅絕不允。戰勝丹西之後,魯道夫這位昔日的聖瓦爾尼內戰敗將,可是牽制狄龍的一顆重要砝碼。

    而對於魯道夫來說,雖然出賣與背叛任何人,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也不會有絲毫的內疚。但是,所掌握的一切秘密,都必須是在取得相應的利益前提下,他才會供出來。

    事實上,他通過供出丹西在漢諾大草原的消息,才換得了戈勃特不殺自己的承諾,但對其他的消息,他卻守口如瓶,不輕易透露一個字。

    就在剛才,尚不知道自己的遠征艦隊已經覆滅消息的戈勃特,向魯道夫透露了自己的絕密軍事計劃,並同意在戰勝丹西後幫助魯道夫復國。

    魯道夫仔細分析形勢,眼見丹西無力回天,戈勃特勝券在握,除馬上答應了蠻族首領的一切條件外,也將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報說了出來,以示自己結盟的誠意。

    「哦,我很想聽聽大將軍閣下是如何解釋知無不答這個詞的?」

    「大汗當日並未問及此事,我又怎敢將自己不足掛齒的小冒險在大汗面前賣弄?」魯道夫聳肩攤手:「況且,以上也只是我個人的猜測而已。究竟丹西到底是如何返回軍營的,恐怕除了丹西自己,誰也說不清楚。」

    魯道夫一番話,倒也圓得過去。

    北部戰場一直是令人煩悶的僵持,無論是遊牧聯軍還是猛虎軍團,戰士們除了軍事訓練外,就是飲酒作樂,海闊天空地閒聊度日。

    有關丹西如何逃脫遊牧蠻族追捕而返回軍營一事,則成為兩方軍營裡將士們最喜歡的酒後談資之一。

    諸如丹西學會了遁地術等各種傳言,像是長著翅膀飛過了軍營,在篝火邊、酒桌旁一傳十,十傳百。

    類似的神乎其神的版本尚有許多,可到底哪個版本屬實,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無論怎麼說,隱瞞情況不報,都是對盟友的不友善行為。」想及丹西,戈勃特肋脅下的傷口就隱隱作痛,胸中不免有些氣火攻心:「有鑒於此,聖瓦爾尼復國後,貴國必須割讓奔流河西岸兩座城池,以表歉意。」

    「可是,大汗,您這未免也太……」

    「太什麼?!」戈勃特怒道:「我身受重傷,讓丹西小兒逃回軍營,更令我軍失去了一舉奠定勝局的機會!你那丁點兒土地,又怎麼比得上這樣大的損失?!」

    蠻酋發火了,魯道夫也不敢多言頂嘴,只能在心裡狂罵不已--狄龍、丹西、戈勃特,都他媽一路貨,一個比一個狠!一群王八蛋!

    要說魯道夫也是有夠倒霉的,無論文韜武略,還是心計手段,都不算差。可他偏偏就命走背字,連續遇上了狄龍、丹西、戈勃特三位年輕霸主。碰到的這三位爺,他誰也惹不起,所栽的跟頭更是一個接著一個。

    聖瓦爾尼內戰敗將正自生悶氣間,帥帳的簾子被「刷」地掀開,赤拉維像一陣暴風般衝進來:「大汗,季爾登將軍回來了!」

    赤拉維身後的擔架上,躺著面容乾枯凹陷、體態浮腫的季爾登。他全身有十餘處箭傷,傷口處被河水泡得發白潰爛,蛆蟲沿著傷緣處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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