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上出現一顆小黑豆,隨後是兩顆、三顆、十顆,一排、兩排……
彷彿上帝打翻了自己的籮筐,無窮無盡的黑豆鋪天蓋地朝著伊森所立之處滾來。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黑豆的體積不斷膨大。
終於看清楚了,那是成千上萬的騎兵!
數千沃薩騎兵揚鞭躍馬,朝著伊森所站之處疾衝而來,領頭的正是奉命出來搜索丹西行蹤的季爾登與鷹斯。
天空上,剛才那隊偵察禿鷲來而復返。它們扇動羽翼翱翔著,以特有的飛行軌跡和姿勢,為地面上的騎隊指引方向。
立於丹西躺臥的石棺之上,伊森面無表情地打量著飛奔而至的沃薩騎隊。
表面上看,伊森神閒氣定,不失武林宗師的風範,但負在身後的手仍不為人覺察地微微顫抖。個人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與一支數千人的軍隊相抗衡。此時武功高低的作用,只在於臨死前能拉多少人墊背。
「哈哈,伊森先生,您好些日子沒回軍營了,原來是跑到大草原上來旅遊!」季爾登豪笑著策馬駛近。
透過魯道夫的招供,季爾登自然也知道了伊森的一些底細,更明白他也與自己一樣,在搜尋同一隻獵物。
忌憚伊森的魔功,和圍捕古斯一行人一樣,沃薩騎兵把東、北、西三面圍成水洩不通的鐵桶陣,黑壓壓地朝著伊森開過來。
「老夫覺得氣悶,出來遊歷散心。」事到如今,伊森也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了,他倨傲地說道:「沒想到竟能請動尊貴的鷹斯族長和季爾登九羽將的大駕,一路尋到這裡來!」
「呵呵,伊森先生,我和季爾登將軍湊巧率軍路過此地,並非特意為先生而來。」鷹斯接口道:「聽說閣下在尋找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請問先生找到了沒有?如果您找到了,讓我們也看個新鮮,自此以後您愛上哪上哪去,我們絕不阻攔。」
鷹斯話裡的意思很明顯,光憑你伊森,可請不動這麼多人馬來滿草原搜尋追捕。交出丹西,一切條件都可以商量。
「想不到鷹斯族長也會打誑語,可惜老夫聽不懂,也沒有猜啞謎的興致。」伊森根本不買他的帳。
「伊森老頭,裝什麼糊塗?」季爾登也沒有什麼鬥嘴皮子的耐性,「我問你,丹西現在躲在何處?!」
「這就怪了,丹西不在破蠻岡大營又會在哪裡呢?」伊森冷笑起來:「你們這些欺軟怕硬的小雜種,打不過人家,卻反來找我這個孤老頭子要人?」
「既然這樣,就煩勞閣下跟我們走一趟。」鷹斯陰惻惻地笑著回應:「赤拉維將軍對先生想念得緊,而戈勃特大汗也有些體己話兒,急著找您回去談談呢!」
「笑話,老夫雖是一介門客幕賓,卻也是自由之身,不是誰的家奴。天地之大,我願來就來,想走就走!大汗願意見我,老夫哪日心情好了,自會擇日拜見。」
「聽說伊森先生武功蓋世,我們這點人馬,自然不會怎麼放在眼裡。」鷹斯冷聲笑道:「不過我鷹斯今兒個就不信邪一次,偏要見識一下閣下的本事,看我們這幾千兒郎,能不能請動您的大駕!」
季爾登把手一招,所有蠻騎都拔箭取弓,拉滿弓弦,箭頭直指伊森。饒是伊森武功之高,遇到千軍萬馬,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
「既然如此,老夫告辭,諸位的恩德,來日定然相報!」
說話間,伊森飄然後退。這一倒躍,足有十餘米遠,竟然直抵懸崖之下!
季爾登一聲怒吼,帶著鷹斯以及數十名武功不錯的蠻兵躍馬前衝,而密集的箭雨和投槍已經如鋪天蓋地的飛蝗,罩住伊森,臨頭而下!
好個伊森,左手攀住崖壁,一縱達數尺之高,右手揮動金鋸,舞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防護網,砸落從各個角度射來的箭矢投槍,倏忽間已竄上了數丈之高!
季爾登等人耳聞伊森的厲害,其實內心裡尚有些不服氣,今日得見老鬼的神功,也不由得咋舌。
陡峭至近乎直角的崖壁,竟然單手攀上,而且飛竄如此之快。對於一般人而言,崖壁是擋住退路,不可逾越的障礙,而對於伊森,反倒成了逃出生天的工具!
伊森心裡其實也在叫苦,剛才跟丹西激鬥加上移動巨岩,耗費不少氣力,此刻單手攀巖,同樣大耗內力,而且右手尚要瘋狂舞動金鋸,抵擋比雨點還密集的箭矢。
成千上萬的箭枝和投槍叮叮噹噹地碰在崖壁上,砸出一團團的火花!
伊森只能咬著牙,繼續瘋狂地攀援竄升。
這麼陡峭的懸崖,所有圍攻者裡也許就季爾登的武功可以勉強一試,但那也是笨手笨腳、慢如蝸牛,其他人就更不要提了。
伊森越竄越高,終於脫離了箭雨密集區,除了極少數內力強勁的武功好手外,其他人的箭枝因為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已經無法對其構成威脅。
看看已經射不著伊森,鷹斯不得不揮手下令停止。再這麼抬頭朝空中仰射,傷不到伊森半根毫毛,反倒可能讓流矢誤傷了自己。
「媽的,老賊真是深藏不露,若非今日親見,我真難以相信世間竟然有如此武功之人!」季爾登憤然道。
「就算他能上天入地,鳩蠻人的偵察禿鷲也會把他鎖死的,等到下一次,老賊就沒這麼幸運了。」鷹斯冷聲道。
躲在石棺裡的丹西,用耳朵貼著岩石凹槽內壁,對石棺外的戰鬥進程聽得一清二楚。心中的悶氣抑鬱不得排遣,只能在肚子裡頭作無言的咒罵,而咒罵的對象換成了季爾登和鷹斯。
本指望蠻子跟伊森老鬼狗咬狗,把伊森那個讓自己食不寧、寢難安的死老鬼幹掉,誰曉得這些穿獸皮、飲肉汁的蠻子如此無能,成千上萬的人卻讓老鬼安然逃脫!
野蠻、愚昧、無恥、無能的蠻子!廢物!混蛋!
丹西兀自在石棺裡默默咒罵時,岩石外響起的聲音,又把他的心嚇得跳到了嗓子眼。
「怪了,明明剛才禿鷲報告這裡有兩個人在激鬥,怎麼就剩伊森一個了呢?」鷹斯的聲音裡充滿了疑惑:「你看這塊岩石也十分怪異,明顯被人移動了位置!」
「真叫人不可思議,這是伊森干的嗎?」季爾登不由得再次感到震撼與衝擊:「難道他真能夠憑一己之力搬動這麼大的一塊石頭?」
「這裡絕對有蹊蹺……」鷹斯開始繞著岩石一邊觀察,一邊自言自語。
丹西趴在石棺中,大氣也不敢出,全身進入龜息狀態,一動不動。現在他已經沒有心思咒罵了,一個勁地祈禱上帝顯靈,千萬別讓這些蠻子們看出什麼破綻來。
這一次,丹西總算等到了運氣的眷顧。
「報告,我們發現一具屍體!」一名負責搜索的蠻兵跑過來大聲報告。
「哦?」季爾登濃眉一動:「抬過來看看!」
※※※
「好了,小鬼,這個遊戲,今天我們就練到這裡。」席爾瓦含笑道:「你還是第一次來巨木堡吧?」
「嗯。」
「反正別亞他們還需要一些準備時間,你這幾天就待在城裡好好玩玩,有時間我們經常聊聊。哦,對了,今天晚上領主夫人有個私人晚宴,」席爾瓦拍拍腦門:「你也跟我一塊去吧!」
席爾瓦將密爾頓抱下椅子,牽著他的小手,朝市政廳外走去。
小男孩懵懵懂懂地跟在一旁,腦袋裡一頭霧水。這個傳言中如惡魔般的紅髮獨裁官,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怕,而且他好像還童心未泯,花那麼久的時間,跟自己玩了那麼有趣的遊戲。
走出市政廳,瀰漫全城的戰爭氣息撲面而來。由於城外聯軍日夜不停地輪番攻城,所以雖然天色已黑,大街上卻相當熱鬧。
圍城期間,巨木堡所有街道均實行戰時交通管制,一隊隊士兵舉著火把在街心穿梭,後勤運輸隊一律靠左、醫療擔架隊一律靠右,哨聲和口令聲不絕於耳,緊張、繁忙,但絕不混亂。
席爾瓦將小孩抱上馬,一夾馬腹,在幾名衛兵的陪同下飛奔而行。
因連番挫敗聯軍的攻勢,紅髮獨裁官的威望日漸高漲。一路上,不需有人鳴鑼開道,無論是戰鬥隊還是非戰鬥隊,見了他們都主動讓路。
對於苦守了這麼久的巨木堡,席爾瓦比對自己老婆的身體還要熟悉,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巷院都刻印在腦子裡,閉著眼睛都可以找到路。一行人穿街過巷,不多時就抵達了領主府。
※※※
「此人顯然是胸口中了伊森老賊的掌擊,血洞竟然從前膛直透後背!」
「五臟六腑、經絡穴脈,悉數震成粉碎,全身筋骨,寸寸斷折。」
「整個人都變形了。僅從膚色毛髮上看,應該該是遠東人。其人丹田沉實,內功深厚,水平幾可躋身一流高手行列。」
……
火把的照耀下,鷹斯翻檢著毒龍子的屍體。雖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但眼前的駭人慘象仍令他有點毛骨悚然。
「咦?此人的內衣口袋裡尚有這種劇毒的蛇粉。」鷹斯抓著一小把蛇粉站起身來:「老弟,你知道這麼一號人物嗎?」
季爾登輕輕撥弄鷹斯掌心上的白色蛇粉,緩緩搖頭:「江湖上使毒的不少,但使用這種特製蛇粉的遠東人,我卻尚未聽說。」
「可惜啊!遇到了伊森老賊,武功再高、蛇粉再毒,最終也只能落得如此下場。」鷹斯招手喚來幾個蠻兵:「來人,把這具屍體好好保存,防止腐化,以待大汗查驗。」
俗話說的好,眼見為實。倘不是親眼目睹,又怎知剛才三人兩場打鬥一波三折的複雜過程?
僅憑餘下的痕跡,往往會讓聰明人不知不覺地沉迷其中,作出看似合情合理,實則與事實大相逕庭的猜測。
「這個遠東老毒客怎麼跟伊森遭遇的?兩人為什麼動手?」
「你老是問我,可我又怎麼知道呢?江湖上一言不合,拳腳相加的事多了去了,沒準就是看不順眼而動手的也不在少數。」季爾登聳聳肩:「不過看來這個遠東毒客也非善類,從山腳下開始一直激鬥那麼遠,弄得到處都是打鬥的痕跡。」
「是啊!可惜咱們無緣親見。」鷹斯帶著些遺憾:「這場劇鬥定然是驚天動地,連這小山似的岩石都翻了一個個兒。」
「遠東毒客再厲害,還不是變成了這麼一副遺容?」季爾登笑道:「鷹斯老哥,我看咱們也別費心思猜謎了。天色已晚,不如今夜就在此紮營吧!」
「也好。」
聲音漸漸遠去,石棺內的丹西方才舒了一口氣,懸到嗓子眼的一顆心,又慢慢落回了肚內。
毒龍子為什麼會跑到大草原上來跟蹤自己,丹西同樣百思不得其解。看樣子,他不可能是伊森的黨羽,那又是誰的嘍囉呢?
不過,此時丹西已經不願為這等疑團費神了,危險剛剛過去,可下一道大難題又已經擺在了丹西的面前--如何從這具石棺中脫身?
剛才他就已經做過嘗試,用手舉推、用肩頂靠,費盡全身力氣,也不能撼動巨石分毫。
伊森剛才兩次蹬動巨石,雖然說有借巧勁的成分在內,將某一重物舉起與踢倒也並非同一難度,但也足已說明自己與其在功力上的懸殊差距。
這是一個憑實力說話的世界,是一個以力爭利的時代,小到個體間的比鬥,大至國家間的戰爭,皆是如此。
即便是投機取巧,如若沒有相當程度的實力作依托,依然難免竹籃打水一場空。
與伊森的每一次交手,儘管丹西每一次都費盡心機,創造出對自己有利的戰鬥環境、時機及條件,可每一次又都被伊森憑借其淵深似海的實力將局面扭轉過來,由優轉劣,最後不得不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剛才伊森之所以死扛著不出賣丹西的藏身場所,甘冒於數千人馬眼皮底下逃跑的巨大風險,也正是看穿了丹西無法自行脫身,故而躲上斷腸山頂,等蠻騎撤退後,再回來生擒自己。
想必此時,老鬼定是掩身於山頂某處,窺探著下面的沃薩蠻騎陣營以及這塊活埋了丹西的巨大石棺,靜靜等待收穫勝利果實的時機來臨。
要想憑一己之力脫困,結局不免令人沮喪,那麼尋求外力幫助又如何呢?
看起來這倒不失為一個逃離石棺的好辦法。四周都是築營紮寨的沃薩人,人和馬的嘈雜聲透過大地傳入丹西的耳中。只要丹西大喊大叫,定能為人察覺,然後憑這麼多人的力量,移動這塊岩石也並非太難的事情。
不過這麼一來,後果恐怕只有更慘--從石棺裡的餓死鬼變成被野蠻人俘獲的階下囚。對於這種可能性,丹西想都不願去想。
以上兩條路皆行不通,又再無其他良策,石棺內的丹西也急得團團轉。偏生為防止暴露,他又不敢大聲宣洩,只能繼續窩在如洗手間般大小的石棺裡生悶氣。
躺了一會後,丹西百無聊賴,開始在岩石內壁狹小的空間裡摸索。在一片漆黑的石棺裡,視覺失去了作用,只能通過觸覺來瞭解,自己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裡苟延殘喘著,能否有一線生機?
這副「棺材」個頭龐大,重逾千鈞,但「做工」也太過粗糙,入手摸去,內壁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皇天不負苦心人!
撫摸了一圈後,丹西終於找到了巖壁較薄的一側上,一團凸出的岩塊。他用手插入旁邊的穴隙處,著力一扳,岩塊似乎有微微的鬆動。
看到有希望,丹西勁頭和興致都上來了。他坐起身子,擺好架式,深吸一口氣,運足內力,正欲使勁的當口,岩石旁卻響起了季爾登與鷹斯的聲音。
「嗨!季爾登老弟,你可把我害苦了。」鷹斯的諂笑聲響起:「找遍整個軍營,誰知道你卻躲在這裡飲酒快活。」
丹西差點被嚇得岔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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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多可愛的小傢伙呀!」奈絲麗抱著猛虎自治領最年輕的戰士,左親一口、右親一口,搞得密爾頓手足無措,臉上儘是口紅印子。
「你呀!見了別人的小孩總是這樣愛個不夠。」別亞慵懶地靠在沙發上:「真喜歡小孩,就自己生一個嘛!」
「回家再跟你這個跛子算帳!」奈絲麗俏臉一紅,狠狠地瞪他一眼。
「呵,咱們的別亞將軍,連小孩子的醋都吃哩。」席爾瓦的打趣引來哄笑一片。
※※※
「開飯啦!」一襲潔白衣裙的美芙洛娃用叉子輕輕敲打著盤子:「各位將軍,入席吧!」
「夫人做了她最拿手的醬鵝肝,」席爾瓦笑道:「大家可千萬賞臉啊!」
眾人都走向鋪著繡花桌布,陳列著銀質餐具的大圓桌。赴宴者除了美芙洛娃、席爾瓦之外,尚有別亞夫婦、也迅、梅薩等人,軍界將領都是清一色的騎將。
席爾瓦特地將密爾頓安排在美芙洛娃身邊。儘管密爾頓並非一個靦腆害羞的孩子,但享受這等殊榮也令他有些忐忑和侷促。
「我們天上的父,願世間都以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
女人對小孩總是有種天然的喜愛,美芙洛娃同樣如此。
做完飯前禱告後,她將醬鵝肝、金槍魚、烤羊羔條等小男孩從未吃過的美食放進他的盤子裡,令他大快朵頤。
高貴、美麗、慈愛的夫人,加上她對自己如此照顧,叫密爾頓漸漸驅走了拘束與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