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施塔老弟,多謝你提供的地圖和情報。你所建議的這幾處戰場都不錯,我回去再跟獨裁官大人匯報一下,待最終選定後再通知你。」
桌面上那張用精緻的羊皮紙製成,上面好幾處地方畫有紅色小圓圈的地形詳圖,被巴維爾捲起來,放入懷中。
「哪裡,這是屬下份內之事,應負之責。」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來那些虛文客套?」巴維爾拍拍老部下的肩膀:「這些日子,你除了繼續招兵買馬、加強訓練外,還要盯緊點茲波林那邊的動向。精確到中隊編制的駐紮、調動、換防以及巡邏路線,都必須打探清楚。」
施塔點頭。
「另外,有句老話說的好,是龍得盤著、虎得臥著。備戰的這段時期,東岸地區先行暫停千人以上規模襲擾戰,讓塞爾禽獸再逍遙風光一些日子。待到時機成熟時,咱們再跟茲波林算總帳,他所欠下的血債,一定要連本帶利地收回來!」巴維爾端起酒杯:「來,臨行之前乾了這杯,預祝老弟一帆風順,馬到功成!」
「乾杯!」
議完軍務,飲罷美酒,當阿施塔和巴維爾撩起船簾走出來時,天已經放晴了。
塵埃去盡,萬物純潔。經過風雨的沖刷,天空一片湛藍,銀緞般的累斯頓河在夕陽下閃著熠熠的光亮……
「真是無法想像啊!剛才還是疾風暴雨,現在已是艷陽高照。」望著眼前的美景,阿施塔不由得有些癡了。
「是啊!暴戾從來不可能持久,」所謂觸景生情,出艙相送的巴維爾同樣也感慨不已:「看似龐大的侵略者其實就像這場夏季暴雨,猛烈但短暫,只要能咬牙挺過去,終有雨過天晴的一天!」
※※※
丹西倏地一個急煞,躍動的身影陡然定住。
四周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陽光是活力的來源,夕陽下的草原生機勃然。
丹西佇足於斷腸山腳的一塊中心凹陷,四壁高張,狀如鐘鼎的岩石上。他雙腳踏於「鼎沿」之上,任憑熱風拂面,靜靜而立,恍若一尊石像。
動靜對比,充滿風暴來臨前的張力。
「有勞閣下跟隨我數日,如此苦苦思戀、暗中追求,何不現身一會呢?」終於,丹西嘴角一挑,冷笑出聲。
無人回應,丹西像對著空氣說話。
「既然你像新娘子一樣害羞,就讓我把你的蓋頭掀起來吧!」說話間,丹西已經扭身朝斜後方飛去!
使慣了烏龍棍的丹西,覺得還是棍棒更趁手,故而選了蠻兵常用的狼牙棒當隨身武器。美中不足的是,這蠻子的狼牙棒看上去個頭不小,重量卻比烏龍棍輕了許多,令丹西頗覺遺憾。
雖然狼牙棒威力遠不如烏龍棍,但丹西這一計力劈有雷霆萬鈞之勢,任誰也不敢托大至不加抵禦。
炸雷轟響,草葉翻捲,騰起一片白色的粉霧,難聞的腥味撲鼻而來。
一個褐衫青面的老者撲出,狼狽地舉劍相迎,卻是差點讓丹西送命,令其受傷達數月之久的遠東老鄉--毒龍子。
這一力劈,本是丹西以伊森為假想敵使出的毒辣殺招,勢道純猛,且蘊涵著極厲害的後招。對付伊森,丹西可從來不敢稍有懈怠。
毒龍子接起來招來自然極其吃力,平常那張看起來很酷的青色面皮漲成了一塊紫豬肝,嘴巴一張一合地喘著粗氣。
「原來是毒龍子老鄉啊!咱們有些日子沒見了吧!」丹西錯愕地止住狼牙棒的攻勢,端視眼前的對手,話語裡似乎帶些失望。
他本來以為身後跟蹤者是那個鬼魅般的伊森,剛才還在為自己武功精進,能夠預先覺察到伊森的追蹤而高興。
如今伊森沒有出現,卻把個跟蹤自己的老仇家毒龍子引出來了。
當然,這也不是一件壞事。相對於伊森,丹西當然更樂意與毒龍子對陣,況且自己內功痊癒,此時也是報當日的一箭之仇的好機會。
「丹……」
毒龍子剛欲說話,丹西手裡的狼牙棒又已經揮動。
動起手來,丹西可不會講什麼禮儀客套,危機重重的逃亡之旅上,他必須抓緊時間踢開一切絆腳的石頭。
丹西倏地左腳踏前,一棒朝毒龍子迎頭砸去。
這一招立顯丹西棒法之奇妙。剛才兩人過了一招而分開時,相距足有十餘米遠。丹西只輕踏一步,理應只有一兩米遠,可他就如變戲法般縮地成寸,轉目間狼牙棒已經直抵毒龍子腦門而下。
毒龍子無暇細想,手中長劍挺刺,一招毒蛇吐信,往狼牙棒架去。
丹西展顏一笑,化砸為搗,目標仍直取毒龍子的腦門。
毒龍子劍勢落空,不得不跟隨變招,手腕輕轉,縱劍橫撥。
「我說老鄉,這麼久不見,你還是沒什麼長進哩。看來你也就只能幹干卑鄙偷襲的勾當。」
丹西嘴上不斷譏諷,手上招式更快。濃郁的殺氣將毒龍子全身罩個嚴實,氣機牽引下,全身勁力都集中於棒頭一點,挑劈點掃,招招不離毒龍子腦門半寸。
無論毒龍子如何閃避,狼牙棒就如嗅到血腥的鯊魚一樣,鍥而不捨地緊噬而來,不見腦漿崩裂、血浪翻滾,誓不罷休。
受傷前的丹西,單打獨鬥的武功就已經較毒龍子為高。當日之敗,實因事發突然,受到五人夾擊,手中沒有武器,更兼要保護兩位幼子的安全所致。
現今丹西內力精進,修為更深一層,又是心無旁騖地一對一,毒龍子立顯不支的敗象,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雖則兩人在實力上存在差距,但遠東蛇蠍派的武功也自有其出眾之處。其招式奇異詭怪,閃避身法如蛇之遊走,高大的毒龍子彷彿變成了一個軟骨人,騰挪盤繞,完全超離人體結構的限制,每於險處逢生。
雖然落敗已成定局,他仍能苦苦支撐,丹西要想迅速擊殺此人卻也不易。
「有趣、有趣!」丹西似乎頗覺好玩,帶著孩童般的好奇笑容,嘴巴又變成了長舌婦一樣喋喋不休:「老鄉,知道你為什麼沒有任何勝機,只有力竭身死一途嗎?總是跟著別人的步子跳舞,怎麼可能險中求勝呢?像個巴兒狗一樣聽命於人、像只獵犬一樣跟在我身後,動起手來又像只看門狗一樣只招架不還擊,活該你要死在這蠻荒的大草原上!」
奶奶的,老子要是能還手,還會不反擊嗎?毒龍子內心氣苦,偏生對方精妙的殺招連發而至,又令他不敢開口還擊,以免分心散神,影響武功的發揮。
滿招損,謙受益!丹西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又有些急於求勝,猛然捅棒貫擊時,胸口處露出了一點輕微的破綻。
毒龍子闖蕩江湖多年,眼力頗佳,怎肯放棄這反守為攻、反敗為勝的難得機會?
他一招打蛇上棍,整個人如一條盤踞的毒蛇,連人帶劍朝著丹西中宮叼撲而來!
丹西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陡然換招,剛硬的狼牙棒如柳條般柔韌,剛剛還是洶洶而來、勢大力沉的搗擊,立成軸轤般的纏轉撥挑。
毒龍子心叫不妙的時候,手中的劍已經被絞飛半空,狼牙棒的棒頭毫釐不差地點在他的腦門上。
「知道你為什麼敗的這麼快嗎?」丹西咧嘴一笑:「敵人的話,你也能當真?」
就在丹西欲一棒結果毒龍子性命的時候,他的手定住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毒龍子身後的空曠處。
一襲黑袍的伊森正緩緩走來。
真正的風暴這才來臨!
丹西暗歎一口氣。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身後,沒準又跟著鷂鷹,而鷂鷹的背後,也許一個獵手已經引弓搭箭。
人類社會雖然隱晦和複雜得多,究根溯源,也同樣遵循著自然界的食物鏈法則。不是吃人就是被吃,力量和智慧則是保證自己衝上食物鏈頂端,至少是生存下去的本錢。
「想不到毒龍子這條可愛的毒蛇,竟然是伊森先生豢養的寵物呢!」
丹西此刻的嘲諷遠沒有剛才那麼酷,反而略帶些尷尬。
在伊森這樣的魔頭面前,丹西的實力遠未達到談笑自如、絲毫不懼的程度。
一個對死亡不感到恐懼的人,就不會有對生命的真正熱愛--這句平時用來鼓舞士氣的演說辭,現在被丹西用來掩飾內心懼怕,進行自我安慰。
「我可沒有閒心飼養這種小毒蟲。」伊森淡然相應,緩步而來。
帶上人皮面具的衛兵,利用夜幕的掩護,可以騙得了未曾近身相遇,不知丹西武功深淺的戈勃特,卻蒙不過跟丹西多次交手,對其知根知底的伊森的法眼。
追蹤古斯分隊幾天,假扮丹西的衛兵,舉手投足間,就被伊森看出了端倪。丹西那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把戲徹底破產。
丹西要想回到破蠻岡軍營,只有兩條道路可以選擇,要麼穿過死亡峽谷,要麼攀巖而上,翻越斷腸山脈。
排除了第一條,伊森很快就把搜尋獵物的範圍縮小到斷腸山脈山腳一帶。
根據幾次的交手經驗,伊森冷靜地評估丹西的武功水平,推斷出這個狡猾毒辣的年輕霸主已經初步具備了走第二條道路的能力。
功夫不負有心人!儘管丹西像草原之狐一樣猾靈忽閃,伊森的法眼還是於幾天前攫住這只獵物,鎖定了自己的目標。
憑著伊森的駭人輕功和多年江湖經驗,丹西處處小心,隨時注意,雖預感不對,卻並未察覺自己身後其實已經被悄悄地吊上了一根線,一根無形無狀、無法截斷的線,遑論確證追蹤者的準確位置了。
這也是丹西這些日子,心神難安卻不知道危險何在的真正原因。
對於這只價值連城的獵物,因幾次抓捕都未能成功,伊森不免變得極其謹慎,不急於馬上下手。
按照伊森事先的預想,等丹西攀懸崖而上,爬至半途的時候,才是動手捕殺的最佳時機。
相對於伊森,丹西的各項武功裡,輕功最為遜色,與他差了遠遠不止一個級數。在伊森的預設戰場上,輕功蓋世的伊森早已習以為常,丹西卻會束手束腳,難展其能,即便想逃也是不易。
不像大草原上,天寬地闊,往哪裡逃都行,在險峻的懸崖壁上,一失手就會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只要丹西攀巖爬壁,天時地利就盡入伊森之手,再加上兩方武功上的差距,擒獲獵物將是兩隻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退一萬步,即使出現什麼不測因素讓伊森無法遂願,將丹西直接擊殺以去除心腹大患,那簡直就是絕對沒問題的。
可以說,在伊森的設想下,丹西是絕無生還逃脫的可能。
然而,盈則虧,滿而損!世事就是這麼奇怪,完美無缺、嚴絲縫合的計畫,往往因意想不到的偶發因素而功虧一簣,但存有缺陷的冒險,卻屢屢奏效。
伊森一絲不苟地執行自己的獵捕計畫時,昨天晚上,從半道上跑出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毒龍子,也看上自己的獵物。伊森被迫轉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新計畫,不動聲色地把丹西和毒龍子兩人同時納入自己羅網捕捉的對象。
丹西的武功高於毒龍子,這點伊森是非常清楚的,但要分出勝負,至少也在百招之後。
誰料到這條小毒蟲如此不濟,被丹西一番攻心使詐,十餘招就嗝屁朝涼了。叫自己這個在遠處靜候,尚未跑過來鷸蚌通吃的漁翁,變成了往昔常見的場景--一對一與丹西過招。
如今這形勢,伊森也只能霸王硬上弓,強行出手了。
伊森心裡不痛快,丹西就更甭提了。別看伊森此時的腳步緩慢沉穩,其淵渟嶽峙的身軀如同一座高山般擠過來,給人以巨大的壓迫感。
每一步都妙象紛呈,難以琢磨其來蹤去跡,彷彿能封死一切角度,令人生出無處可以遁逃的感覺。
無形卻有實的氤氳之氣,如同一堵銅牆鐵壁,不停地從天上蓋落、地下鑽出,朝丹西洶湧狂揚。
丹西清楚,伊森每挪動一步,功力就催發一分,等到正式出手時,恰好達致巔峰狀態。由於多次收拾不下自己,這次打鬥定然是上來就一擊必殺。
丹西可不會等伊森把功力調至最高才動手,要想在與伊森的拚鬥中尋得勝機或是生機,搶得先手至關重要,這是他與伊森連番交手後得出的經驗。
他揮棒順著毒龍子的身軀一劃,已然將其週身要穴悉數封住,變成一具活殭屍。
「上次蒙閣下斷指相送,無以回報,這條小毒蟲就贈與先生,權做補償吧!」
說話間,丹西手腕一轉,狼牙棒挑起毒龍子的身軀,頭前腳後,向伊森撞去!
伊森左手凌空虛伸,抓向丹西扔過來的這枚「定向導彈」,右手拂動金鋸,一道黑色弧形閃電飛出,繞過前方的空中障礙,猛擊丹西肋翼。
丹西橫棒護側,左拳砸出,迎身急進!
伊森屈肘斜隔!平平實實,沒有半點花巧的一招,卻破掉丹西所有後續變招,卡死其一切攻擊線路。
就在此時,被丹西當人肉炸彈投出去的毒龍子,此時彷彿殭屍復活般重新動彈了!
讓木乃伊般的人肉炸彈變成自動制導的智能導彈,正是丹西苦心設計對付伊森的怪招。與伊森的實力差距擺在那裡,僅以常規手段,定然是勝機渺茫。
剛才在運棒點穴時,丹西暗中留了一手,所運功力,只能封死毒龍子的週身大穴僅數秒的時間。當毒龍子的身體在空中飛行時,被封穴道就已經自然解開。
眼見伊森左掌抓至,即將拿住自己的要穴,甚至有令他粉身碎骨的危險,情急之下,毒龍子身軀蜷縮,雙拳揮出,右腿蹬踏,朝阻住自己飛行軌道的伊森猛擊過去。
憑著伊森的武功,雖然不至於對毒龍子突如其來的發難無計可施,但毒龍子詭異的詐屍之舉,還是大出他的意外,有些猝不及防,陣腳稍亂。
丹西等待的就是這稍縱即逝的一瞬戰機!
「彭!」
伊森雙手一托,毒龍子狂噴鮮血飛跌出去,一頭栽倒在十餘米外的草地上。
與此同時,丹西倏地搶前,狼牙棒巧妙地突破了伊森氤氳黑氣的防禦圈,疾取伊森胸口!
這是丹西耗盡畢生心智與功力的一記搗擊,氣勢凌厲無匹,狼牙棒閃出耀目的銀芒,週遭的空氣也彷彿變成了一鍋沸油般,汩汩作響,滾燙灼人!
伊森也不能不引身先退以避其鋒芒。在兩人這麼多次的交手中,丹西尚是首次憑一己之力將這個魔頭逼得不敢正面接招,而須側身退讓。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丹西得勢不饒人,他弓起腰背,腳踏滑步,身隨棒走,萬千銀芒、無數棒影,鋪天蓋地地朝伊森攻去。
伊森手足並用,鋸掌齊施,如一團縹緲流轉的黑霧,抵擋著丹西接踵而至的瘋狂棒擊。
金鋸綻放的黃芒與狼牙棒捲起的銀芒,在黑霧的外緣不斷碰撞交擊,清脆的刃響不絕於耳,週遭的空氣更爆出一連串炸雷。